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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合散
“先生,张口。”
秦渊捏着一块山药红枣八珍糕,白糯软绵,抵在史青唇角。
史青咬紧牙关,冷哼一声。
秦渊便将白糕送入自己口中,提青铜壶斟下两杯葡萄酒,分出一只青玉杯推到史青面前。
任凭秦渊将佳肴美馔一箸箸夹到史青碗里,史青也不为所动。到最后,史青干脆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杯碟相撞,史青听到宫人小心翼翼收走席面的动静,大致晓得秦渊不愉快。但史青内心犹不平复,既不知秦渊这出是做戏还是真的性情大变,也不知秦渊方才那句,君臣二人共同服侍她,是一时气话,还是真有此意。
面上忽得有阵阵湿热气息,史青愕然偏过头去。
秦渊的唇便落在史青轻软的乌发上。
史青睁眼,目中生火。
秦渊却满眼满脸都是喜意。
史青几乎忍不住要出剑了。
恰此时,殿门外传来魏束荆温润的嗓音,“王上,下臣求见。”
史青悄然将滑出一寸的剑退回去。
秦渊瞥了一眼,扫过史青的剑,又扫过史青骤然紧绷的脊背,轻飘飘道:“进。”
绕过一道槅门,魏束荆始终垂着头,盯着脚下金砖,止步在竹帘外七尺处。
“唔。”
史青震惊,又忙咽下声息。
秦渊竟不顾在场诸人,就这样挨肩擦脸地与史青亲近起来。
魏束荆皱眉,悄悄抬眼。翠玉碧穗在竹帘上摇晃,透过淡色竹帘,他只看到里面隐隐似有一玄一绿两抹身影,挨得极近,却瞧不真切。
宫人眼风望来,魏束荆暗暗垂下头。
秦渊摩弄着史青雪白颈子,贴耳笑问:“想见他吗?”
史青忍着颤栗,连连摇头。
秦渊道:“寡人凭什么听你的?”
“小声点儿,”史青捂住秦渊嘴巴,低声下气问,“怎样才让他走?”
秦渊点点自己唇角。
史青皱着眉,蜻蜓点水一样贴了一下,却被秦渊扣住脑袋按着缠绵一番,当即是百般滋味萦在心头,恨不能剖开他心肺看看他是死是活。
下方魏束荆复问:“王上,不知您有何事吩咐臣?”
秦渊稍稍平复喘息,缓声道:“史先生病了,要与你当面交割些事。”
魏束荆目露紧张,忙问:“敢问史先生现下在哪儿?”
秦渊轻哂,攀上史青腰肢,无视史青紧绷后缩的反应,只与魏束荆言语,“魏卿,你很记挂史先生?”
魏束荆扯出个轻松无奈的笑,“同僚之情,臣只是关怀一二。”但他的动作还是隐隐带出焦灼,“王上,臣告退?”
秦渊牵唇,史青咬唇摇头。眼见着史青一双乌眸眼巴巴望着他,秦渊沉吟好一会儿,方才遂了史青的愿,“史先生嚷着要看湖里的鱼儿,你既顺路,便捞一条带去吧。”
史青不满意。
天黑黢黢的,要魏束荆怎么捞上鱼儿来?这不是为难人嘛。何况史青也不想看鱼。
魏束荆的脚步渐渐远去。
史青依旧生气。
秦渊问:“你不快些回去?”
史青立时拂开他手,愤愤离去。
她得赶在魏束荆找到她之前,回到汀水苑。
然后装病。
秦渊目送史青离开,屈指轻敲长案。
潦收被反剪双手押入殿内,不必人督责,砰的一声便跪下来。
侍卫将史青的衣包丢在潦收面前。潦收见了,头垂得更低。
秦渊嗓音渗出冷意,“寡人让你盯着史青,你就是这么盯的?”
史青在汀水苑住了月余,起居衣物岂会只有这一小包?分明是有人知而不报、见而不拦,让史青这月余里偷着搬家,却无一丝风声传到秦渊面前。
今日,若秦渊未曾出宫,没见到史青与魏束荆亲亲热热,只怕史青背了衣包离宫,就是许多时日不往秦渊这里来。
潦收闷声道:“是我糊涂。”
秦渊冷嗤一声,“拖下去,打得他一个月下不来床才好。”
潦收一言不发,任凭侍卫将他拖出大殿。
沉闷的板子声传入殿内。
潦收毕竟跟了秦渊许多年,秦渊冷眼听着,心下着实有些难受。但潦收既动了史青,秦渊便饶他不得。
杖声渐歇,秦渊步下丹阶,潦收已声气微弱地趴在春凳上,玄衣浸透了水一般。
侍卫请示的目光看来,秦渊颔首,示意人带潦收下去疗伤。
潦收却攥住秦渊一抹纁色一角,双目暴睁,惨白脸上布满大汗。
“王上,不要执迷不悟。”
“史青、也不喜欢好龙阳者。”
秦渊稍霁的脸色复又阴沉下来,一根根掰开潦收手指,“魏贼都行,何以寡人便不行?”
