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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古巴梦
港岛的夜,有一种上世纪霓虹旧梦的味儿。
咸咸的海风拂过不夜城的浮华表皮,欲望与繁华共存。
街角兰桂坊的门缝间漏着爵士萨克斯,穿丝绒西装的男人搂着烟熏妆的女人。
薄阽立于CBD写字楼的阴影下,抬头是摩天轮转着浮华,低头是地摊摆着野心。
懒懒嚼碎了舌尖上的薄荷糖,清亮的口感弥散。
灯火弥弥的大楼,是无数打工人梦想的南漂生活,夜夜加班是常态。
一楼大堂的水晶吊灯,高级不失质感。
身着藏青制服的前台小姐,发髻一丝不苟,妆容淡雅,胸前工牌清晰醒目。
薄阽单手插着裤兜,懒散瞥了一眼台后背景墙。
「Bo Group」
金光灼目,气派非凡。
前台小姐上下打量他一眼,语气温和却不失分寸。
“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港夜泛蓝的天光淡淡漫射,自动门的厚玻璃倒映着不羁的身影。
“没预约,找商彧。”
声调薄薄,喉间滚落的的字音空冷。
连名带姓,不带敬称,不加修饰。让前台小姐愣了下,笑意凝滞一瞬,职业本能迅速补位。
“好的,请您稍等,我马上为您联系。”
她转身拨通内线,声音压得极低。旋身回眸,唇角一勾,笑得不偏不倚。
“薄先生,商总正在开会,您看是否需要稍等片刻,或者我为您安排其他时间?”
薄阽颦了颦眉影,目光扫向金属电梯,冷光映着瞳底的不耐。
“能直接上去吗?”
直白得近乎冒犯,却理所当然。让前台小姐姐的职业微笑险些裂开。
她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物”:
点头哈腰的蝼蚁、暴发户式的浮夸、伪贵公子的装腔作势……统统不过浮云。
可他不同,气场无形,不怒自威。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音。
“抱歉,薄先生,没有商总允许,我不能……”
“老头也在开会?”
轻描淡写六个字,截断她所有说辞。
更是让前台小姐一惊,张了张嘴巴。
“您…您是小少爷?”
商氏双少,人人皆知。
大少爷运筹帷幄,执掌权柄。名动商界。
小少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传闻他性冷,不近人情,不落俗套。
“上楼。”
淡淡两字,不容置喙。
前台小姐一个劲点头,恭敬引路。
电梯一层层上升。
薄阽倚着金属壁,身形修长,侧脸轮廓锋利,眼神深邃。
密闭的小型空间,压迫感太强。
顶层冷白的光一漏,前台小姐匆匆退下,声音带着恭敬的抖。
“小少爷,您……请便。”
浑身戾刺的少年,凝着明与暗的交错光线。慢条斯理摩挲了下小指骨的尾戒,质感稍凉。
开放式办公区,敞亮开阔。入目整齐划一的工位。
玻璃幕墙高耸,维港夜景流淌。
旧唐楼叠着摩天楼,招牌密密麻麻悬挂一片,红的、绿的、紫的,恍如上世纪遗落的幻觉。
走廊两侧,独立办公室静立,门牌上印着“总经理”“财务总监”。
会议室内,投影仪投着PPT的光影,白板上写满思维导图与行动计划。
会议桌前端,商彧端坐,西服笔挺,眉眼间沉淀着久居上位的矜贵与威压。
长廊的灯,是一片冷白的海洋。映着薄阽唇角的坏笑阴诡。
一双极好看的手,不合时宜敲了敲会议室的玻璃门。
会议室一静,众人抬眼,目光惊疑。不知道谁这么没眼色,打扰他们开会。
门口,逆光中的人影疏懒而立,慵散把玩着一枚银色戒指。
“开会呢?”
明知故问。
来者不善。
“小阽?”
