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诡朝纲

　　黑暗。潮湿。寂静。

　　唯有手中那角丝绸散发出的微弱荧光，在绝对的黑夜中晕开一小圈惨淡的蓝晕，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和冰冷粗糙的壁。荧光水纹印记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透着一丝妖异。

　　顾凛之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和蔓延的麻痹感。蓝蛛涎的毒性正沿着手臂的血管缓慢上行，带来灼热与奇痒交织的折磨，而寒心池的阴冷与体内原有的寒毒里应外合，几乎要将他冻结。唯有心口那一点微弱的“火种”仍在负隅顽抗，维持着他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他艰难地抬头，借着荧光看向石壁上的箭头标记。标记指向下方，这条暗道似乎是倾斜向地底深处的。

　　没有退路。身后的石门一旦关闭，从外部极难开启。他只能向前，沿着这条可能是苏婉婉留下的、唯一的生路，或者…更深的绝路。

　　他咬紧牙关，用未受伤的手臂支撑着身体，沿着陡峭湿滑的石阶，一步一步向下挪动。脚步虚浮，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石壁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黑暗中，他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任何一点声响都如同擂鼓。

　　向下走了约莫二三十级台阶，通道变得平缓了一些，空气也不再那么污浊，隐隐有一丝极淡的、与外面浓郁的紫藤香截然不同的冷香传来。

　　前方的荧光标记消失了。

　　顾凛之停下脚步，警惕地举起手中的丝绸碎片。微光照射下，他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狭窄的通道尽头，前方是一面看似普通的石壁。

　　死路？

　　他蹙紧眉头，仔细打量这面石壁。墙壁打磨得相对光滑，没有明显的缝隙或机关按钮。他伸出手，忍着剧痛，仔细地在冰冷的石壁上摸索。

　　指尖划过某处时，忽然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石质不同的温润触感。他凝神看去，在那荧光之下，石壁上隐约有一个极浅的凹陷，形状…似乎是一片羽毛？

　　他心中一动，立刻从怀中取出另一样东西——那枚一直贴身收藏的、苏婉婉在火海中塞给他的冰冷物件。那是一枚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白色令牌，令牌的一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鸮鸟，另一面则是复杂的云纹。

　　他尝试着将这枚令牌按向那个羽毛状的凹陷。

　　严丝合扣！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石壁内部传来。

　　紧接着，面前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壁，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清晰的冷香从门内溢出，扑面而来。

　　顾凛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侧身挤了进去。

　　在他进入的瞬间，身后的石门再次无声合拢，隔绝了来路。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逼仄密室，而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地下石室。空气清新，显然有良好的通风系统。石室四壁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夜明珠，将室内照得朦朦胧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室中央一张宽大的白玉石桌，石桌旁放着几个绣墩。桌上摆放着一些女子梳妆用的器具，但更多的是顾凛之无比熟悉的东西——大大小小的药杵、药碾、瓷瓶、玉罐，以及几本摊开的、写满娟秀字迹的笔记。

　　这里，似乎是苏婉婉的一处秘密药室兼…居所？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石室一侧有一张简单的石床，铺着素色的锦被。另一侧则是几个高大的书架，上面并非书籍，而是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矿物、植物标本、甚至还有几件造型奇特的北狄骨器。

　　而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正对着石桌的那面墙壁。

　　那面墙上，并非石壁，而是用某种特殊的深色丝绸覆盖。丝绸之上，用无数细如发丝的冰蚕丝线，绣着一幅巨大而错综复杂的脉络图！

　　顾凛之瞳孔骤然收缩！

　　那并非普通的地图或绣品。冰蚕丝线闪烁着极细微的银光，勾勒出的，是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情报网络结构！其中可见“云泽会”的水纹印记、“雪蛛阁”的蜘蛛图腾、大靖朝堂的官制名称、甚至北狄王庭的部落标记！各个节点之间用不同颜色的丝线连接，标注着细小的、难以辨认的符号和名字！

