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特尼克平原

　　段书湘收拾好东西，刚躺到床上，一道刺耳的铃声就涌起，激的她一阵心烦。
　　搭眼一瞧竟是曹仕良。
　　“周总让您明天去参见年会。”
　　“哦。”段书湘关了灯，这天愈发冷，睡觉时手脚冰凉，得买些暖宝宝备着。
　　他在的时候，并不需要有这些烦恼。
　　段书湘冷的受不了，下床去找空调遥控器，不知踩到什么，她整个人向前扑去。身体猛地蜷缩成一团，肩膀撞的极其难受。
　　段书湘趴在地上没来得及检查肩膀上的伤，匆匆将手放在肚子上，幸而没什么事。
　　松了一口气，拿到遥控器，滴答一声，想了想，她调到了二十度。
　　这个温度不高不低，能省些电费。

　　床上一块东西亮着，想到什么，段书湘走过去拿起手机。
　　曹仕良竟然还没有挂。
　　段书湘不禁打了个哆嗦，手机贴到耳边，那里一片安静，不像是有人在旁边的样子。
　　诡异的安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段书湘忽而听见一道极浅的声音，是周承宴。
　　听不清说了什么，她只能听出来那是属于周承宴的声音。
　　她果然在旁边。

　　“周总？”女孩声音带着试探。

　　“？”曹仕良看了眼身边的周承宴，赶忙打圆场，“啊？书湘小姐，您说什么？”

　　那看来是多想了，他可能在讨论别的事情，只是恰好在旁边而已。段书湘放下心来，语气也松快起来，“没什么，曹特助晚安。”

　　曹仕良不敢动弹，借着窗户反光，他看了眼身边的人，果不其然，面色很僵硬。
　　“她怎么样？”周承宴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电话那边叮铃咣啷一阵响，显然是什么东西砸了。
　　“应该没事吧……”曹仕良挠头，“明天年会她到了就知道有没有事了！”曹仕良眼睛一亮，周承宴白了他一眼。

　　周承宴近来思绪很乱，他想不清自己的烦躁究竟因何而起。
　　段画意事业已经走上正轨，同段家的生意也随着她名气的提高不断深入。总部那边，他爸也有意放权。
　　一切都在朝他一年前预想的那样发展着，可就是很乱，很烦躁。
　　抽烟变多了，喝酒也变多了。
　　可这两样并不是因，是果。
　　他想不明白那个因究竟是什么，看着窗外纷纷落叶，忽然有一瞬冲动。
　　那个冲动让他脑海中涌出一个极其温暖的画面，他环抱着一个姑娘，同那个人缩在沙发上有说有笑。
　　那张脸让他惊讶，竟是段书湘。
　　怎么会是段书湘？

　　惊讶过后，是一阵心慌。
　　周承宴忽然想到一个自己永远也不愿意承认的可能性。
　　那个可能让他难以面对，更让他觉得自己过去对于段书湘种种所谓帮助，根本就是因为他的心怀不轨。
　　那些在针锋相对中被隐藏的、被刻意忽视的东西；那些他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这些，全都指向正确答案，关于他为何烦躁的正确答案。

　　“荒唐！”周承宴猛地握拳捶向身边，一阵闷响。
　　他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人？他有轻度洁癖，对物如此，对人更是如此。
　　段书湘那样的人，那样肮脏的、为了钱不择手段、为了钱出卖人格的人，他绝不可能喜欢。

　　第二天，段书湘收拾了几件衣服坐城际公交赶往宛城。
　　大巴车走走停停，她竟然没有同往常一样晕车，反而睡得极其安稳。
　　宛城终究是她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这里的一切对于她都太过熟悉。熟悉就意味着安全，这一点，即便她不愿意承认，却是永远也磨灭不掉的事实。
　　年会出席的行云众星大都穿着华丽礼服，段书湘一身白色毛衣和牛仔裤，一经出场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无人开口，只是眼神都如风一般静静划过她。
　　段书湘没察觉，或者说她怀孕后很多事情都没法分心去注意。
　　她径直去找贺哲，众人就看着她笑颜盈盈地跟贺哲打招呼。

　　“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段书湘自从吃了他托小经理送来的叶酸才知道，孕妇有那么多需要忌口的，不仅如此，有些补充剂也是不可或缺的。
　　怀孕并不是按时去产检就能保证安全的事。
　　她年纪小，身边人也没经验。
　　“真的谢谢你。”段书湘笑容极其漂亮。
　　如果说她长相有八分，那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一瞬的生动足够让人觉得她有十分的美。
　　只是这人总是不爱笑，大多时候都僵着脸，或者面无表情地不知在想什么。
　　“没事的。”贺哲眨了下眼睛，“现在有没有哥哥的感觉了？”她不是总说自己像是她弟弟吗？
　　“哈哈哈哈有了——”

