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翌日清晨，成舟比平时醒得都早，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预演着今天可能发生的各种场景，最终，还是忍不住起身。

　　打开那个贫瘠的衣柜，里面大多是素色的T恤、牛仔裤和几件休闲外套，连一套稍微正式点的服装都没有。他第一次为此感到懊恼，将所有看起来还算得体的衣服都翻了出来，一件件比划，铺了满满一床。

　　顾青川被身边的动静弄醒，眯着眼，就看到他的阿舟正站在穿衣镜前，手里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和一条深色休闲裤，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焦虑。

　　“阿舟，”他心下了然，笑着走近，从身后轻轻环抱住他，下巴亲昵地抵在他的肩窝，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温柔地安抚，“不用换了，就这套，很好。”

　　成舟穿的还是很简单，一件干净的纯白色T恤，一条修身牛仔裤，和一双简单的白色运动鞋。这身打扮看起来清爽又年轻，像个还没走出校园的大学生。

　　“真的可以吗？”成舟转过头，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忐忑，“会不会太随意了？”

　　“当然可以。”顾青川斩钉截铁地点头，手指轻轻抚平他T恤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就是普通吃个家常饭，穿得太正式反而拘谨，你会更不舒服的。放轻松点，我爸妈没那么可怕。”他伸出食指，轻轻抵在成舟下撇的嘴角，向上微微提起，“你看，多好看。我的阿舟，哪里都好，要自信一点，来，笑一个。”

　　看着镜子里那个笨拙的笑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丝。

　　顾家坐落在另一个别墅区，与工作室那种充满现代氛围不同，这个宅邸更显沉稳厚重，车子驶入庭院，白墙黛瓦，庭院深深，规模并不夸张。如顾青川所说，对于常年只有主人和几位佣人居住的空间而言，过大反而显得冷清。

　　顾青川还留有家里的钥匙，无需按门铃，便带着成舟直接进了大门。

　　客厅宽敞明亮，布置典雅，昂贵的红木家具与墙上的水墨字画彰显着主人的品味与底蕴。顾江海早已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姿态闲适地翻着杂志，嘴唇时张，正说着话。她旁边的长沙发上，端坐着一对气质不凡的中年夫妻，男人坐姿笔挺，不怒自威；女人衣着优雅，保养得宜。

　　见到他们进来，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顾青川上前一步，挡在成舟身前半个身位，朗声介绍：“爸，妈，这是成舟。”他将手中提着的精心挑选的礼物递过去，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维护，“初次登门，这是阿舟的一点心意。”

　　成舟立刻跟上，微微躬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从容：“伯父伯母好。一点心意，希望你们喜欢。”

　　顾母脸上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接过礼物放在一旁，没有立刻拆开。顾父顾明凯则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空位，对顾青川说：“你先坐下。”然后，他的视线转向成舟，语气强硬，“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

　　顾青川脸色一变，立刻挡在成舟面前，语气带着护犊子的急切：“爸！你要干什么？阿舟今天是客人，你别为难他！”

　　顾明凯看都没看儿子一眼，仿佛当他不存在，直接站起身，背着手径自朝二楼走去，顾青川气得想跟上去理论，却被一旁的顾母轻轻拉住手臂。顾母朝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低声道：“别冲动，你爸有分寸，不会把你的小男朋友怎么样的。”她转而看向成舟，笑容和蔼，缓和着气氛，“小舟啊，别紧张，跟你伯父上去吧。我们对你没什么意见，就是有些情况，需要亲自和你确认一下，实话实说就好。”

　　成舟的心跳得飞快，手心里沁出薄汗，深吸一口气，向顾母点了点头，硬着头皮踏上了铺着厚地毯的楼梯。

　　顾父的书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推开门，一股淡淡的书香扑面而来。房间很大，一整面墙都是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是一张高背皮质座椅，墙上挂着几幅油画和书法，整个空间显得严肃而刻板。

　　顾明凯在书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成舟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蜷起。

　　顾明凯没有绕圈子，直接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叠装订好的资料，推到成舟面前，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成舟，我先这么叫你吧。”他陈述着，“在谈其他事情之前，你先看看这份资料。”

　　成舟垂下眼帘，看向第一页。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他的名字，下面罗列着他的基本信息：出生年月、籍贯、教育经历、工作履历……一份关于他前半生的调查报告。

　　“私自调查你，我首先在此向你郑重道歉。”顾明凯说着，竟然真的站起身，对着成舟鞠了一躬。

　　成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几乎是弹跳着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想去扶顾明凯的胳膊：“伯父！您别……这……这不用……”

　　顾明凯直起身，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脸色依旧严肃：“这是原则问题，未经允许调查他人隐私，是错误的行为，这个道歉你必须接受。”他话锋陡然一转，“但是这件事，又不得不做。你应该明白，以我们家的境况，少不了有心之人刻意接近，我和青川的母亲，必须确保他身边人的底细是干净的，确保他的安全，希望你能理解。”

　　他紧紧盯着成舟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我现在可以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我有话直说。”

