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挽奇闻录

　　若是平时，这份慷慨激昂的陈词能让不少人心动，可三年过去，他们早已心如死灰，面不改色地想取走胡仕荣的性命。
　　因着胡仕荣府宅被烧，大批金吾卫赶来救火。
　　中郎将卢云带弓箭手支援：“放下武器！否则当场射杀！”
　　那群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手握破刀，眼里只有胡仕荣的身影。
　　“放下武器！”卢云大喊，弓箭手射箭于脚下，是为警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陈大发一个反手将晏持推了出去，弓箭手齐齐射箭，面前的人筑成一道人墙，挡住了金吾卫的路。
　　“不要！”晏持大喊，面前的众人带着笑容倒下，就连陈大发关上门的那一刻也是含笑的。
　　随着血溅门窗，屋内也燃起了大火。
　　金吾卫冲上救火，开门的一瞬间发现陈大发已经亲手杀死胡仕荣，随后自尽，他面上笑容还未消失，仿佛在嘲笑这世间的不公。
　　晏持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不禁跪倒在地。
　　惊绣见胡宅的火已经灭掉，这才回头看向留娘。留娘头戴帷帽，看不出喜怒，将手里的灯扔了下去：“回去吧。”
　　灯芯尚未燃尽，落地的一瞬间便把灯纸烧了个干净。
　　中郎将卢云见晏持反应如此剧烈，只是眼神示意众人退下，随后差人去大理寺通报。
　　钱铭和孙正和来的时候，晏持坐在烧焦的屋前发呆。
　　“上官？”孙正和轻轻拍了拍他。
　　“我做错了。”晏持轻声道，“我做错了。”随后晕倒在地。
　　在梦中，他明明看见陈大发的计划，他明明有几次传递的机会，可他都放弃了。
　　陈大发他们夜里磨刀，吵得他睡不着。
　　单凭那几把破刀，杀不了胡府的侍卫。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并不是杀人的刀，而是一把杀向自己的利器。
　　可是，胡府怎么会着火呢？
　　晏持突然惊醒，满头大汗，他看向钱铭，立刻问道：“我让你调查的元侍郎家的娘子呢？”
　　钱铭虽然担心晏持的身体，但还是回答道：“已经查清楚了，是元侍郎的表妹，因家中落魄，来投奔他母亲的。”
　　晏持沉下心来，深吸一口气，刚睁眼，就看见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刘净道：“陈太医开的方子，药到病除。”
　　晏持接过，直接猛灌了一大口。
　　“尸体都送到大理寺了，你放心。”刘净接过空碗，安慰道。
　　“是我太自负，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晏持自嘲道，“四十七条人命，全死在我手里。”
　　“这怎么能算死在你手里！”孙正和不赞同。
　　晏持突然想到，猛抬头问道：“留娘呢？”
　　“段娘子已经被救出来了，送回月挽楼了。”钱铭回答道。
　　“那就好。”晏持点点头，踉跄着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
　　“晏县尉……”孙正和还想阻止，但还是送他出了门。
　　晏持刚到月挽楼，便看见钱铭走了出来，他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钱铭解释道：“你昨夜昏迷，我没来得及和你细说，想着今日趁段娘子平静下来先录口供。”
　　晏持点点头：“我去看看她。”
　　留娘还在大堂坐着，见晏持过来不禁有些讶异：“你怎么……”留娘还未说完，便被晏持一把搂住。
　　“我做错了。”晏持真心道。
　　来往的宾客看好戏般盯着他们，留娘刚准备推开他，肩膀上似乎有股湿意，原本推开他的手也变成了安抚：“先跟我上去。”
　　晏持心不在焉地被留娘领到房间坐下，留娘这才问道：“这是怎么了？”
　　“陈大发他们全都死了。”晏持红着眼眶回答道，“无一活口。”
