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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草惊蛇
仓库深处。
顶部日光灯伴着电流滋啦声一笼而下,均匀笼罩仓库,明亮但不清晰。定期清洁驱不散角落长年积聚的尘埃和不锈钢冷硬生涩的腥气。
时明轩话音落下,老何不自觉跨前半步,脖颈前伸。
秦叙白压下舌根干涩腥甜,垂眉迅速睨一眼凑过来张望的老何。他手指屈起,轻敲瓷器,“铛铛”脆响在空旷的仓库里散开。
他停顿片刻,斟酌措辞,道:“不知道是灯光的缘故,还是时间过去太久,我记忆模糊……总觉得这件瓷器和我当年见到的不太一样。”
时明轩从他身后伸出手,搓搓装赝汝瓷的自封袋:“不一样?会不会是袋子泛黄,影响你看釉色?”
秦叙白点点头,将自封袋置于灯下调整角度,终于找到处氧化较为轻的区域。他抻平自封袋:“这里应该是摆放时皱在一起,与空气接触少,泛黄没那么严重。这里恰好是支钉痕处……”
他尽量绷直自封袋:“此处胎色有些偏黄,颗粒感也比较明显……手艺没之前精湛。”
时明轩眉头微不可查地挑了挑,伸手从秦叙白手里拿过瓷器,自己查看。他不通瓷器,也觉得与记忆中的那件赝品相去甚远。
仓库里的电流声更响了。
旁边老何伸长脖子,挠挠下巴上花白的胡子:“不一样?是不是时间久了,东西放旧了?”
秦叙白想说放旧的瓷器光泽和手上这个的光很不一样。目光扫过老何斑白的头发,秦叙白想了想没有纠正,只是笑笑不说话。
“嗡嗡——”仓库里响起几声短促的震动声。
屏幕光映着时明轩没什么表情的脸,他不知道跟谁有来有回地发了好几条信息。几秒后,他直接把赝汝瓷从自封袋里取出,手腕一翻,递给秦叙白。
动作干脆,没半分犹豫。
“诶诶诶?!”老何猛地伸手,却阻止不及,“时队,你虽然是队长,但也不能不守规矩啊,你这不是让我难做嘛!”
时明轩举起手机对老何晃晃:“何叔放心,我跟鉴定科沟通好了,流程晚点补上,不会让你犯错误扣奖金的!”
老何掏出老花镜,确认屏幕上的信息:“下次可不许这样了啊。我确认完之后,你再拿。”
“行行行,您的地盘,听您的。”时明轩转回头,问秦叙白,“现在呢?”
秦叙白缓缓转动手中瓷器,他打开手机电筒直射内里那个不起眼的印鉴。几秒后,他摇摇头:“两个问题,一是成色不对,釉面玉质太浮;二是这个印鉴,字体虽然一样,但是图样不对。”
“是不是鉴定科那帮小年轻拿来错了?”老何语气不太确定,“我印象中,这东西拿来后,就没被申请出去过。”
秦叙白目光落在老何身上:“您记性真好。”
语调平稳,听不出褒贬。
老何惊慌地摆摆手:“没有没有,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这里啊,进的东西多,出的东西少。不管进出,都是我亲自盯着,所以才比较有印象。而且啊……”
他指指外面:“刚才你们进来那里,那套检测设备,你别看它老旧,那可是鉴定科那帮小年轻改造过的,厉害着呢。东西不合规的进出,可瞒不了它!”
秦叙白声音充满兴趣:“哦~说说看。”
老何挠挠脑袋,拧紧眉毛,费劲回忆:“那套设备叫全视角什么射线什么光谱还是什么的安检仪,一根针一根线都能扫出来!进来的时候你们带的什么东西,出去的时候没带,或者多带,都会嘀嘀叫个不停。烦得要命!
不过啊,有了那台仪器,老头子我啊轻松多了。之前每入一批东西,老头我就得戴着老花镜一件一件点收入库,现在只要把东西过一遍仪器,嘀一声,点个存放,或出库,方便多了。”
秦叙白一脸佩服:“这么厉害?这么说,最可能的就是存放进来的时候搞错了。或者……”
他抬头看看顶部有些暗淡的日光灯:“这个光太弱,不适合鉴定,看错了也可能。时队,我能不能把这件东西带出去,仔细检查后再给你确切结论。”
时明轩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老何,脸上挂着请求的笑容。
“诶,时队,别这样,”老何手摇得像扇扇子,露出为难的神色,“时队,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实在是我也没有权利这么做啊。要不您先跟那边沟通好了,条子批下来,东西不用你们来拿,我亲自给您送过去,您看成不?”