　　他又从文件袋里抽出另外两份明显更简陋的资料。
　　“你的父亲，成建军，”他指着其中一份，语气平淡，“小学未毕业辍学，曾因合伙盗窃公共财务，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他的手指移向另一份，“你的母亲，刘芳，曾有过一段短暂婚姻，因不明问题被退婚后，经人介绍认识了你父亲。”
　　顾明凯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如炬，正色道：“我看得出来，你们谈恋爱不是玩玩的，至少顾青川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我和青川的妈妈，也并非只看重门第的肤浅之人，但是——”
　　“单从这几份报告所反映出的，你亲生父母的人品和背景……实在让我们无法放心，对此，你觉得呢？”

　　成舟的目光落在那几页薄薄的纸上，那上面轻描淡写的几行字，却是他拼尽全力想要挣脱的、沉重不堪的过去。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这一幕，其实早在决定和顾青川在一起时，就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次。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家庭，始终是他羞于启齿的原罪。

　　但，这也正是他一直在努力做的事情——与那个不堪的过去，彻底割裂。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预想中的屈辱，反而露出一个平静，甚至带着点释然的微笑，他迎上顾明凯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稳定：“在回答伯父的问题，表明我的态度之前，”
　　“我想先向您陈述几件事，几件关于我的小事。”

　　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那些过往，然后平静地叙述：“我的出生是一个意外，他们没钱打胎，迫不得已生下了我。我的童年……并不美好，如果不是虐待婴儿犯法，或许我早就死了，他们因为怕再坐牢，不得不养着我，给我吃些剩饭，穿些捡来的、别人不要的破衣服，在我路还走不稳的时候，就被命令跟着下地干活。”
　　“但我还算幸运，我们那个村子不算完全闭塞，到了年龄，刚好赶上了九年义务教育普及，他们虽不情愿，还是把我送进了学校。不过九年很快，初中毕业后，他们就不允许我再读书，威胁说如果想上高中，就自己想办法，他们一分钱都不会出。”
　　“我知道，想要彻底摆脱那个家，改变命运，读书是唯一的路。”成舟的语气里带上一丝倔强，“我拼了命地利用所有时间打零工，捡废品……终于在高中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凑齐了学费，也是从那时起，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基本没有回去过。”

　　“这就是我前十八年的人生。”他总结道，目光坦然地看着顾明凯，“我告诉您这些，并非想博取同情，或者卖惨。我只是想向您证明一件事：我和报告上那两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人。”

　　顾明凯挑了挑眉，身体不自觉地向后靠了靠。他调查的只是一些事实，却远未触及这些血肉模糊的细节。

　　“所以？”顾明凯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

　　成舟稍稍挺直了原本就笔直的脊梁，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力量。他目光澄澈，语气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伯父，我向您做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我承诺，如果将来我和顾青川真的能走到结婚那一步，那么这两个人，将绝对不会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顾明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很清楚——成舟打算与原生家庭彻底切割，但这谈何容易？

　　“在我看来，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这棵摇钱树。”顾明凯点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成舟的脸上露出一抹与带着冷冽的自信：“这一点您不必担心，我详细查询过相关数据，一个普通家庭将一个婴儿抚养到成年，所需花费大约在四五十万左右，我们姑且按五十万计算。”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着：“我所生活的农村地区，消费水平低，实际花费可能远低于这个数字。但没关系，按照这个标准，甚至更高一些来算，用五十万买断我下半辈子的自由和安宁，我认为非常划算。”
　　“从大学毕业后，我每个月都会固定给他们寄两千元，雷打不动，至今已经一年，总计二万四千元，加上下半年的费用，总计还需要四十多万元，以我目前的积蓄，最多只有十万，我就能彻底还清这笔‘债务’。”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明凯：“也就是说，再有十万元，我与他们的联系将彻底了断，您今天所顾虑的，关于我家庭的问题，也将不复存在。”

　　顾明凯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非但没有被同化或压垮，反而淬炼出如此清晰的决断力，这种心性和魄力，远比他想象中要强大得多。

　　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严峻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看来，倒是我小看你了。”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但你也应该知道，从法律意义上，并没有‘断绝亲子关系’这一说。你如何能确保，他们未来不会再来纠缠？”

　　成舟的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伯父，您可能有点高估他们了，他们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小村庄里，固步自封，连初中都没上过，您觉得，他们会懂得这些复杂的法律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有时候对付这样的人，并不需要法律，足够的金钱，加上恰到好处的威吓，就能让他们安安分分，不敢再来招惹我。”

　　顾明凯凝视了成舟几秒，忽然低低地“呵呵”笑了两声，摇了摇头，紧绷的气氛明显松弛了下来。

　　“后生可畏。”他最终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摆了摆手，“好了，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先下去吧，青川该等急了。”

　　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成舟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他站起身，恭敬地朝顾明凯欠了欠身，真诚地说道：“谢谢伯父。”

　　“不用谢，到时候如果钱不够，你可以找顾青川要，想必他很乐意帮你。”

　　“不会的，我……不想让我的爱人为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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