　　这就是苏婉婉身为“紫鸮”，所掌握的那个横跨朝堂、江湖、乃至敌国的巨大情报网络的核心图谱！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眼目睹这庞大而恐怖的秘密以如此直观的方式呈现，依旧让顾凛之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苏婉婉…你究竟是谁？又究竟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很快在图谱的一角，找到了一个被朱红色丝线特别圈出的名字——曹无伤。而在曹无伤的名字旁边，还有数个模糊的、似乎被刻意掩盖或尚未查清的代号。

　　而在图谱的正中央，也是最显眼的位置，绣着的并非任何人的名字，而是一个小小的、却无比精致的金色蜂巢状图案，旁边用更细的银线绣着一个古篆字：“母”。

　　蜂鸣母巢？！

　　这与老艄公和曹无伤提及的、与那诡异铜哨相关的核心之物！

　　就在顾凛之被这情报图谱深深震撼之时，肋下的剧痛和手臂的麻痹再次猛烈袭来。他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扶住身旁的白玉桌案才勉强没有倒下。

　　必须尽快处理伤势和毒素！

　　他强打精神，目光落在桌面的那些药具和笔记上。他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一本摊开的笔记。

　　笔记上的字迹娟秀而冷静，记录的是各种毒物与解药的特性、配方、实验效果。其中一页，正好详细记载着“蓝蛛涎”的毒性、发作征兆以及…解毒之法！

　　“蓝蛛涎，性烈，见血封喉…然其性畏寒，遇‘冰魄草’或极寒之内力可抑其扩散，辅以金针泄毒，可解…”

　　顾凛之心中猛地升起一丝希望！极寒内力？他体内此刻最不缺的就是寒毒！

　　他立刻继续翻阅，很快又找到了关于“寒髓症”（与他体内寒毒症状极为相似）的记载，以及如何缓解寒气侵蚀、固本培元的药方和针灸图示。

　　苏婉婉仿佛早已预料到他可能会来到这里，并身受此种伤害！

　　他来不及深思这其中的蹊跷，立刻根据笔记指示，在桌案上的众多瓷瓶中快速翻找。很快，他找到了一个贴着“冰魄粉”标签的玉瓶，以及一个插着数枚长短不一金针的针囊。

　　他毫不迟疑，先是倒出少许冰魄粉，混合着桌上玉碗中残留的清水（他顾不得那么多），内服少许，又将剩余药粉直接敷在手臂被毒针划伤的伤口上。

　　一股强烈的寒意瞬间从伤口和内腑同时爆发，与他体内的寒毒以及蓝蛛涎的灼热毒性猛烈冲突！剧烈的痛苦让他几乎晕厥过去，但他死死咬着牙，看到手臂伤口处那蔓延的诡异蓝色果然停止了扩散，甚至开始慢慢回缩！

　　有效！

　　他立刻拿起金针，根据笔记上的图示，认准自己肩臂处的几处穴道，颤抖着手指，艰难地将金针刺入。

　　他并非医者，下针毫无章法力度可言，全凭一股狠劲和对身体经脉的熟悉。数针下去，伤口附近紫黑色的毒血开始缓缓渗出，滴落在白玉桌案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带着一股腥臭。

　　随着毒血排出，手臂的麻痹感和灼痛感渐渐减轻。

　　但他还来不及喘息，肋下那处被“幽冥掌”和“冰魄”寒力造成的旧伤，因他这番动作和冰魄粉的激发，猛然爆发开来！恐怖的寒气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呃！”顾凛之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鲜血，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蜷缩起来，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咯咯作响，意识迅速被无边的寒冷和黑暗吞噬。

　　那枚白色的鸮鸟令牌从他松开的手中滚落，停在同样掉落在地的、散发着荧光的那角丝绸旁边。

　　荧光幽幽，映照着他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和结起白霜的睫毛。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他似乎听到石室某个角落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机括转动的“咔哒”声。

　　紧接着，一股更加浓郁、却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冷香弥漫开来。

　　一个模糊的、穿着淡紫色衣裙的身影，仿佛从墙壁中走出，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边，缓缓蹲下。一只冰凉细腻的手，轻轻抚上他滚烫的额头。

　　那触感…似曾相识…

　　是…幻觉吗…

　　苏婉婉

　　他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个模糊的念头，随即便彻底陷入了无尽的冰冷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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