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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帝国(五十八)郡主的惊天阴谋》
烛火在深沉的夜色中艰难跳动,将节度使府邸议事堂的梁柱阴影拉得扭曲而细长。一封染着边关风尘与淡淡血腥的战报,静静躺在紫檀案上。李姣的手指抚过粗糙的纸面,指尖冰冷,仿佛触碰到的不是纸张,而是天镇城下堆积的尸骸。捷报?确乎是捷报。年轻的皇帝李弘熙在尸山血海中,用无数唐军将士的血肉之躯,硬生生将北庭契丹联军重新推回了关外的朔风草原。北方,暂时稳了。可这“稳”字,是用何等恐怖的代价换来的?战损如刀,剜在王朝的命脉上,血流如注。这结果,比她最坏的推演还要酷烈三分。
“殿下!”安守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火山喷发前的灼热。他魁梧的身形在灯影下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目光牢牢锁住案后的李姣,眼底跳跃着名为野心的火焰。“天赐良机!长安空虚,如同熟透的果子悬在枝头!末将麾下十万巴川儿郎,刀枪雪亮,士气如虹!何不效法则天女帝,殿下正位长安,以李唐正统之名登高一呼?末将愿为殿下马前卒,扫清那黄口小儿李弘熙!天下藩镇,必将望风归附!”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厅堂里嗡嗡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滚烫的烙铁,砸在冰冷的空气中。十万精兵,这是足以撬动天下的力量,是他安守义敢于倾吐这惊世野心的底气。他凝视着李姣,这个他倾心爱慕又深深敬畏的女人,期待着她眼中燃起同样的火焰。
李姣终于抬起了眼。烛光映照下,她的容颜依旧明艳,只是那层明艳之下,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玉石般的冷静。她没有立刻回应安守义滚烫的提议,反而伸出纤纤玉指,用指尖轻轻叩击了一下案上的青瓷茶盏。
“叮——”
一声清脆的微响,如同冰珠坠入深潭,瞬间压下了安守义话语中的灼热。
“守义,”她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欲速则不达。此刻称帝,无异于引火自焚。”她的目光离开安守义,缓缓扫过悬挂在墙上的巨大舆图,指尖沿着图上的脉络划过,“你看——淮南、江南,洪水肆虐,堤坝溃决,良田尽成泽国,浮尸堵塞漕运。饥荒蔓延,瘟疫如影随形,白骨露于野。陇右道、河南道,官吏盘剥如狼似虎,民怨早已沸腾,只差一根引线。”她的指尖重重一点关外广袤的草原,“北庭契丹联军,虽败,筋骨未断,元气未伤。西突厥阿史那部,在伊丽河畔舔舐伤口,磨刀霍霍。此时我巴川若举兵东进,道义何在?民心何附?届时,我巴川这‘天府之国’,便是天下汹汹之怒的靶心,纵有十万精兵,又能挡得住几路诸侯的‘共讨之’?”
安守义脸上的亢奋如同潮水般退去,眉头紧紧锁起。李姣描绘的图景,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头刚刚燃起的烈焰。他并非有勇无谋之辈,只是那唾手可得的帝位诱惑太过巨大。
“那…依殿下之见?”他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探询。
李姣的唇角,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锋锐,如同淬毒的刀锋。“襄州刺史葛保立被大理寺密捕,押解长安,明正典刑,人头落地。”她轻轻吐出这个震动天下的消息,“长安用这颗人头,暂时平了襄州的民愤,却也用这把刀,惊破了天下官吏的胆。”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从长安的位置,如同无形的蛛网般,向四面八方辐射开去。“我们,要让这把大理寺的刀,在天下官吏眼中,变得更加锋利,更加恐怖。遣得力心腹,分赴各道各州,将长安密捕大臣之事,细细描摹,添油加醋。要让每一个刺史、每一个县令都相信,下一个被锁拿进京、身首异处的,可能就是他们自己!”
她的指尖最后停留在那些被水患、饥荒标记的深色区域上。“同时,让你的人,混入那些流离失所、满腹怨毒的灾民之中。不必我们亲自动手,只需在干柴堆里,恰到好处地点上一把小火……”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蛊惑,“官吏自危,民怨鼎沸。这两把火一起烧起来,守义,你觉得,这天下,离大乱还有多远?待到遍地烽烟,群雄并起讨伐无道昏君之时,我们再以李唐宗室之尊,以廓清寰宇、再造太平之名,登高一呼。这大义,这天下,岂非唾手可得?”
