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天阙

　　疾风阵阵，黄沙漫天，从半截入土的残碑处卷席而过。抬头望去，四周天色一片昏黄，远处的场景隐在后面，睁大眼睛努力看上片刻，便感觉有尘粒随风钻入睫毛。

　　行悟合掌，挡在众人身前的金钟罩撤下。

　　“呸——”公孙霞吐出嘴里的沙子，又随意抬手在嘴角和头顶抹了两下，试图将附在身上的黄沙全部清理干净。

　　再看身边的几个人，都比她好不到哪去，平日里游刃有余的文仲景身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了不少沙子。

　　公孙霞目光落到旁边的竹月身上，她眼色阴鸷地看着漫天飞沙，头发也乱成一团，发缝中挤着成团的沙子。
　　她心里平衡了。

　　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冷冷侧过头。

　　公孙霞勃然大怒，她堂堂一个金丹修士，有朝一日居然会被筑基期的这样无视！

　　就在她准备出言嘲讽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不长眼色的家伙，前方的荀南烟观察完了四周，无奈出声，“风暴太强，今天我们可能得先在这里扎营了。”

　　公孙霞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没问题的，我帮你画界。”

　　说完不等荀南烟回应，就立马跑到旁边，灵光往地上一洒，就开始围绕几人画阵，路过竹月身旁时侧目斜睨她一眼。

　　不出意外地又得到了冰冷的一瞥。

　　画阵的手一顿，随后又当作无事发生般继续往下游走。

　　等到简陋的阵法画完，她拍拍手，“好了。”

　　又对着荀南烟道：“不用谢，都是朋友。”特意加重了后两个字。

　　荀南烟：“……”
　　很诡异啊你这样。

　　她下意识看向行悟，行悟只低头合掌，闭上眼睛，全当没有看见荀南烟扫过来的目光。

　　要说公孙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行悟觉得，他大抵是知道一点原因的。

　　眼睛张开一条缝，余光飞速扫过依然冷着脸的竹月。

　　在过去的几天里，公孙霞一直尝试着搭话竹月，但对方却对她爱答不理，然后……
　　就成这样了。

　　荀南烟琢磨不出理所然，找来旁边的枯枝生了火堆。

　　行悟和公孙霞盘腿坐下开始日常的修行，竹月则倚着旁边的巨石闭目小憩，与他们隔了不少距离。

　　眼神往竹月身上一斜，她面色仍然是冷酷的模样，似乎不是很想与他们呆在一起。荀南烟思绪千回百折，最终凑在了文仲景身边。

　　抬手升起一道隔音结界，“你说那位道主为什么要让竹月跟着我们。”

　　旁边的男人笑意轻漏，“许是竹月姑娘对剑宗比较熟悉。”

　　“你……”荀南烟顿道，“你怎么也就真让她跟着了？”

　　他们认识也没多久啊。

　　“她好像真的很讨厌我们，”荀南烟又继续往下说，“每次都走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

　　“上次我好奇询问她的武器是什么，她居然说没有。”

　　“后来我问她要不要先买把剑拿着用，她说自己不喜欢兵器。”荀南烟眼中染上几分疑惑，“就算是术士，也会选择合适的防身兵器，她……”

　　“真的很奇怪。”荀南烟总结道。

　　“上一次，南烟问她要不要买把剑防身。”另一边，公孙霞也升起了隔音结界，背对着竹月，愤愤不平，“结果她呢？她摆着个脸色说自己讨厌兵器！”

　　“我就没见过像她这么能呛人的人，摆个脸色给谁看呢？筑基期就敢拿鼻孔看人。也不知道南烟怎么想的，带个这么没礼貌的家伙。”

　　“可是……”行悟犹豫开口，“你第一次见荀施主的时候……”也不是很有礼貌的样子。

　　旁边射来冷冽的目光，行悟自觉闭口。

　　风卷席地上的沙尘，碰到结界时顷刻间被弹开，呲咧声细微。

　　倚在巨石上的人在风声乱动中睁开眼，四个人两两结对分坐在两边，能看见结界的光在周身隐隐流动。

　　没有声音，寂静将她独自包裹起来。

　　竹月又想起了道主。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走？”在听到对方的话时，竹月猛地抬头，“您要赶我走吗？”

　　“好孩子，我并非是赶你走。”对方和蔼地在她头上摸了摸，“只是你的缘分不在此处。”

　　“尘缘未断，心魔成结。”

　　喟叹随庭院中穿过的微风而至，“长期以往，亏神损身。”

　　他道，“你修为已经停滞两年，不可只待在逍遥道。出去寻你的机缘吧。”

　　竹月纵使万般不情愿，也只能应下。

　　她知道，道主能看出来很多事情。

　　思绪敛回，轻吐出一口气，余光扫过旁边的两对人，下移落到旁边入土的碎石，阖上眼。

　　一只手探出结界，接了满手的沙尘，荀南烟凝视掌心，“说起来，怎么会突然发生灵暴？”