一声低唤,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头发微白的商父,看见躺了一年多的儿子,完好无损站会议室门口,呼吸如常。
一颗心脏窃喜不已。
薄阽的目光越过父亲颤抖的眼,越过满室寂静,直直盯着脸色阴沉的商彧,表明自己的目的。
“给我她的地址。”
商彧眸色一冷,会议桌下的双手紧握成拳,青蓝色血脉偾张。
“不可能。”
他的昭昭好不容易回归正常生活,他不允许任何人去打扰她。
尤其是让她彻夜哭泣的人。
气温降至冰点。
似乎预料他的回答,薄阽不急,气定神闲拉了一把空椅落座。
他肤色冷白,衬得眉骨深戾。薄唇吐落的字眼自带威亚。
“有意思吗?缠着别人的女朋友?”
盯着男人的眼瞳一寸寸发黑发寒,薄阽似满意他情绪的崩塌,却又似觉不足。
落地窗外,维港的雾弥散泛滥。似乎汹汹缠上每人的呼吸。
他们听见少年一字一顿,低哑低冷的声线。堪比维港雾的沉降。
“哦,不对。不是别人。”
“是你亲弟弟的。”
轻飘飘六个字,精准刺入商彧心脏不堪一击的软肋。
他自是不甘示弱,可当着平日装作恭敬、实则巴不得看戏的下属,他更不想沦为茶水间津津乐道的笑料,抬手挥了挥示意他们离开。
偏生会议室门被薄阽一脚关上,又慢条斯理交叠双腿。
浑身透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淡淡觑了一眼蠢蠢欲动的下属,懒懒一笑。
“走什么,看看呗,有热闹干什么不捧场?”
明明是纵火犯本犯,偏要装作看戏的,眼神凉薄,冷眼旁观另一主角当众崩盘。
商彧的呼吸滞了滞,旋即恢复如常。
越平静的人,越危险。
“她要是爱你,她就不会不要你了。”
声音低哑得近乎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轻慢。
“说白了,她不在乎你。”
薄阽一双阴鸷的眼睛,一寸寸刮过商彧的脸,似要将他从皮到骨,层层剥开。
“她不要我了,难道就要你了吗?”
“你当你是救世主?还是她眼里的光?”
气氛凝滞,剑拔弩张。
众人坐立难安,屏息凝神。
什么惊天猛料?
商家两位小少爷,喜欢同一个人?
脸色铁青的商父,眉峰紧紧,作壁上观看两人为一个女生,正面刚上。
他自是偏心薄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冷硬骨血,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商彧缓缓松开拳,喉音带着不容置喙的碾压感。
“至少她还愿意见我。不是吗?”
维港雾,聚了又聚,散了又散。似一场没完没了的暧昧。
薄薄的月光折射玻璃幕墙上,照尽冷意横生的少年眉眼。
极冷,极戾。
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眸底一片偏执的腥红。
染回黑色的碎发覆着一层刺光,却掩不了与生俱来的戾郁。
泄气似的,恹恹掀了掀眸。
“说吧,怎么样才能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
挫败感和无力感汹涌笼罩着他,他快疯了。可只要想到她,哪怕一眼,他都愿意试。
商父看着萎靡不振的小儿子,心口第一次,狠狠抽了一下。
是愧疚,是迟来的、沉重的顿悟。
当年离婚,薄阽当着他的面摔了茶杯,眼神冰冷冷的。
“我没你这个父亲。你爱谁谁去,反正你儿子多的是。”
断联整整三年,他只靠助理的简报了解薄阽的存在。只要不涉及生死,他绝不露面。
直至一年前,薄阽昏迷入院,他推掉所有会议、应酬、权谋与算计,连夜奔赴杭港。
天下父母,哪个真能狠心得彻底?
至于商彧,他自知愧疚,一步步扶上他成为人人敬畏的小商总。
虽然商老爷子把公司留给了薄阽,可他对权柄毫无兴趣。
只要商彧够狠、够稳、够让人闭嘴服气,继承人迟早会易主。
所以,他对他格外狠厉。错一步,鞭一次。
纸醉金迷的港岛,软弱是最大的原罪。
“她不想见你,你应该知道的。”
商彧没因他突如其来的示弱动容,目光直直迎上一双通红的眼睛,神色威然不动。
“她删了所有联系方式,换了号码。把你从她的人生里剔了出去,你懂吗?”
