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妄缘

作者:倾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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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事


      暮渊黎拽住萧璟诚的手腕,指腹蹭过他掌心因握剑而泛红的印子,语气里满是急切:“临归,你疯了?这皇位就是个烫手山芋!你才十六岁,连十七岁生辰都没到,凭什么要扛着整个千程的烂摊子?”
      萧璟诚回头,眼底还凝着宫门前的冷意,却在触到暮渊黎急得发红的眼尾时,悄悄软了几分。他抬手拍了拍对方攥得发紧的手背:“我没打算接。”
      “真的?”暮渊黎眼睛一亮,又怕他是敷衍,追问,“那你方才在宫门前还……”
      “不过是先稳住场面。”萧璟诚往宫门内瞥了眼,见士兵正押着瘫软的李淳往外走,才压低声音,“李昊这步棋走得太急,他以为我是能镇住场子的人,却忘了我最不想沾的就是皇权。你跟我来,去找楚承许。”
      两人快步往太极殿走,廊下的宫灯还挂着素白的绸带,风一吹就晃得人眼晕。暮渊黎跟在萧璟诚身后,手指还勾着他的衣袖一角,像怕他突然改变主意:“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把诏书扔了吧?”
      “扔倒不必。”萧璟诚脚步没停,“丞相心思细,他定知道我不想继位。找他,是想合计个法子——既能护住李琭,又能把这皇位推出去,还得让那些宗亲无话可说。”
      说话间已到太极殿外,殿内的议论声隐约传来。萧璟诚刚要推门,就见楚承许从里面走出来,手里还捏着一卷文书,见着他俩,眼底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然的笑:“侯爷果然来了。”
      “丞相早料到我会来?”萧璟诚挑眉。
      楚承许晃了晃手里的文书,语气轻快了些:“陛下驾崩前,曾与我私下聊过。他说,若侯爷不肯继位,便按这份文书办——由天政阁代理政事,直接找到下一任可立储君之人。”
      暮渊黎凑过去看,见文书上的字迹工整,末尾还盖着先帝的印玺,忍不住咋舌:“李昊这老狐狸,居然还留了后手?”
      “陛下也是护犊。”楚承许叹了口气,“他知道侯爷不愿困在宫墙里,也知道李琭年幼,便早早就拟了这份备用文书,只等侯爷表态。”
      萧璟诚接过文书,指尖拂过“天政阁”三个字,眼底终于有了笑意:“这才像话。既护了小殿下,也没把我架在火上烤。”他抬头看向楚承许,“那后续之事,就劳烦丞相了——拟旨昭告天下,再把辅政的事定下来,别让那些宗亲再钻空子。”
      “侯爷放心。”楚承许拱手,“此事我会办妥。只是……”他看向萧璟诚,“侯爷,你仍是储君,虽暂不继位,却需在天政阁挂个‘辅政侯’的名头。一来是堵住宗亲的嘴——他们虽不敢明着反对,暗地里总爱拿‘旁支无实权’说事;二来,小殿下身边也需个有分量的人镇着,你在,那些人便不敢动歪心思。”
      萧璟诚指尖捏着文书边角,沉吟片刻。他知道楚承许说得在理——若彻底脱离朝堂,李琭孤身面对天政阁的老臣和宗室,迟早会被算计。可“辅政侯”这名头,终究还是把他缠在了宫墙边缘。
      暮渊黎看出他的犹豫,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反正只是挂个名,又不用天天待在宫里。你想回陵阳了,咱们随时走,谁还能拦着?”
      萧璟诚转头看他,见他眼里满是“别纠结”的急切,忍不住笑了。也是,比起被困在龙椅上,挂个虚职护着李琭,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抬眼看向楚承许,点头:“好,我应了。但我有个条件——辅政只管军务与宗室动向,朝中政务,全凭天政阁与丞相定夺,我绝不插手。”
      “这自然。”楚承许松了口气,眼底的笑意更深,“侯爷放心,我不会让你困在这宫城里的。”
      几人正说着,沈竫和逸尘提着宫灯匆匆走来,脸色却比之前沉了些:“侯爷,丞相,小殿下在暖阁不肯进食,说要等侯爷过去。”
      萧璟诚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再聊政务,转身就往暖阁走。暮渊黎和楚承许紧随其后,廊下的素白宫灯映着他的身影,玄甲上的冷光都柔和了几分。
      到了暖阁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布料摩擦声。萧璟诚轻轻推门进去,见李琭正跪坐在榻边,手里攥着李昊生前戴过的玉扳指,眼眶红红的,面前的食碟一动未动。
      “小殿下。”萧璟诚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李琭抬头,见是他,喉结滚了滚,却没说话,只是把玉扳指往他面前递了递,声音哑得厉害:“侯爷,这是父皇的……他说,以后见着这个,就像他还在一样。”
      萧璟诚接过扳指,触手冰凉,上面还留着细微的磨损痕迹。他握紧扳指,又把食碟往李琭面前推了推:“先吃饭。你父皇若看见你饿着,该心疼了。”
      “我不饿。”李琭摇头,又低头盯着榻面,“父皇走了,以后宫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不会只剩你一个。”萧璟诚打断他,语气郑重,“我会护着你,摄政王会护着你,沈督主和丞相也会。以后你想留在宫里,或是想去陵阳,都随你。”
      暮渊黎也凑过来,从怀里摸出颗糖——还是之前萧陵叶塞给他的,想着拿出来能哄哄小孩,他递到李琭面前:“吃颗糖吧,甜的,吃了就不难过了。我以前不开心,临归就总给我塞这个。”
      李琭看着那颗裹着糖纸的糖,又看了看萧璟诚,终于伸手接了过来。他慢慢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意漫开时,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却没哭出声,只是小声道:“侯爷,我不想当傀儡……”
      “没人会让你当傀儡。”萧璟诚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像对待自家弟弟,“等过些日子,宫里的事定了,你想走,我便带你去陵阳。那里有草原,有战马,还有你柳娘娘生前最爱的海棠花,比宫里自在多了。”
      李琭含着糖,用力点了点头,终于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青菜放进嘴里。

