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谋生记

　　“Fresh sandwiches!Delicious……Come and try……”

　　以陈念棠如今的洋文水平，自然不能完全听懂袁芷的吆喝，叽里咕噜一大通，她只听懂了其中很简单的几个词。

　　这是袁芷刚刚教她的，例如“三味奇”就是三明治的洋文说法，当时她还纳闷，原来三明治也不是洋称呼呀！

　　还有新鲜、美味等形容三明治的词，以及招呼人过来看看、试试的词，陈念棠把它们默默记在了心里。

　　当时她想着，自己虽然不卖三明治了，但万一日后再被神仙点化一下，又有其他新奇玩意要卖呢？

　　只要是吃的，那新鲜和美味，都能用得上嘛。

　　可如今她也只能记下那些简单的词语，根本没有办法把词语连成句子。

　　所以看着袁芷这么流畅地说着一大段的洋文，陈念棠既佩服又羡慕，当然这不是她一个人独有的情绪。

　　海城是个洋派的城市，这里的人谁不想学洋文去租界找活干呢，那薪水是真的高。

　　林雷小声对着陈念棠道：“小老板，你这么聪明，日后跟着袁小姐学会了洋文，前途一片光明呀。”

　　陈念棠喊袁芷“袁老师”，其中的含义不明而喻，林雷真是羡慕死陈念棠了。

　　天生神力，人还聪明，学什么都很快，关键人家出生好，这么多厉害长辈关照。

　　林雷是本地人，但家里唯一的能耐就是找关系让他到苏家老店当个伙计了。

　　虽然时常告诉自己要知足，可林雷这心里的酸涩，有时候难免还是会不受控制的冒出来。

　　也就是陈念棠听不到他的心声，不然铁定要翻白眼，她这一路的艰辛，可真是只有自己知道！

　　高声吆喝的袁芷当即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原本好奇的人还只是暗暗打量，这会也光明正大围了过来。

　　只这美丽、高贵的小姐嘴里全是洋话，面对他们的询问也不是不回答，只她用洋文回答呀！

　　可是游人里一个能听懂的人都没有，于是这些围过来的游人面面相觑起来。

　　“小老板你给译一译啊。”
　　“这说的是什么呀？”
　　“……”

　　于是大家又看向站在最前面的陈念棠，七嘴八舌说了起来，陈念棠看到这么多人，顿时来劲了，热情回应起来。

　　“我这卖的是改良三明治！正宗美国手艺！”

　　大家听了她的话，再看看还在高声说着洋文的美丽小姐，恍然大悟，这老板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手艺正宗，才请了这样一位口音地道的洋学生来呀！

　　大家便都捧起了场，出声询问起来：
　　“怎么卖的？”
　　“怎么不直接摆在外面，这都看不到你卖的东西是个什么样！”
　　“跟租界卖的一样吗？”

　　“五十文一个！”
　　“天气冷，入嘴的东西凉了就不好了，您要我再现给你做~”
　　“我这是改良版，跟租界卖的略微有些差别~”

　　陈念棠一边耐心回答，一边推开木箱子的盖子，做了一个样品出来给大家看。

　　以往她都是在客栈做好一个带过来展示，这不今儿说走就走，她还没来得及呢。

　　有人看着这馒头夹肉，顿感失望，“啊，我还以为什么稀奇货呢。”

　　“哟，老兄多久没来城隍庙了，如今大火的改良三明治都没听说过？”

　　有人打趣了一番，又对着陈念棠道：“老板，别家都才卖三十来文，还有一家只要二十五文，你这贵了一倍了！”

　　陈念棠没想到连半天时间都还没过去，各家竟然就已经又开始了新一轮降价竞争，她不免感到痛心。

　　再怎么说这也是她挖掘商机又最先做起来的，明明打下了这么好的底子，那些人竟是一点不珍惜，陈念棠心道，这门生意怕是要完蛋得比自己预计的还快。

　　不过心里可惜面上她依然带着笑，“看您对城隍庙这么熟悉，肯定知道这改良三明治是我最先来卖的，我这可是头一家！也是最正宗的一家！”
　　“您买了尝尝就知道了，要不要小的给您做上？”

　　游人摆摆手，啥头一家、啥最正宗，在他眼里那不都是馒头夹肉，他才不花这冤枉钱，看看热闹就够了。

　　看热闹的多，真正掏钱买的一个都没有，陈念棠不免有些泄气，要只是自己白忙活就算了，她怕袁芷平白受累。

　　袁芷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对话，不过她神情不变，依然用洋文大声吆喝，看到一对外国夫妇走过来时，她略微有些紧张的心平息了几分。

　　“What kind of sandwiches are these?”

