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

　　他冲进手术室的时候，里面是混乱中带着秩序感的寂静。
　　专业度极高的医生熟练又冷漠的操作，起搏器，心率机，发出哀鸣，浓重粘稠的鲜血染红了手术台浅蓝色的无菌布。
　　冷白刺眼的手术灯下是一览无余的手术台。
　　手术台上的人带着吸氧仪，安静的阖着眼，眉眼之间是顾深自带的温和。
　　他的手放在两侧，那总是在抚摸触及白渊的指尖上夹着血氧仪的检测器，平和的像是在午睡。
　　就像...小憩过后，顾深会睁开眼朝着白渊笑，问他怎么不开心了，谁惹他了。
　　顾深总是如此，喜欢逗他，喜欢让他生气炸毛，但又牢牢把控着界限，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他，慢待他。
　　有时候顾深对他的维护，是让他自己都感觉到小题大做的惊讶程度。
　　“滴——”
　　刺耳的机械警告声冰冷又惊悚。
　　白渊甚至不敢抬头看跌宕起伏的心电图，只踉跄了一步被医生眼疾手快的扶住。
　　他快步上前握住顾深的手。
　　手术台上的医生安静而高效，各种器材在灯下散发出冷光，惨白和猩红碰撞出奇诡又艳丽的色调。
　　护士在一旁小声道，“你可以说一些话，看看能不能唤醒病人，让他产生求生意识。”
　　白渊僵硬站着，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攥着顾深的手更用了几分力。良久，他站的腿都酸了，只轻轻道了一声，“顾深。”
　　顾深，顾深。
　　他还有好多话没说给顾深听。
　　醒过来吧。
　　不要丢下他。
　　最终，他只是喉结滚动，声音嘶哑又带着高高在上的命令，“我不许你死。”
　　他像是个没安全感又倔强的小孩儿，在大人决定离开时，分明委屈的都要哭了，却偷偷摸摸擦干眼泪，扯着人的衣领命令。
　　但所有看似强硬的命令都是他虚张声势的张牙舞爪。
　　“顾深，我不许你死。”
　　“不许。”
　　“不许。”
　　不知这般机械的重复了多久，直到他的声音都哽咽嘶哑。
　　“姓顾的，你要是答应了你就动一动，别装傻。”
　　下一瞬，白渊没握着的顾深另一只手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白渊桃花眼倏地睁大，近乎是手足无措的朝另一头伸手，声音急切又带着狂喜，“他醒了！他醒了！你们——”
　　就在他的手碰到顾深手的前一刻，犹如应声相合，心电图传出冰冷刺耳的声音。
　　“滴——”
　　白渊眼睁睁的看着顾深动过的那只手无力的垂下，那一刻，他的心像是突然被拽下无垠深渊，空荡荡的。
　　他下意识的又伸了手，握住顾深那只手，犹如没听到适才机器的警报声，又凶又急的看向纷纷停下手中动作的医生。
　　“你们快点救他啊！
　　“他就快要醒了！”
　　“快点啊！”
　　“你们傻站着干什么？！”
　　主刀医生看向白渊的眼神悲悯又无奈，“抱歉。”
　　白渊像是理解不了他话中的意思，茫然的牵着顾深的手，呆呆的问，“你...什么意思？”
　　主刀医生声音很轻，“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
　　狭窄的手术室都变得因寂静而空旷。
　　白渊盯着主刀医生看了很久，又无措的看向周围纷纷面露不忍的医务人员，像是迷失在荒野中的小狼，孤独又无助。
　　他视线又移到主刀医生身上，生平第一次露出低声下气的恳求，“可是...可是刚刚他分明就是醒过来了，我...我看到了啊...
　　他...他最疼我了，不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您能不能再救一救他？”
　　“......”
　　他语无伦次的絮叨，这么久以来，他身上那种张扬又肆无忌惮的尖锐终于退去，剩下的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柔软和迷茫。可帮他遮风挡雨的存在却已经离开。
　　陈助理走进来，交代顾深身后的各项事宜。
　　白渊一直紧紧攥着顾深的手，警惕的和周围的一切对峙。
　　“白少，之后的事情...您？”
　　白渊抬眸静静的看着陈助理，“你们要干什么？”
　　他整个人像是经过硝烟杀戮开刃的利器，沉默的像是换了个人。
　　陈助理有些为难，但还是坚持说了实话，“白少，顾先生已经...离开了，我知道您接受不了。
　　但是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力帮顾先生安排好后事才是最必要的。”
　　白渊道，“后事？”
　　他自顾自的摇了摇头，牢牢牵着顾深的手，直勾勾的盯着人道，“他没死。”
　　他说话时语调平稳又肯定，本就昳丽的桃花眼，澄澈的黑眸深沉晦暗，现在更像是黑的无机质般冷漠，有种诡异的美艳。
　　陈助理都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最终只能无奈的交代医院，先把人送到病房。
　　在运送顾深的过程中，气氛凝滞诡异到可怕，医生们战战兢兢，本来在手术室外想分一杯羹的亲人们一哄而散。
　　路上，白渊一直紧紧握着顾深的手，像是一只受惊后找到依靠的小兽，用攥住救命稻草的力度牢牢保守在他身旁。
　　送进病房，医生和陈助理自觉地出来。
　　等送走吓得不轻的医生，陈助理站在门外看向屋内的两人。白渊正坐在病床边，似乎正在跟谁聊天，眉目舒展，带着一股有些违和的温柔，阳光穿过大落地窗撒到明亮的屋里，给那两人镀上一层温暖的光环。
　　如果...里面没有死人的话。
　　陈助理背后一冷，转身大步离开了。
　　...
　　终于清静下来。
　　白渊把顾深冰凉的手捂在手心，皱着眉带着点少年人不情不愿的小抱怨，声音很轻，“你手好凉啊。”
　　捂了好久，手依旧是那么凉，甚至把白渊本来还算温热的体温都带的冷了几分。
　　他低头不语，良久，才啧了一声嫌弃，“烦人。”
　　“你怎么还不醒啊？”
　　清冷的光映到白渊脸上，分割出光暗交界的弧度，晕染出分不清喜怒哀乐的表情。
　　他捧着那冰凉的手低头亲昵的蹭了蹭，像是一只小猫撒娇般皱了皱鼻子，终于在闻见顾深身上那被血腥味遮盖的快消失的松柏香时，满意的眯了眯眼。
　　“顾深，”他垂下了眸子，“一定是有人惹你不开心了，你才不愿意醒来的吧。”
　　“那——”他唇角勾起一个天真又愉悦的弧度，语调带笑道，“我帮你把他们都杀了——
　　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一片安静。
　　他直勾勾的盯着面色祥和，犹如沉眠的顾深，弯了弯眸子。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我的睡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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