      大牢内,潮湿的霉味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角落里的草堆上蜷缩着个形容枯槁的人影,正是前几日被拿下的三王叔李淳。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安王提着宫灯走了进来,灯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晃出细碎的光。
      李淳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安王深夜来此,是要给我定罪,还是来看看我这落水狗的模样?”
      “是啊,”颂元茗毫不隐瞒眼中的厌恶,“你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想好遗言了吗?”
      “本王与妳无冤无仇,妳为何要为难本王?”李淳发出质问。
      颂元茗拔出水袋的塞子将里面的液体洒在李淳身上:“无冤无仇?”她笑道,“我当然与你有仇啊,你派人烧我黑羽楼,这叫没仇吗?”
      “你怕是还不知道我是谁吧?”颂元茗解下腰间的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这白玉,三王叔眼熟不?是不是和黑羽楼楼主腰间的那块非常像啊?”
      李淳一惊:“妳是?”
      黑羽楼主唐君澈,表面上是个男子,但其实是安王女扮男装来的,安王就是黑羽楼主,颂元茗就是唐君澈。
      她不接话,只将一旁的烛火扔到李淳身上:“黑羽楼唐君澈,送王爷往生极乐。”
      烛火触到油的瞬间,李淳整个人都被点燃了,火焰裹着油星子瞬间窜起,顺着李淳的衣摆往上爬,灼热的痛感瞬间吞噬了他。他像被烫到的困兽般猛地从草堆里弹起来,双手胡乱地拍打着身上的火苗,枯瘦的手指在火光中扭曲成难看的形状,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救……救命!颂元茗!妳这个毒妇!本王饶不了妳——!”
      油助火势,不过眨眼的功夫,火苗就舔上了他的头发和脸颊,焦糊的气味混着牢里的霉味弥漫开来,刺得人鼻腔发疼。李淳踉跄着撞向牢门,铁栏杆撞得他手臂生疼,可他顾不上这些,只死死抓着栏杆疯狂摇晃,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不甘:“本王是皇室宗亲!妳杀了本王,萧璟诚不会放过妳的!天政阁也不会……”
      颂元茗站在牢门外,手里还提着那盏宫灯,暖黄的灯影映着她冷得像冰的脸。她看着李淳在火里挣扎,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淡淡开口,声音里没半分温度:“皇室宗亲?你派人烧我黑羽楼时,怎么没想过自己是宗亲?你算计小殿下、觊觎皇权时,又怎么没想过会有今日?”
      火苗已经烧到了李淳的脖颈,他的嘶吼渐渐弱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呻吟。他瘫软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原本还算整齐的衣袍此刻已经烧成了焦黑的破布,贴在皮肤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颂元茗,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只吐出一口带着焦味的气,头便重重地垂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火焰还在燃烧,映得牢里的墙壁忽明忽暗。颂元茗静静站了片刻,直到确认李淳彻底没了气息,才抬手将宫灯的灯芯调小了些。她转身往外走,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在牢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碾死了一只碍眼的虫子。
      走到牢房外的长廊时,夜风顺着廊柱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颂元茗抬手摸了摸腰间的白玉佩,玉佩还是温的,和刚才李淳死前的灼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眼底的冷意稍稍褪去些许,轻声呢喃:“黑羽楼的仇了了。”说完,她提着宫灯,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只留下身后牢房里渐渐微弱的火光,和散不去的焦糊味。

