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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罗山
萧沐葬在了十罗山的老松下,它孤独伫立在在覆满积雪的断崖边,绽出冰花的枝丫自由生长着,肆意蔓延到天边。
从老松俯瞰下去,一条浅蓝的绸带从山谷中蜿蜒而过,是滋润了赫仑百年的呼尔河。
河水推着游冰前行,撞在岸边,如碎玉叮当。朦胧的水汽,攀上岸旁的树枝,变成闪烁的冰晶。
晶莹雾凇挂了一树又一树,放眼望去,从河边到山林,一片玉树琼枝,银装素裹。
冷白色的雾盈盈弱弱,穿过林间,漫过雪道,拂过谷间零星错落的屋舍,被屋顶厚软的新雪留住,混入烟囱中升起的白烟,袅袅飘向天边。
太阳已然落下,余晖将天空染成柔软的粉蓝色,天幕上星光闪烁。
“日落月升,星空瑰丽,这里视野开阔,赫仑的一年四季,春花夏草秋叶冬雪,都可以看到,她长眠于此,也算是好地方。”戚念自言自语道,心里五味陈杂。
萧月在旁边诵完经,与戚念互相搀扶着起身,两人看向初生的皎皎明月,确信赫仑有一条新的、不一样的、明亮的前路。
大长老在一旁捧上木匣,“这是…沐儿留给你的,她应该准备很久了。”
萧月打开一看,是一本杂病医经,记载了各种针对疫病之法,墨迹有旧有新,书页在不断翻动,他人却是一动不动。
戚念也凑头来看,只见其上有各式各样的花草,右边配着文字,同她在沈慈书案上见到的差不多。
她弱弱开口,“这本书,可以借阅吗?”
大长老“唉?”一声想要制止,却见萧月径直递向沈慈,迈出的脚步又退了回去。
沈慈翻开,第一页墨迹陈旧,上书——“时有年轻女子,于山间误食野果,其色鲜艳,朱红似血。当是时,无异常,只日渐嗜睡,初无察觉,归家二三月后,入睡过半日,如何唤皆不醒。
其气色渐白,其身渐消瘦,其脉渐虚弱,若无干预,估约八九月,气断身绝。先请大长老驱邪,无明显好转,再试相生相克之法,于红果旁采白花,其瓣层叠,倒卵形,边缘微反卷,具细齿。
旁常伴乌啼,其声凄凉衰怨。试之,和以十罗山顶三七海子之水煎服,有奇效。”
沈慈越读越心惊,他面色狂喜,可翻过一页却写着,“怪事,近日进山,听到哀婉乌啼,却不见当日红果白花,若有心人取之,必酿成大祸,幸存一株,尚未开花,移之禁地。若得巨蟒看管,当无人觊觎。”
后面还有一段新添墨迹,“!!!巨蟒喜食之???”
沈慈的拇指不自觉摩挲着书页,手下沙沙响声,纸张略显粗糙的质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沈慈另一只手拿出寒潭玉瓶,眼里饱含热泪,忍不住跑到温映面前,“幸好啊,幸好!”。
戚念几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沈慈,她先是双目瞪圆,直愣愣的脑子拐弯了一次,她松开了萧月,向温映跑去,脚步轻快,“有救了!!!”
萧月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心中懊恼,但看她高兴,心中不虞也就消散了。
景宴的心似春雷动地,要蹦出胸膛,向来稳如松的身体也不由自主颤抖,他小心翼翼将温映拥入怀中,语无伦次,“真的,真的找到了。”
温映靠在他怀里,听他战鼓如雷,内心归于平静,缓缓说:“真好啊。”
知他会立刻动身,她叮嘱道,“小心一点。”
他双手摸上她的脸颊,探出温度,来回摩擦生出些热来,轻声道,“这里冷,回屋里避避风。”
景宴执剑,问清十罗山三七海子的具体位置,不出片刻便消失在原地。
林间有细碎的落雪声,他三步并作两步,脚下不停,有笑声自胸腔溢出,其后是哭声,先是压抑,后来压不住了,干脆大哭,哭到哽咽,哭到不能自已。
她也曾这样躲在被子里哭泣,疼痛常伴她身,他有时候恨不能交换身体替她承受一部分。
她对宫墙外的世界有无限向往,为避免麻烦他人,只能自己将自己禁足在崇文馆。
那个因为体弱而被关在官殿里的小人,那个因为病痛日夜颠倒的苦主,那个明明才十八岁却活得像枯木的少女,她终于可以不用通过书来看这个世界,而是可以用自己的双腿、用自己的双眼去看这大千世界。
夙愿将成,其心澎湃,泪洒青衫,难以自抑。
来到三七海子边,温泉蒸腾的热汽蒸红了他的脸,熏化了凝在睫间的泪,他向水里的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擦干了眼泪和鼻涕,蹲下装水。
为避免温泉水凉,景宴将水袋捂在胸口,快步往回赶,被枝丫划破了衣衫也不曾注意。
回到山腰时却发现众人还在这等他,他走过去,将水囊给沈慈,蹲在温映面前,让她爬上他的背。
他将她背下了山,几人停停走走,赏月赏星赏雪,就像年初在太华山上一样,只是不及当时人齐。
偶遇上一只林间雪狐。其皮毛纯净无暇,在月光在泛着银光,圆圆的眼中满是狡黠灵动,在雪地间闲庭信步。它并不怕生人,轻盈几步便来到景宴脚边,随大家一起走。
“赫仑族中,白狐甚少出没,遇上便会有幸事发生。”萧月意有所指。
戚念满脸的欣喜掩藏不住。
温映露出兜帽下的头来,礼貌致谢。
雪狐直直将众人送到住处,才转身离去,几步便消失在林原深处。