“天下,寡人要。史青,寡人也要。”
潦收手臂垂落,微喘着想,朋友一场,他也只能为史青做到这份儿上了。
往后是福是祸,皆不是他能左右。
*
魏束荆抱着水瓮步入汀水苑时,嗅到浓烈的药味。
寝居内,烛光幽暗,嗅着枝枝翠竹的月白床幔垂落,如云一般轻薄柔软,层层叠叠,衬得内里躺着的人儿身形消瘦。
史青咳了一声,“你来给我送鱼儿吗?这是能吃的还是单给人看的?”
魏束荆不敢唐突,立在七尺外便不再靠近,眼风也并不乱扫,“肥美鲜嫩,能吃。”
史青嗓音微扬,似要转头,又很快嗽了一声,依旧蔫蔫儿地面对着榻里白墙,“我恐怕吃不了了。你替我养着吧,再养一阵再吃。”
魏束荆一颗心随着直上直下,半晌方问,“须得多久?”
他想问的,自然是几时出宫相见。但两侧宫人虽垂首静立,魏束荆却不敢冒险。
史青晚间回宫时还生龙活虎,何以几个时辰就卧于病榻?此间必有蹊跷,可见咸阳宫中也并非和乐一片,仍需小心为妙。
史青心内夸他一句,又苦下脸来,“你且回去吧,好时我自然叫你。若想见我,只管递信来。倘或身体好些,我必是要见你的。只这信也不要递的太频繁,省得惹人烦。”
魏束荆问:“可有要交代白石的?我一并转告了他。”
史青颇为感动,“你跟他说,我在咸阳等着他,叫他用心于建功立业,不必忧心我。”
她这一思量,忍不住就锤了下枕面,暗恨不能跟着白石一起见识一番。忽听床帐外宫人抽气声,发觉病人不该这样生龙活虎,忙佯装累了,“快走吧,我要睡下了。”
魏束荆抱着水瓮,慢腾腾挪走了。
史青侧过身子,望着魏束荆被月光拉长的背影,无声叹气。
秦渊一息之间反常如斯,史青尚且不知这究竟是受了刺激,还是秦渊本性如此。
若是受刺激还好说,大不了等秦渊好了以后史青狠狠出气。
但若是本性如此……
史青眸光一闪。那此人之心机性情,恐怕也不尽如在她面前一般光明磊落。且看秦渊今夜故意作弄魏束荆,显然是对魏束荆怀恨在心。为防秦渊下毒手,史青自然是谨慎些,先将白石和魏束荆支开为好。
*
齐国临淄。
王宫里,田临倒眉大怒,“无情无义的禽兽,竟连太后都敢杀害。姑母虽非秦渊亲母,秦渊到底尊称一声大娘,岂可做出此等罔顾人伦之事!”
客卿忙道:“我王且慢。秦王既有如此失智之举,想必是太后打到了秦王痛处。”他淡笑,眸光毒辣,“既知痛处何在,伤口撒盐,又是什么难事?”
田临冷静下来,斜眼看这客卿,良久,方才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只不知有何妙计?”
“姑母的路子已经废了,临淄与咸阳千里之遥,寡人要获知咸阳宫里秦王的起居燕坐,可并不容易。”
那客卿笑笑,让出身后一青衿学子,“王上,此人姓姜,曾与秦王和史青有过交集。”
那姜姓学子惶然道:“王上,小民观秦王,对那史青甚是有情。独那史青正气凛然,最厌龙阳分桃,单被好龙阳者碰上一下,就呕吐不止。”
田临问:“先生这是何意?”
客卿道:“王上,此计难道不毒吗?秦王爱上一个能让他失智的人,而此人却眼见得一辈子也接受不了秦王。”
田临顿时转悟过来,“先生说的是。寡人便瞧瞧,和合散下,这两人是分道扬镳,还是互为怨偶。”
姜姓学子忙道:“王上,和合散虽烈,却有些许味道。史青自幼研习医理,此味虽轻,却未必能瞒过史青。”
田临诧异抬眉,“通晓诸国史事,能占卜,懂医理,知天象,眼光又如此毒辣,太史家沉寂许久,倒还不声不响弄出个全才良士。”
只是运道不好,偏偏犯在秦渊手里。
“那便换一味药,即使动用咸阳宫所有暗桩,也在所不惜。”
相识数年,田临待秦渊有几分相知。
秦渊性喜洁净。若秦渊给史青找女人,经此以后,只怕要失魂落魄,渐渐厌了史青。若秦渊敢同史青共赴巫山云雨……
田临笑得玩味。
他不想谁上谁下的问题,只史青就此怨恨上秦渊,他在咸阳便有一步重棋。
比他所有的暗桩加起来都有用的重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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