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敌友

　　他没有真的晕过去，只是胸闷气短到已经无力在支撑起身体，眼前的白光闪烁，连抢救室里的灯光都糊成光圈，他听得到所有人说话，却无暇思考他们在说什么，他现在就想起来，爬都要爬到周悬面前去，跟他解释清楚，要不然他就是死都闭不上眼。

　　等到严白晏重新掌握身体的支配权，第一反应就是起身拔掉脸上的氧气罩还有手上的针头，才一动，一巴掌就照头呼下来，他反应迟钝的来不及躲，被呼了个结实。

　　“老板！”林贺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江医生。”

　　单人病床前站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医生，从医多年依然茂密的头发，鼻子上架着金丝眼镜，桃花眼上挑因为岁月的关系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动起手来却丝毫不含糊：“你爷爷六十三岁离世，你爸五十四岁猝死，怎么你家到你这，打算打个对折？”

　　江医生几乎算是看着严白晏长大的，这一巴掌呼得理直气壮，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严白晏骂：“气性这么大，你嘎嘣一下死了，打算真把严氏便宜给你那没良心的叔叔还是那些私生子？小严，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想想你们家那短寿的命，对自己好点成不？”

　　“江叔。”严白晏脸色苍白，唇上看不见一点血色，当时还能勉强撑住，此时听见长辈这么一说，感觉心如刀割，“我又把他弄丢了。”

　　“谁？”江医生追问。

　　林贺却一把扑上去：“没有没有，周少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他要回来的，就连那套你让卖的房子，他都拜托我留下来，他出国是整理这些年在国外的资产，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他可能是忘了跟你说了，老板你冷静一点。”

　　“啊？”江医生半知半解地听了一耳朵，“他老婆跑了？”

　　林贺点头，立马又摇头：“只是暂时推迟了婚期。”

　　严白晏自动忽略过那些有的没得的信息，抓住重点：“他出国整理这些年在国外的资产？马上帮我订一班最快飞往曼顿的航班。”

　　林贺不敢应声，转头看向江医生，严白晏也看着他，江医生若装作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忽地笑了：“订吧，老婆都跑了现在让他在病床上好好休息，肯定也不会听的，他这是气急攻心，注意保持心态平和就没事。”

　　得了允许，林贺连忙去定了机票，第二天下午陪同严白晏一块上了飞机。

　　曼顿是M国最繁华的地区之一，他们凌晨到那边时，天还蒙蒙亮，路边只开了两三家咖啡厅，林贺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拿着面包，走两步就吃一口，手上还挂着一份早饭，那是给严白晏的，但严白晏一直没空吃，步履匆忙走在前面，一直走到一栋公寓楼前。

　　红色的墙砖，老旧的公寓，周悬在曼顿的生活并不奢华，甚至低调得有些过分了，想起周悬的性格，严白晏忍不住闭了闭眼，想来他这么多年也不好过。

　　“老板？”林贺看着公寓门禁，与保安岗昏昏欲睡的白人大爷，“周少在几楼啊？”

　　“不知道。”严白晏收起手机，左右看了一眼到花坛边坐了下来，很明显就是要一直等到周悬下楼。

　　八楼公寓805房间，周悬因昨夜聚会宿醉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本来还能睡的，却被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吵醒了，不知道为什么这雨吵得他莫名心慌。

　　“周。”Laurence从床边的毛毯上爬起来，神情委屈地指责他，“你是个绝情的人，居然让我睡地板。”

　　周悬低下头看着他：“如果你不睡地板的话，那昨天晚上就应该跟其他人一起回去，而不是死皮赖脸非要留在这里。”

　　“可是你房间有很大的床，以前我们都可以睡在一张床上的。”Laurence不能接受为什么周悬回一趟国，再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

　　“我男朋友会生气。”周悬额角一跳把他从地上踹起来，“现在赶紧起床，做饭，我快要饿死了。”

　　Laurence被他一路踹到卫生间去，快速洗漱完便出来给周悬做了一顿白人饭，纵使周悬在M生涯已经学会了与白人饭共处，但没对比就没伤害，他已经开始想念国内的饭了，尤其是国内的人，随便吃了两口，就把桌子上的电脑跟纸质文件都塞到背包里，掏出手机给他打车。

　　“你真的要回国吗？”Laurence抱着背包依依不舍，周悬拿了两把伞送他下楼，他却在电梯里还试图劝周悬“其实M国很好，很自由，你真的不定居在M国吗？”