薄阽却笑了,低低的,哑哑的。带着点疯,带着点毒。
可他眼底的猩红与阴鸷,却出卖了他。
他快碎了,只是不肯认。
他不要被剔除。他绝不接受被抹去。
她是他的初恋,是他堕入黑暗时,唯一抓住的光。
光没了,他怎么办?
“哥。”
喉间低低翻滚而上的腔音,碎骨混着血,极致哑,极致破碎。
“求你。”
他真的离不开她。
她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
会议室的窗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扇,温柔的夜风携着海水的咸湿,趁机席卷而入。
吹乱了西装革履的体面,吹散了精心打理的发,吹得少年摇摇欲坠的生命力,如灯火般忽明忽灭。
一向万事不入心的商彧,沉静闭了闭眼睛。
一声“哥”太突兀,像暴雨前第一滴砸落的雨,不痛,却惊跃层层涟漪。
他知道,薄阽恨自己。
不是普通的不爽,是恨之入骨。
根本不认他,不服他。更别提低头。
可现在,却为了喜欢的女孩,低声下气卑微自己。
情爱是最狠的软肋,总让人甘愿屈服。
可是,为爱低头,不丢人。
商父第二次见他软了眼神。
第一次,是父母离婚。他难以接受,心碎神伤。
当着早已离婚的两人,悲痛落了泪。
第二次,是因为一个女孩。
他知晓薄阽谈了恋爱,听说时,只是笑了笑。
但不久后,两人双双住进了医院。后来得知,商彧是女孩的小叔叔。
他对恋爱关系毫无偏见,不在乎门第,不看重家世。
只要两人心甘情愿,他双手奉上祝福。
只是不想再看一场重演的悲剧。
一条他走过的烂路,荆棘丛生,血迹斑斑。
不等商彧开口,商父已一锤定音。
“事业和爱情,你应该拎得清楚。”
一句话,定下全场基调。
老员工们齐刷刷低头,无人敢喘大气。
这不只是家事,是权力的重新洗牌。
他必须公平公正。至少,表面无懈可击。
目光一转,投向低着头、睫毛挂着湿气的小儿子。
“公司是爷爷留给你的,而你对公司管理也不感兴趣,不如拿它换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如何?”
话音一落,满室寂静。
众人频频打量着灰败的少年。
他们一直以为商彧是铁定的接班人,却没人知道,爷爷临终前曾嗤笑一句。
“我孙子,就算是个废物,也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一万倍。”
不是贬低,是血脉至深的护短。
遗嘱一揭,满堂哗然。
商氏帝国,万亿资产,一夜易主。
掌权者,是位无依无靠的十八岁少年。
薄阽慢半拍抬眸。
根根分明的睫毛下,瞳孔慢慢洇血。
他知道爷爷把公司留给他,不是要他成为商业天才,不是要他运筹帷幄、翻云覆雨。
是要他在这吃人的世界里,有资格站着说话。
没了父母疼爱的孩子,身后空无一人。
未来的路,是黑的,是冷的。只有脚下的影子,陪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无人知晓的凌晨。
冰冷的吊灯下,薄阽一半拢着暗,一半浸于光。
他听清自己坦荡坚定的声音,如黑色靡雾吞没整座维港。
“可以,现在就可以签字。”
他相信,爷爷不会怪他的。
一双曾望向他的慈爱眼睛,从来不是期待他多成功。
只是希望他,别活得像他们一样,戴着面具,忘了自己是谁。
如果爷爷在世,定会一掌拍上他的肩,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