　　“贺哲！”张晓通小跑过来，“嘿，书湘也在啊，走吧，周总要见你。”张晓通从段书湘身上收走目光，拉着人往楼上跑。
　　段书湘没多想，只是找了个角落去练习明天要唱的歌。
　　要不是怕赔钱，她真不想赶回来宛城参加年会。
　　这种活动，对于她这样的透明人来讲，简直是浪费时间。

　　今年投入的手笔大，曹仕良还特意请了记者和媒体来现场，一些核心明星都要走红毯。
　　段画意排场极大，穿着一身红裙手持玫瑰率先出场。
　　闪光灯照的会场宛若白昼，段书湘看着一排记者拿着相机聚精会神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就像是动画里复制粘贴的蚂蚁大军。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出声。
　　手里抱着一杯热奶茶，氤氲热气后是她如羊脂玉般白润的脸。
　　周承宴看着楼下那个傻笑的身影，心紧了一瞬。
　　行云娱乐的人如今都知道她在闹解约，谁都不愿意触霉头。
　　因此她身边被特意空出来一个大圈，同旁边衣着华丽、谈笑风生的明星相比，那道身影被衬得极其单薄，极其……可怜。
　　给她一个家。
　　周承宴心头涌出来这五个字。

　　不，是施舍给她一个家。他总归是要结婚的，娶这样一个软弱爱财的人当妻子，多省事。
　　这个念头让周承宴觉得畅快，他目光再度落在那个雪白身影上，如同在看笼中之物。

　　“书湘小姐。”
　　肩膀被拍了一下，段书湘回头，曹仕良背手站着。
　　脸上笑容僵了，“有事？”
　　“周总找您。”曹仕良指了指楼上。
　　段书湘无动于衷，只是小口啜饮着奶茶，末了，她笑了笑，“你先上去，我去一趟洗手间。”

　　这个借口让曹仕良难以回绝，他只得放段书湘离开。

　　等了许久不见身影，曹仕良有些着急，怕人跑了，后知后觉的喊人去找段书湘。
　　楼上楼下找了一圈，曹仕良急得焦头烂额，洗手间根本没有段书湘的身影，别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这可怎么办。”曹仕良来回踱步，这算是他工作疏忽，看来这个月奖金真的要泡汤了。
　　“曹特助？”电梯门打开，段书湘惊讶，背在身后的手往后又藏了藏，“你在找我啊？”
　　“哈，快走吧，周总都要等急了。”曹仕良去拉段书湘，段书湘匆匆躲过，右手一直背在身后。

　　一路无话，段书湘被带去二楼。
　　与楼下觥筹交错的景象不同，这里极为清净，偌大的平层不见人影，只在沙发前有一束光，在放投影。
　　投影和段书湘在一个方向，试探着回头，段书湘惊了。
　　屏幕上投放的，赫然是她跟黄鸣明那几张不成气候的婚纱照。

　　“躲人看来的确很有意思。”周承宴从某个隐秘角落走出，他意有所指，段书湘盯着他一动不动。
　　他浅笑一声，视线越过她，落在她身后的大屏幕上。
　　“婚纱照拍的不错。”他似是真心称赞，可随着他朝段书湘不断逼近。
　　他眼里的埋怨更加明显，与其说是埋怨，不如说是故意给段书湘难看。
　　“我也想要拍呢。”他指尖抚上段书湘头顶，慢慢插入她柔软的头发里，段书湘一阵颤栗，他手烫的可怕。
　　直到现在，段书湘背在身后的右手还没有拿出来。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那是一个极其抵御的姿态。
　　周承宴见惯她如此看自己，毫不在意地继续用他的方式侵占着她，气息喷洒在她脸上，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颤。
　　就在他低头要吻上段书湘的边缘，身前的人忽然快速动作，什么东西从她身后拿出来。
　　周承宴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上那柄匕首，握着那柄匕首的人双手颤抖，甚至在与他对上视线的时候挣扎着往里更深入几分。
　　“你逼我的！”段书湘跌坐在地上，“这是你逼我的！”
　　她没想过伤他，她跑出去买匕首是为了防身。她怕再度被他关起来，像一个玩具一样关起来。

　　曹仕良冲进来，“您怎么样？我现在就叫救护车。”他瞪了眼地上慌乱的人，“你等着，一会儿警察就过来，我看你怎么收场！”
　　“谁让你报警的？”周承宴低吼，鲜血自他手指缝溢出，他黑幽的眼神落在段书湘身上，低头看了眼自己腹部的伤，竟是笑了，“段书湘，你简直是自投罗网。”