时明轩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些无奈:“老何,我也不想为难你。但鉴定科焦科现在在沈局办公室,一时半会儿可能没空批条子,要不,你通融通融?我们就在门外空地那光亮处看看,不去别处。东西保证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看行不行?”
老何手摆差点要冒火星子,语带恳求:“时队,您看,我也没几年就退了。您别在这个时候为难我,行不?没有条子,实在是不合规。虽然我这里等级没有1、2号仓库高,但也是有规章制度的。要不……我陪你们在这再等等?说不定沈局他们抽个空就批了呢,对吧。”
时明轩一脸为难,不情不愿拍拍老何:“行,我这就走流程,让鉴定科那些小年轻去沈局办公室催一催。都是为了案子,他们一定能理解的。”
老何松了口气,搓搓手:“就是就是,他们一定会理解的。”
在这个位置,老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管赝品是真是假,情况是急是缓,那都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他只知道,他经手的环节必须一点错也挑不出。
不管是谁催促,谁施压,他只要合规办事,腰板子就能挺直!
时明轩没再勉强,他斜倚柜子,快速在手机上敲击。
***
核对、签字、扫描……走完一系列近乎严苛的出库流程,秦叙白拿着赝汝瓷,时明轩夹着出库时的纸箱,一前一后回到那条少有人行走的走廊。
仗着路上没人,秦叙白几乎全部注意力都落在手上的瓷器,没有留意拐角有阴影滑出。
他身后的时明轩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回,堪堪避过正在清洁走廊的清扫车。
秦叙白没有防备,一个趔趄,撞进时明轩怀里。撞在一起的瞬间,他甚至感受到时明轩微微一窒的呼吸。
车上穿着工装的中老年男性赶紧下车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同时擦窗,没注意,没伤着你们吧。”
秦叙白立刻站直,快速检查手中赝品,同时向旁边退开两步:“没事没事。”
时明轩看秦叙白没伤着,这才上前拍拍清洁工:“没事,孙叔,是我们没看路,没吓着您吧。”
时明轩和孙叔不咸不淡的又扯了几句闲篇儿,才和秦叙白继续往办公室方向走。
走过前面光线有些不足的走廊,秦叙白迫不及待地细细观察那不甚明显的印鉴。
时明轩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带着笃定:“你刚才是故意的。”
秦叙白正调整赝汝瓷角度,寻找一个更清楚观察印鉴的视角。他头也没回:“什么?”
时明轩目光锁在秦叙白脸上,不打算放过他任何表情:“刚刚,在存放处,你暗示何叔东西有可能被调包了。这么不谨慎,且容易打草惊蛇的事,不像你的风格。”
秦叙白目光离开赝汝瓷,侧头看他。半晌,咧开个微笑的弧度,坦然道:“对啊,不行吗?”
时明轩:“为什么?”
看时明轩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秦叙白干脆到旁边的小石椅上坐下。
他放下赝汝瓷,掏出手机,点开地图:“刚刚那个存放处,位置偏,离门还近,感觉很好偷偷潜入。但是我观察过,那里门厚墙高,墙外还是居民区。”
他把刚点开的地图,对向时明轩:“街道上不说人头攒动吧,应该也是人来人往。姑且不说赝汝瓷在4号存放处的事怎么泄漏,单是要无声无息地潜入存放处,把东西换掉,就不现实。”
时明轩当然明白这个逻辑,他想知道的是,秦叙白为什么想要打草惊蛇。
秦叙白看看四周,压低声音:“你之前说,馆长有可能向章斯缕递了风声,以致他们现在低调行事,难以抓住把柄。
其实我觉得,即使馆长没有通风报信,你们的布控通常也得十天半个月才有些微有用的信息传回。
咱们好不容易抢到了先机,这么浪费着实可惜,不如大胆点,四处打打草,看看能惊着哪条蛇。”
他拿起那件赝汝瓷,在时明轩面前晃晃:“我非常肯定,这件粗糙的仿品,并非出自我们之手。
如果你们鉴定科没有自己做瓷器练手的习惯,那这个应该是在某个环节被换了。
你们内部的‘蛇’隐藏得越好,后续的行动就越难有我们期待的效果,你说是吧。”
秦叙白语气没有兴灾乐祸,也没有对昨晚预测准确的兴奋,单纯实事求是的分析现状。
时明轩隐藏眼底深处的怀疑:“惊了内部的‘蛇’,不是会让章斯缕他们藏得更深吗?”
秦叙白抿抿嘴,沉吟片刻:“所以,草还得继续打,看看能不能再惊动别的‘蛇’。”
时明轩眼神微闪:“你想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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