　　留娘装作讶异：“怎么会这样？”
　　“他们去刺杀胡尚书。”晏持回答，“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活着出来。”
　　“胡尚书也死了？”留娘反问道。
　　晏持点点头：“若不是我轻敌，这些事都可以避免的。”
　　“你不是先知，怎么能提前预料到他的想法呢？”留娘轻声安慰，“更何况，护城河的那个案子还未有着落，你还需振作起来。”
　　“我只是不明白，他们明明也曾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晏持想到当初贾仲修的话，“我们所追逐的正义，真的是萤火之光吗？”
　　留娘看着绝望的晏持，他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为孝放弃军功，重新科考，当上了大理寺少卿，而如今的他一脸茫然，毫无当年的模样。
　　“若你也不坚持，这最后的微光会变成燃烧百姓希望的熊熊烈火，这世间的正义需要你秉持。”留娘握住晏持的手，“你做得到。”
　　晏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等他回过神来，面前的案宗已经快将书案压垮，皇上迫切想要知道胡尚书被杀一案的真相，大理寺这几夜灯火通明，只为查清事实。
　　晏持虽然大概知道事情的真相，但等到兵部各位官员的口供撕开血淋淋的事实时，还是被震惊到了。
　　前几年，兵部尚书胡仕荣得了一本秘籍，书中记载硝石的作用：“硝石可炼丹入药，其威力迅猛，若善用之，必成大业。”
　　胡仕荣认为这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之术，他瞒住皇家，利用自己的权势，将手下的心腹全都派去搜集硝石，日夜炼丹。只是他急于求成，在炼丹的过程中，硝石爆炸，炸毁了周围的几间房屋，燃起大火，又因在夜里，周围的百姓极少逃脱。
　　所谓兵部救援，也不过是一群在里面炼丹的官员，想要挽回局面的措辞。
　　同时，胡仕荣想要隐瞒此案的伤亡人数，将陈大发等四十六人全部关押在地牢之中。
　　“胡仕荣当真是个禽兽！”钱铭怒骂，一向木讷的孙正和也不禁点头赞同。
　　晏持将案宗整理好：“把这些都拿回大理寺吧。”
　　钱铭将案宗抱过来，反问道：“那这案子要怎么处置？”
　　“胡仕荣隐瞒了此案，吏部和户部怕是均有勾结，还是先让师父看吧。”晏持随即开玩笑道，“这件案子关系重大，可不是我一个八品县尉应该考虑的。”
　　“那护城河残尸？”孙正和小心翼翼地开口。
　　“自然要查，就先从元侍郎家的表妹查起。”
　　侯玉亭趴在元府对面街角偷看到那个娘子出门：“就这个人吗？”
　　“对，他就是元侍郎的表妹令狐秀。”晏持和孙正和站在她身后，晏持继续说道，“你对她可有印象？”
　　侯玉亭摇摇头：“倒是眼生，与元侍郎有婚约？”
　　孙正和回答：“元侍郎应该还未定亲，听说之前属意于吏部尚书家的二小姐，不过因八字不合便没了下文。”
　　“那叫我做什么？”侯玉亭问道。
　　“我们亲眼目睹令狐秀在护城河烧纸、给陈大发他们送饭，若是现在揭穿她，她怕是会全部认罪，不肯揭发身后之人，我想或许你能和她有些许话题。”晏持解释道，“说不定她会愿意说出幕后之人。”
　　侯玉亭若有所思，孙正和补充道：“这几日我日日跟着她，她除了在西市买些菜肉，偶尔逛街，胭脂水粉这些几乎是从未买过，我想她应是在元家过得有几分拮据。”
　　“只是这事我也没有几分把握，可以先试试。”侯玉亭说道。
　　“你放心，义明会在暗处保护你。”晏持安慰道。
　　“嗯。”侯玉亭见令狐秀又去了西市，便跟了上去，她仔细打量着令狐秀的衣服，已经是长安过时的花样，手上的银镯也有几分发黑，便大概明白她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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