安守义只觉得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从脊椎骨直冲头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光,这一次不再是冲动的烈焰,而是看到了更加宏大、更加稳妥的图景而生的灼热。“殿下深谋远虑!末将拜服!此计大妙!”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几乎要踏碎地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叶的激烈碰撞声。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未经通传便一头撞进议事堂,单膝跪地,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嘶哑变形:“报!大帅!郡主!紧急军情!陇右节度使凤天翔,亲率六万凤家军精锐,已过岐山,正全速扑向长安!前锋已近京畿郿县!”
“凤天翔?”安守义霍然起身,脸色骤变。陇右铁骑!那是真正能左右长安局势的强援!皇帝李弘熙竟这么快就召来了这尊杀神!
出乎意料地,李姣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甚至带着几分少女般纯粹欢愉的笑容。那笑容在凝重的气氛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妖异。
“好!来得正好!”她抚掌轻笑,声音如银铃般清脆悦耳,却让安守义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她转向安守义,眼波流转,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狡黠,“安郎,你可还记得我大唐的《卫禁律》?”
安守义微微一怔,随即一道闪电劈开脑海:“殿下是说……节度使奉召入京,未至兵部报备之前,行至京畿,所率亲卫不得超过百人?”
“正是!”李姣的笑容愈发灿烂,也愈发危险,“凤帅忠勇可嘉,星夜兼程勤王护驾。只是这规矩,他总得守吧?”她款款走回案边,优雅地提起紫砂壶,将滚烫的茶水注入安守义面前那只早已冰凉的杯盏中,热气蒸腾而上,模糊了她的眉眼。“凤帅此行,必然取道渭城渡口,那是入京畿的咽喉。那里……柳色正好呢。”
她的话语轻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让安守义瞬间明白了那“柳色”背后森然的杀机。凤天翔若死,陇右必然大乱!皇帝倚仗的强援瞬间崩塌!那个被火速提拔、根基浅薄的新任西域都护彭竹生,根本压不住凤天翔死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和蠢蠢欲动的骄兵悍将!西域一线烽烟再起,朝廷自顾不暇,巴川的压力将骤减,他们的图谋便有了更充裕的时间和空间!
“末将明白!”安守义眼中凶光毕露,再无半分犹豫。他猛地转身,朝着门外阴影处厉声喝道:“杜满!”
一个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此人身材精悍,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又冰冷如毒蛇,看人时毫无温度,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他微微躬身,抱拳的动作简洁而充满爆发力,腰间一长一短两把利刃的鞘口泛着幽暗的哑光——那是饮过无数鲜血后留下的印记。
“带上你手下最锋利的那几百把‘刀’,”安守义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杀意,“立刻赶赴渭城!我要你像影子一样贴住凤天翔!等他按规矩分兵,身边只剩百骑亲卫,行至渭城渡口最险要处时……动手!不惜一切代价,送凤帅去见他凤家的列祖列宗!提头来见!”
“遵命。”杜满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沙砾摩擦。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疑问,只是干脆利落地再次抱拳,随即身影一晃,便如同被夜风吹散的烟雾,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黑暗里。行动迅捷得如同从未出现过。
议事堂内,重新只剩下李姣与安守义两人。烛火不知疲倦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李姣端起自己那杯微凉的茶,走到窗边,轻轻推开厚重的雕花木窗。一股带着巴蜀夜雨湿冷气息的风猛地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堂内光影剧烈地明灭变幻,映照着李姣平静无波的侧脸,和安守义眼中尚未散尽的凶狠光芒。
窗外,巴川的夜雨淅淅沥沥,敲打着屋檐下的石阶,绵密不绝,如同无数细小的脚步,正悄然踏向千里之外那座注定被血染红的渡口。
渭城的风,裹挟着大量湿润的黄土气息,粗暴地灌入客栈二楼的简陋房间。杜满沉默地站在洞开的窗前,浑浊的河水在远处咆哮,那是渭水,通往长安的必经之路。他粗糙的手指抚过窗棂上几根柔韧的新鲜柳条——手下刚刚折来探路的。柳枝青翠欲滴,充满了春天的生机。
他面无表情地将一根柳条在指间慢慢缠绕,用力,柔韧的枝条被绷紧,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他猛地发力一扯。
“啪!”
一声轻响,柳条应声而断,青翠的汁液瞬间染绿了他指节粗大的手指。断裂的枝条无力地垂落下去。
杜满低头,看着指尖那抹刺眼的、带着草木腥气的绿痕,又抬眼望向窗外黄尘漫天的官道尽头。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下撇动,拉扯出一个绝非笑容的、冰冷而僵硬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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