　　这边人太多，外国夫妇无法靠近，男人听了妻子的话，大声询问起来。

　　这一开口把本来围着看袁芷说洋文的游人们吓了一大跳，纷纷回头。

　　看到是两个洋人，虽然听不懂在说什么，但见袁芷笑容更甚，回答的声音更响亮了，他们也不好把人堵在外面，于是往两边挤一挤，空出一条路来给外国游人。

　　陈念棠努力听二人的对话，但只零星听懂几个词，后来那外国女人也加入交谈，她就彻底听不到熟悉的洋词了。

　　不过她隐约明白了这两位游客不只是在问三明治。

　　等到那外国女人微笑着冲陈念棠说了一句话时，她一时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她有点懵：这，这怎么好端端跟我说起话来了？

　　女人又重复了一遍，镇静下来的陈念棠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兔？她要两个？

　　为了不出错，陈念棠看向袁芷：“袁老师，她是要买两个吗？”

　　袁芷点点头：“没错，你给他们做吧。”

　　陈念棠松了一口气，然后冲着女人道：“椰丝，维特。”

　　女人笑着叽里咕噜回了一大通，陈念棠回她一个不好意思的笑，然后求助地看向袁芷。

　　于是女人便又冲袁芷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袁芷则叽里咕噜回了一大通。

　　陈念棠莫名想到了自己摆摊遇到的第一个洋人，说话特意配合着她只用简单的洋词，如今想来，那可真是一个好人。

　　陈念棠麻溜做好了两个三明治递过去，那个外国男人接住，女人则从手提袋里拿出一枚银元递给陈念棠。

　　陈念棠想要接过给她找零，对方却缩了一下手，然后又是叽里咕噜一大通话。

　　陈念棠：“……”
　　这洋生意好像也不是非做不可！

　　袁芷接收到她求助的目光，笑着道：“这位太太知道你很好学、如今正在学习洋文，希望能跟你交流一下，你细心听，不难的，你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陈念棠有些惊讶，再看那女人，确实神情十分和善，还有着袁芷教她时那股子为人师表的热情。

　　于是她鼓起勇气道：“密斯，谁。”

　　女人又递出一枚银元，然后放缓了语速说了一句话。

　　陈念棠其实没听懂，但她脑子转得快呀！

　　一开始袁芷的话她能听懂几个词，都是她跟袁芷讲了自己卖改良三明治后，袁芷教她的新词。

　　其中就包括三明治的价格，所以这外国女人是知道两个三明治的价格的，那她给了远超价格的银元，除了需要找零，还能做什么？

　　陈念棠再结合她话里的“败，郎波儿”，她心下有数，试探着开口道：“吞提，三味奇？”

　　看到女人惊喜点头，陈念棠劝道：“吞提，妹妮，漏福锐奇。”
　　“兔，优，嘿。”

　　她说到最后，怕自己说的话对方听不懂，先用手指比了个二，然后指一下女人，再指一下男人。

　　外国女人却坚持把银元递给陈念棠，叽里咕噜又是一大通，袁芷终于帮忙翻译了，“这是她的一点好意，本来她说要给你小费，我替你拒绝了。”

　　“我说你是自力更生无需打赏，她就说要帮助你，不能让你这些东西卖不出去又带回家，那太辛苦了。”

　　陈念棠明了，接过女人的银元，说道：“扇克，优。”

　　女人微笑说了一句话，但陈念棠只听懂了“古德”，她不免汗颜，心道不知道袁老师怎么对外人夸她的，她怎么觉得这女人看自己有些怜悯？

　　二十个三明治可不好拿，最后陈念棠找茶楼伙计要了麻绳，跟捆药材包一样把馒头重重叠起然后用麻绳捆上，两个外国游人一人拎两串，才解决了难题。

　　两人可能也觉得这样有意思，笑哈哈地拎着东西走了。

　　送走了他们，陈念棠一抹额头的冷汗，“袁老师，吓死我了，完全听不懂呀！”

　　袁芷夸道：“你很厉害呀，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以前就能跟洋人做成生意了，念棠，我当初学了一学期，都没你敢开口呢！”

　　陈念棠见周围游人又要围上来看热闹，把箱子一盖：“卖光啦、卖光了，大家散了吧。”

　　一共带出来三十个馒头，一个做样品，洋人买走二十个，然后跟茶楼讨麻绳，她又送了一个给茶楼掌柜，如今只剩8个。

　　“袁老师，全靠你，我这是开门红呀！做了这么大一单子生意，咱们这么辛苦，一人吃一个。”

　　“再给苏奶奶她们带两个回去尝鲜，就没了，不用再卖啦~”她见袁芷似乎过了瘾，便想着还是赶紧撤吧，待会人越来越多，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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