　　周悬拒绝：“不要，我要回家。”

　　Laurence：“可是你们国家不允许这样资金操作吧，你会亏很多很多的钱。”

　　“没关系Laurence。”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M国不比国内，此时一下雨都已经冻得人瑟瑟发抖，Laurence更是打了一个喷嚏，哆嗦了一下，周悬挡在他面前，推开玻璃门，“钱不是最重要的，在这里遇见你们我很高兴，但我爱人还在国内等我，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可是之前都没听你说过，你才回国一年，这样短暂的爱情让你迷失了，连钱都不要了，这是不理智的，周！”Laurence语速飞快。

　　“不不不，你不知道。”周悬笑了一下，把雨伞放在他手里，“我十年前就是为了他才来到这里，现在自然也会为了他回去，我没有迷失，我是终于找到他，Laurence非常谢谢你这么替我考虑，但我心意已决。”

　　Laurence呆呆地站在廊下：“你们会结婚吗？”

　　“已经订婚了。”周悬拍了拍他的肩膀，“车来了，走吧。”

　　Laurence被他一步步推进雨幕里，暴雨打得雨伞噼里啪啦的，路边一辆车已经等了许久，周悬替他打开车门，把人送进车里，就在周悬转身的时候，身后的车门又开了，Laurence急匆匆的下了车，连雨伞都顾不上。

　　他急切又热情的喊了一句：“可是我也喜欢你。”

　　周悬诧异回头，似乎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谢谢你的喜欢。”他转身把雨伞举到两人头顶上，“但是对不起，我很爱他。”

　　“我不可以吗？”金黄色的头发被雨淋湿，Laurence委屈地看着他像是一条大金毛，“我可以去你的国家生活。”

　　“抱歉，我不考虑除他之外任何人。”周悬无情拒绝了他，再次把他推上车，“Laurence你应该祝我新婚快乐。”

　　Laurence趴在车窗上看着他，眼底盛满了悲伤，不情不愿地开口：“祝你新婚快乐。”

　　“谢谢。”周悬打了个招呼，目送汽车驶离街区，松了口气，转身往公寓里走，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共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男人穿着黑色风衣，雨伞往他这头倾斜遮住了脸，怀里揽着一个黑卷发女人，脸全部埋在男人胸膛里，只露出一个背影，两人相拥与周悬擦肩而过。

　　真是浪漫，周悬了然笑了一下，看这穿着打扮就是华人，大雨天还抱在一块走路，也不怕淋感冒了。

　　林贺被严白晏抱着跌跌撞撞走出了公寓门口，一直到公寓门合上才敢小声地喊了声老板，垫脚抬头看着周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面，“你为什么不见他？”

　　严白晏松开她，心口一松脚下卸力，便往一边倒去，林贺连忙扶住他，“太狼狈了。”没了手杖他连站稳都困难，脚下的水坑倒映出他的影子，脸上还有未散去的淤青。

　　“你听见他刚刚说什么吗？”

　　林贺扶着他没敢动，感觉严白晏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他说十年前是因为你才来到M国。”

　　“我们回国吧。”严白晏道，“他十年都等了，我也不介意再等一会。”

　　林贺不懂，只是扶着他两人跌跌撞撞往外走，反正他们迟早会在一起的。

　　周悬进门后甩了甩雨伞上的水，就往电梯里走，因为自己幸福也感觉周围一切人都很甜蜜，他想了一会，实在是想不起来这栋公寓里还住着他不认识的华人情侣，也许是他回国这一年刚搬过来的吧。

　　电梯门即将合上，玻璃门外一个银色反光的棍子在雨幕中晃了一下，周悬下意识看了过去，下一刻他疯狂按开电梯门冲了出去，玻璃门被他撞得哐啷一声巨响，他冲到花坛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手杖，那是严白晏的手杖。

　　严白晏来找他了！这个念头一升起来，他什么都顾不上，连伞都来不及撑开就往外面跑，大街上雨幕里白茫茫一片，行人寥寥，刚刚那一对男女已经消失了，他连忙撑开伞，掏出手机打电话，连打几个都是没接。

　　手机上的水迹擦都擦不干净，只是短短一会，浑身已经淋透了，周悬站雨中好一会才转身回去花坛边把手杖捡起来，把事情办完尽快回国吧，他突然觉得思念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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