　　“去叫医生来，谁也不许惊动。”周承宴掏了根烟叼在嘴里，跟风流的痞子一样斜眼打量着段书湘，“你也不想想，故意伤人够判你多久了。”
　　他抽着烟，一步一步走过来，蹲到段书湘身边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把抬起她的下巴。
　　“我要是你，就不会授人以柄！”

　　“随便你！”段书湘抬手一把再度按上他腹部的伤，“我用不着你施舍，你不报警，我自己报！”
　　她弄开周承宴，说着就去找手机，周承宴忽然笑了。
　　他不急不慢地抽了口烟，有种势在必得的劲，“那就可怜你的孩子了。”
　　段书湘拨号码的手僵了。
　　“孩子出生，你去坐牢。你说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周承宴抖净烟灰，“打啊，湘湘，去报警吧。”

　　段书湘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破碎，手机无力地砸到地上。她骤然哭出来，抱着自己肚子，哭的直不起身子。
　　周承宴腹部一阵疼痛，可看着段书湘如今为了那个混蛋的孩子哭的如此撕心裂肺，他竟觉得那痛都淡了几分。
　　她是真的恨极了自己。

　　倘若是为了她自己，她是甘愿入狱的。
　　可如今为了孩子，她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

　　段书湘握住周承宴裤脚，面子，尊严什么都不要了，她扯住他，“你别动我的孩子，我跟你的恩怨，我亲自还。你记恨我，我生完孩子你把这一刀还给我，我甘愿的……”
　　“你还真是，从不肯，为了自己的事情求我。”周承宴抽出自己的裤脚，腹部的痛意难以忍受，他跌进沙发里，而段书湘就伏在他身前的地毯上哭泣。

　　曹仕良带医生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副极具张力的画面。
　　周承宴大张着长腿，额上青筋崩起。修长又精炼的手捂着腹部，而那些或鲜红或深褐的血迹也成了绝佳道具。
　　地上的女孩羸弱的如一枝即将被风吹败的白兰。

　　医生给周承宴包扎，他疼的额上冷汗直流，却不说一句话。
　　良久，他语气不忿，“给她弄起来！”

　　段书湘被人扶起，她哭的没有一丝多余力气。
　　周承宴把人全赶出去，披着件白色衬衫，纱布顺着他精瘦的腰部缠了许多圈，再往上是锻炼极其良好的肌肉。

　　床上的人靠着墙，一动不动。
　　周承宴看得心烦，拍了拍她脸颊。段书湘魂魄猛然回壳般往向他，周承宴被气笑。
　　除了她，鲜少有人敢这样忽视自己。

　　“外人都知道你是我未婚妻。”周承宴手伸进被子，顺着她毛衣下摆钻进去，贴到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这孩子，只能记在我名下。”
　　段书湘看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跟我结婚，你未婚先孕，我周承宴丢不起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时，周承宴从没那么畅快过。
　　是了，并不是因为对于段书湘产生的那些莫须有的念头。
　　他把她困在身边，不让他去找别人，实在是因为丢他的人。
　　跟她结婚也是一样，他不能让她顶着自己未婚妻名义去生孩子，去丢自己的人。

　　“我……我有丈夫。”段书湘想到那个人心如刀绞，疼的她喘不过气。
　　“可你从来都只是我的未婚妻！”周承宴抽离出手，“你告诉我，你现在还有跟我反抗的筹码吗？你的孩子，也只有我愿意给他当父亲！”
　　“可你不是他父亲！”段书湘挣扎着要跑，周承宴却将她压在床上，他腹部伤口撕裂，纱布沁红，全然都不在意。
　　“这是你欠我的，段书湘，谁让你怀了别人的孩子？你想留下这个孩子，想让这个孩子健康长大，就得让我当爸。”

　　周承宴不觉得她有什么拒绝的余地，自己这个样子实在太难堪。他松了人，坐到一旁去联系段家那边的人。
　　段磊对于哪个女儿嫁入周家都无所谓，不过单论私心，他还是更愿意从小长在身边的段画意嫁进去的。
　　所以对于周承宴的提议，他不由得犹豫几分，“前一段时间画意还跟我讲你们相处的不错呢。”
　　“哦，”周承宴握住段书湘的手，凑过去压低声音，“跟你爸打个招呼。”
　　段书湘不情愿，他也不再逼迫。
　　总归她不愿意的事情太多，他逼了她不少次，在这种小事上放过她，这点肚量周承宴还是有的。

　　“湘湘怀了我的孩子，早点准备婚礼吧。”

　　那边一阵迟疑，“哦，那是得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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