“去吧,追你爱的人,爱这世界最真的一角。那才是活着的意义。”
爱让人疯,让人莽,让人不计代价。却甘愿沉溺朦胧的清醒。
商父不动声色笑了笑,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的小儿子,果然是个重情的种。
像极了年轻时的他。
更像极了注定受伤的人。
下颚线紧绷的商彧,黑眸冷得像夜。可眼底藏着一缕烫。
一边是继承人。是权。是名。是家族的期待。
一边是女孩。是承诺。是温柔。是不能说的秘密。
赌局,从来是两难。
会议室桌上摆着一盆枸骨,学名冷僻。叶缘布满坚硬尖刺,形似猫爪。
商彧凝神时,手指不慎堪堪擦过尖刺,指腹慢慢洇了一层薄血。
钝痛感绞着感觉神经,连带心脏密密麻麻流血。
可疼着疼着,脑子反倒清明了。
为了坐稳商氏集团的总裁,踩过多少暗流,吞下多少冷眼,只有他自己清楚。
不能前功尽弃。
“好,我同意交换。”
商彧的话一落,原本恹恹丧气的薄阽,漆黑的眼瞳瞬间有了光。
倏然觉得,心脏一整个月的空落落,在短短一刻内,再次被爱意熨烫。
他笑了。
终于,终于能去见她了。
今夜的风好温柔,温柔得少年皮囊下咬碎了的傲骨,被一片又一片拼回完整。
夜光映亮商彧的骨相。
维港的海风懒懒吹,不知痴情人的爱而不得。
他有感知,他是真的要失去他的昭昭了。
黑雾吞了港岛,却越不过阿尔卑斯的雪峰。
山下的人永远不会懂,有人曾为她,荒废了整个青春。
但没关系,春天总会来。
候鸟会飞越山海,把他的思念,一字一句,传至她的耳畔。
人生在世,先爱己,后爱人。
*
阿尔卑斯山没了雪。
苏黎世的天空何时飘雪?
相爱的两人又何时重逢?
耳畔挂着白色助听器的男生,指骨虚虚握着伞骨。
“洛洛,你觉得导师这次留的任务难吗?”
侧了侧浅眸,去寻透明伞沿下,女孩冰蓝色的眼睛。
小雨淅淅沥沥嘀嗒。白洛心不在焉迎上他的视线,淡淡摇摇头。
“不难,只有用心用功,才能体会导师的真正目的。”
“是吗?”
男生自言自语了一句。
导师另留的实践任务,是让小组的两人拍一组合照。
她如果用心去想,会明白导师的隐晦暗示吗?
浪漫的苏黎世,因水而生,因水而美。
两人沿着明斯特大桥漫步而行。
它连接苏黎世三大教堂:
耸立西岸的格罗斯大教堂,绿色尖顶的圣母大教堂,钟楼古旧的圣彼得大教堂。
雨是天然的滤镜,低纬的光,温柔得不像话。
适合拍照留念。
男生环顾一圈周遭的景色。远景阿尔卑斯雪峰,纯净无界。近景卵石小径,葱郁林荫与文艺咖啡馆。
“洛洛,我们就在这拍照片,风景挺美的。”
人更美。
女孩肤薄色白,易窥见青色脉络。顶级颜值,天生焦点。
湖风懒懒吹,带着点苏黎世湖的冷感,整条湖岸线失色。
白洛兴味索然,淡淡应一声“好”。
男生见她意兴阑珊,内心独怅。女孩印入他的眼底,涌漾一圈圈,回不了的波。
“嗡嗡嗡!”
一道电话铃声不巧打断两人的心神。
白洛的手机。
低眸,定睛一看。
是一串陌生号码。来电显示苏黎世。
以为是自己买的快递到了,轻轻按下接听键。
男生有教养,自觉落下助听器。
世界静了音。
仿佛坠入了一帘无声无扰的幻梦。
电话接通的一刻。
白洛的手一抖,骨伞一歪。骤觉有凉意落于侧颊。
细腻的。软绵的。痒痒的。冰晶感。
像她不敢流的泪。像少年折了的骨。
迟一拍抬眼。
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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