沈慈端来煎好的药,本来在他身边鞍前马后、毕恭毕敬的戚念突然想到了什么,拦下他,“你有没有好好清洗那花啊,有巨蟒的口水呢。”
沈慈睨她一眼。
戚念看他眼色,害怕自己的吃食无了,噤声往退到萧月身边,又见萧月微眯着眼看他,她无语,只好往温映床前去。
沈慈将药递给温映,无语解释道,“寒潭水有净万物的功效。”
温映同景宴对视,笑意难掩,慢慢饮下药,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
戚念时刻关注着温映的状况,见她时而蹙眉,时而呓语,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明明是冰天雪地,还冒出些汗来。
沈慈见她一脸焦急,给萧月使了个眼色,让他过来拉开她,这才露出一个通风口来。
景宴坐在床沿,反复擦拭温映头顶的汗,突见她全身抽搐,慌忙将她扶起,为她拍背。
温映呕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沈慈把上她的脉,不浮不沉,不快不慢,有力而柔和,激动道,“成了!成了!”。
他眼含热泪看向景宴和戚念,发现对方皆如他一般无二,便齐齐相视而笑。
温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踩上一朵祥云,一个提气,飞出了高高的宫墙,先飞去荀家藏书楼找荀语,同她坐在藏书楼里找荀家前人的留字,看到妙处总会现编祖宗们的风月事。
她看得眼睛累了,便拉上荀语,几个跳跃间飞到武场,看戚念和荀谊比试,两人如鸟般一跃,双剑在空中交汇,溅出星火,她就在旁边偷师,模仿两人的动作,最后被她学了个七八分相似。
突然荀谊被戚念一掌击落在地,呕出一口血来,躺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
戚念额前三根黑线,挠挠头,急急召来沈慈。
先是得了几句沈慈的叱骂,“都说了他是一个文弱书生,文弱书生,哪比的上你,练家子,净给我找麻烦。”
戚念知道自己错了,但还是耐不住委屈,“他这个样子,还想上战场,我对他不狠,到时候死的就是他了。”
沈慈忍不住戳戳她的脑袋,“你个直肠子,循序渐进,循序渐进,你不懂啊,分期慢慢来啊。”
戚念撇嘴,她向沈慈和躺在床上的荀谊同时鞠了一个躬,“哦,知道了,对不起。”
沈慈给他开了杂七杂八的药,药方上写的满满的。
温映在一旁看着,拍拍自己的胸脯,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不用喝这个,肯定苦死了。”
这药她避之不及,赶紧拉着戚念架着祥云去太华山找景清玩,景清正好要下山游历,恰逢南疆来信,景宴让她去南疆查看风土民情,于是便结伴去了。
途中遇到恶人便重拳出击,戚念用武力,景清讲道义,她在旁边补刀,一路上劫富济贫,惩奸除恶,帮扶弱小。
风平浪静时便游山玩水。
到了南疆又围观了景宴练兵,她化作小兵同他一起奇袭敌营,安稳了南疆后,她又随他去平北疆。
景宴领兵,苟谊作副将,奇袭敌营,云中郡大捷,索契战败,退兵赔款,北疆太平。
恰好荀语来监察,几人便在营地挖坑,建了个灶台,围坐煮火锅。
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起看陆离寄来的书信,围观他的贴钱上班日常。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过,少年少女,鲜衣怒马,举杯换盏间便是活色生香的画卷,颇有点意趣。
她坐在席间,倒头便睡。忽闻窗外鸟雀声,抬眼间见天光尚浅【1】。
恍惚间,眼前又浮现一些无聊寡淡的、日夜颠倒的、苦痛无比的日子。
这些她好像从来不曾经历过,那定是在梦中吧,她又往桌子上趴去。
可若是不曾经历,她怎会知道那钻心的苦呢?
梦里不知身是客,再醒已是梦中人。
温映缓缓苏醒。
朦胧中有人在说话。
“你跟我说实话,她的身体真的好了吗?”
“毒是治好了,她如今不会突发疼痛了。但是,你知道的,法能大师也说过,娘胎带毒,之前因为压制吃了太多的药,是药三分毒,以后还是受不得冻、挨不得饿,金尊玉贵养着方能多几许光景。”
平和的声音一顿,满是怜惜,“她也知道的,才会这么平淡。我之前问过师父,这疼痛,到底有多痛,他说,较之妇人生子更甚。
若是我,每月来那么一两回,我不如原地升天,干脆早登极乐。说起来,她这样坚持,大多是为了我们,若我们不在,想必她早早就不想与这疼痛抗争了。”
两人背手,看向窗外的雪原。接着是久久的沉默。
“咳咳…”温映缓缓撑起上半身,作兴高采烈样,招来景宴,“快来,快来,扶我起来。”
景宴在床沿坐下,温映的双手就攀上他的脖子,他疑惑看向她,“怎么,转性了?”。
“不管不管,就要抱。”温映蹭蹭他的肩膀,“就要赖着你。”
旁人都有眼色退下了。
“行,抱。”景宴无奈拥住她,耳根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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