　　所谓灵暴，就是天地间灵气杂动，须臾变得混乱不堪，传送阵与各种飞行器皆会失灵，就算是高阶修士，也不可避免地会收到影响。
　　——总而言之就是修真界版磁暴。

　　他们几人就是在坐传送阵时碰上了灵暴，不知道传到了哪个鬼地方。

　　荀南烟拿出来一个罗盘，代表她的坐标的点依然不停地胡乱变换。
　　灵气还没有恢复正常。

　　她叹了口气，收回罗盘，“总觉得我们有够倒霉的。”

　　莫名其妙的倒悬棺，莫名其妙的涅槃境，莫名其妙的灵暴。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怀疑——这队伍里有黑鬼吧？
　　绝对是有黑鬼吧！

　　*

　　“坏消息，”荀南烟收回探查的神识，转向身后的几人，“灵暴依然没有减小。”

　　不仅没有减小，周围的灵气又在莫名躁动，似乎在酝酿着下一次风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公孙霞望一眼黄沙飞扬的天空，“灵暴太麻烦了。”

　　不是能不能应对的问题，是难缠的问题。

　　“灵暴通常只在特定区域里发生。”荀南烟思忖道，“若是我们走出这片区域，应当可以避开。”

　　她再一次拿出罗盘，点位依然在胡乱弹，抓着的手收紧许久，缓慢开口，“诸位，我们可能得赌一次运气了。”

　　“挑个方向，走吧。”

　　公孙霞神识在周围探上一圈，伸手指方向，“那边的灵气似乎最为平稳。”

　　“嗯……”荀南烟征求其他几人意见，“那我们就从那边走？”

　　无人反对，于是公孙霞抬手撤下结界。

　　风卷着黄沙起起落落，杂乱的灵气在周围跳动，老天似乎要跟他们作对到底，接下来的几日中频繁迎来数次大大小小的风暴。

　　荀南烟“呸”出沙子，看着漫无边际的周围，抬手将头上的尘砾抖下。

　　心里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这队伍里绝对有黑鬼！

　　沙尘暴仿佛在追着他们跑一样，荀南烟一度怀疑自己被人做局了。

　　文仲景的情况也算不上好，他原本就灵台破碎，近期又受了伤，再一遇到灵暴，脸色肉眼可见地虚弱下去，在几次沙尘暴里也逐渐变得狼狈。

　　第八日，空气中躁动的灵气再次爆发，混乱的气流涌动，几人不得不紧急调动周身灵气护体，旁边一言不发的文仲景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汗水从额头滚落。

　　荀南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一转头，身侧的人踉跄两步，血溅在了脚下的黄沙。

　　“文仲景！”她急忙扶住人，抬手在两人周身张开结界。

　　“文长老？”
　　正在各自应对灵暴的公孙霞和行悟也注意到了这边，侧身准备穿过乱洒的黄沙。

　　文仲景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阻止他们冒险过来，“无妨。”

　　竹月手腕上的镯子光芒流转，加固着罩在身上的结界，她只往这边瞟了一眼，见荀南烟应对自如，便迅速撤回目光。

　　灵气渐渐平稳，风速也降了下去。

　　公孙霞再度画下大阵，几人扎营。

　　荀南烟握着文仲景的手腕，灵气从指尖输送进经脉，手下的触感一片冰凉，丝毫没有因为灵气而温热，另一只手抚上他略显苍白的脸。

　　犹如万年不化的苍雪，寒冷刺骨。

　　这体温明显不对劲，荀南烟皱起眉。

　　“文长老怎么样了？”公孙霞担忧地走来。

　　荀南烟没有开口，看着文仲景，他阖上了双眼，痛苦止不住地从强装镇定的脸上流出，有时轻微战栗两下。

　　“有会医术的吗？”她轻声询问，目光扫过周围。

　　没有回应。

　　她此时就莫名怀念起了天素生，要是能把医仙绑上跟着他们就好了。

　　氛围逐渐凝重，大家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放轻，些微的响动隐入旁边刮过的风声。

　　荀南烟一直抓着文仲景的手腕，试图通过输送灵力缓解他的痛苦，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文仲景的呼吸逐渐放慢，似乎睡了过去。

　　蹙着的眉毛没有放松，神色更加沉重。

　　像文仲景这种境界的修士很少会睡眠，能如此沉沉睡去，一时说不清楚是好是坏。

　　她在旁边守了一夜。文仲景睡得很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偶尔会皱起眉，下唇微微内收，血色被咬出惨白。

　　东方泛白，接着天色逐渐明亮，太阳隐在乱舞的黄沙后，又渐渐落下。

　　文仲景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睫毛垂下，似乎打算从此长睡不起。

　　荀南烟一开始以为他是想要休息，最后也逐渐发现了不对劲，等到半夜时，文仲景战栗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伸出手摸上了文仲景的额头，掌心下面骤然升温，滚烫传入。

　　——祸不单行，对方偏偏在此时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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