      等火烧完,守卫们才现身收尸,仿佛之前就是故意走开的。火已经快烧到尽头,只剩李淳蜷曲的尸体在余烬里冒着青烟,焦黑的残骸缩成一团,连原本的轮廓都快辨认不出。
      为首的守卫瞥了眼牢里的景象,眉头皱了皱,却没多说什么,只朝身后挥了挥手:“把人抬出来,找个偏僻地方埋了,别让人看见。”
      两个小兵应了声,拿着铁钩小心翼翼地勾住尸体的衣角,一使劲才把那团焦黑的东西从余烬里拖出来。尸体碰地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骨头碎了,一股更浓的焦味涌上来,小兵忍不住别过脸,捂着鼻子嘟囔:“这安王下手也太狠了……”
      “闭嘴!”为首的守卫低声喝止,眼神扫过四周,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上面早就打过招呼了,三王叔谋逆是死罪,安王怎么做,轮不到咱们多嘴。刚才故意退远,不就是等着这事了了?”
      小兵连忙闭了嘴,不敢再吭声。几人动作麻利地用草席裹住尸体,抬着往后山的乱葬岗走。夜风卷着余烬吹过,牢里的火星渐渐熄灭,只留下满地焦黑的印记,和那股散不去的、混杂着焦糊与霉味的气息,像是要把这段谋逆的过往,彻底埋在这阴暗的大牢深处。

      四月十九,是宁封帝李昊出殡的日子。长京的天从破晓起就蒙着层铅灰,淅淅沥沥的冷雨裹着风,打在宫城的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是连天地都在为这位帝王的离去垂泪。
      宫门外,素白的幡旗从午门一直垂到朱雀大街,随风飘动时发出簌簌的响,像无数细碎的呜咽。文武百官身着斩衰孝服,腰系麻带,整齐地跪在青石板上,玄色的官帽压得极低,连呼吸都透着压抑。百姓们自发地站在街两侧,手里攥着白花,见送葬队伍过来,纷纷低头垂泪,原本喧闹的街巷,此刻静得只剩雨声和丧乐的哀鸣。
      李琭一身纯白孝衣,领口和袖口缝着粗麻,小小的身影走在送葬队伍最前端。他手里捧着李昊的灵位,灵位上“宁封帝李昊之位”几个字用金粉写就,在阴沉的天光下却透着冷意。沈竫和逸尘半步不离地跟在他身侧,见他脚步踉跄,悄悄伸手扶了把他的胳膊,却被李琭轻轻挣开——少年挺直脊背,尽管眼眶通红,却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死死攥着灵位的木柄,指节泛白。
      萧璟诚与暮渊黎并肩走在队伍第二排,两人同样身着孝服,素白的衣料沾了雨,贴在身上透着寒气。萧璟诚目光落在前方李琭的背影上,眉头微蹙——这几日他总去暖阁陪李琭,见少年要么沉默地整理李昊的遗物,要么就对着灵位发呆,连饭都吃得极少,此刻走在雨里,身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倒。
      “你看他那样,”楚承许压低声音对李燃道,语气里满是心疼,“硬撑着不肯哭,也不肯让人扶,跟你以前你父皇去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燃没接话,只是从怀里摸出块干净的帕子,快步上前几步,递给李琭:“擦擦脸,雨都打湿了。”
      李琭回头,睫毛上还挂着雨珠,见是萧璟诚,才小声说了句“多谢王爷”,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又重新握紧灵位,继续往前走。
      送葬队伍缓缓行至皇陵,皇陵位于长京西郊的万安山,依山而建,朱红的大门此刻挂着素白的绸带,门前站着几位白发苍苍的礼部老臣,见灵柩到了,忙引着队伍往陵内走。陵道两侧的石人石马在雨中沉默矗立,仿佛在见证这位帝王最后的归处。
      入陵仪式由礼部尚书主持,老臣的声音带着哭腔,念着冗长的祭文,一字一句都浸在雨里,听得人鼻头发酸。李琭跪在灵柩前,双手撑着地面,终于没再硬撑,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混着雨水晕开小小的湿痕。萧璟诚站在他身后,看着灵柩被缓缓推入地宫,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位帝王的一生,有过功绩,也有过过错,可到最后,也不过是化作一抔黄土,留在这冰冷的皇陵里。
      仪式结束后,百官陆续散去,萧璟诚留下陪李琭。少年还跪在地宫门口,望着紧闭的石门,良久才起身。
      “小殿下,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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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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