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事故

　　这两年沈岸萤都在宜市过年，今年也不例外。

　　陶楚混得不好，婚姻一塌糊涂，逢年过节都只有被数落的份，家里觉得她靠不住，五年前重新在老家认了个干女儿，出钱给人买房，为养老做准备。

　　那时起陶楚就不回家了。

　　老城区虽破旧，但年味真比市区好，不是敲锣打鼓各种喜庆活动，但大老远就闻到各家伸出去的晾衣杆挂着的腊肠香，沈岸萤在小区见过好几回，大人捉着小孩使唤，路过还分她两颗红鸭蛋。小区管制松，大年前几天沈岸萤天天晚上被鞭炮声吵醒，虽然也不用走门串巷，但陶楚天天都要上楼顶跟人打麻将，沈岸萤不愿去，后来听说赚到算她的，直接现学，玩了三天，还真赚了不少。

　　被陶楚摩拳擦掌换下来，沈岸萤也不恋战，揣着钱跑到楼下超市买了一袋西梅，边吃边回房，上锁，拿出手机。

　　为了瞒住陶楚，沈岸萤连班群都没进。每天只能偷偷摸摸玩一会儿。

　　十分钟前陈博给她发消息，沈岸萤点进去。

　　陈博：你跟与舟吵架啦？

　　沈岸萤精准吐核，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回。
　　-他说的吗？

　　陈博：你看他刚发的动态。
　　沈岸萤点进朋友圈。

　　十分钟前徐与舟发了一张日出图，地点是套房落地窗，吉他斜立在窗框边，构图挺漂亮，但大过年的，在一堆团年饭动态里就显得很寂寥。

　　点赞和评论都很多，沈岸萤往下翻。

　　-班长你还会吉他啊？
　　杨明：怜爱了，要不要来我家？
　　X回复杨明：过你的年吧。
　　辛宇：哟，这么孤家寡人呢，你女朋友没陪你啊。
　　X回复辛宇：她不想见我
　　辛宇：？？？你等着

　　然后沈岸萤就看他发了四排哈哈哈哈接着艾特陈博和赵显。

　　陈博八分钟前留言：服个软，你这脾气是该改改了。
　　X回复陈博：嗯

　　“......”沈岸萤划到徐与舟的聊天框，三进三出，确定没卡顿，最近一次聊天还是他过年发来的新年快乐，孤零零挂着。

　　沈岸萤躺在床上，开始打游戏。

　　打得不算专注，每隔几分钟都要回到聊天框，顺便翻翻他的动态。
　　他还在回复同班同学，甚至一分钟前还在回复赵显。

　　什么意思，薛定谔的服软。
　　沈岸萤趴在床上，玩的不得劲，干脆掏出卷子，准备强迫自己沉浸在能够立刻得到反馈的困境中。

　　结果天不遂人意，题都会做，还都是徐与舟教过的类型，每做一个题都有徐与舟的声音在耳边嗡嗡。

　　手机跟着嗡了下。

　　陈博：虽然不知道你俩有什么事，但这小子有时候就是嘴毒，心是好的。你还记得辛宇丢手机的事吧，当时挺尴尬，徐与舟也没少为你给我们摆脸色，但最后是他帮辛宇找回来的。
　　陈博：招聘会也是他来找我，说想给你打打气，又不让我说。反正我是想说他有时候确实固执，你跟他聊聊，我觉得他还是肯听你的。

　　这两件事沈岸萤还真不知道。

　　她呆了几秒，回
　　-你是他派来的卧底吗？

　　陈博：不，我是自愿的。主要这大过年的，他游戏连续在线已经二十四小时了，我人不在宜市，真怕他猝死。

　　...什么啊，玩到天明拍的日出吗？还以为他应该在补觉，或者写作业。沈岸萤记得他放假前一天还在咳嗽。

　　不过他一个人在酒店，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也没人管。

　　...真的完全不管吗？他养母来找过他几次，被沈岸萤撞见，看着也不是完全没感情。而且他姨妈也在，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他一个人过年吧。

　　搞成这落魄样给谁看啊，当着她的面不是很硬气吗。

　　沈岸萤又点进他刚才的动态。

　　鬼神使差在陈博的评论发
　　服个软，你这脾气是该改改了。
　　X回复陈博：嗯
　　沈岸萤回复X：？

　　刚发完徐与舟信息就来了。

　　X：？
　　沈岸萤：？

　　X：这么早起？

　　手机左上角显示上午十点，沈岸萤翻白眼，重新趴在床上，翘起双腿。

　　-比你通宵好。
　　X：......
　　X：听谁说的，陈博？

　　-原来你不知道。
　　X：我为什么要知道

　　-哦
　　-没意思，不聊了

　　X：等下
　　X：是我让他找你可以吧

　　沈岸萤想象徐对面吃瘪的样子，晃了晃腿。
　　-有事吗？

　　对面隔了好一阵才回。

　　X：找你你又不理我
　　X：大忙人
　　X：不会忙着回前男友吧

　　沈岸萤回到他的动态评论区，定位陈博那条，截图，发送。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X：[图片]
　　沈岸萤点开，是他被烟星子燎到的烫伤，居然还没好。

　　X：痛得睡不着
　　X：怎么办

　　沈岸萤面无表情。

　　-没救了。
　　X：我拍得不清楚，要不你过来看看？
　　X：应该还罪不至死

　　她想了想。
　　-我不想过来。你让我很不舒服。

　　这下对方隔了很久没回，聊天框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再也没下文。

　　徐少爷的自尊最多就这儿了，沈岸萤丢掉手机出去找陶楚。屏幕亮了。

　　X：我会努力改

　　沈岸萤维持弯腰捡手机姿势好一阵，挠挠眼皮回他。

　　-改什么。
　　X：坏脾气

　　-还有呢。

　　徐与舟甩来一条语音。
　　“还有很多，你过来，我们当面说。”

　　沈岸萤起身，站在窗边，视野被另一栋楼阻隔，只能看到同楼层阳台上的衣服和绿植。

　　但透过这栋楼，再走几百米，就是李想住的地方，徐与舟给她找的。她肯定还在睡懒觉，但沈岸萤知道她晚上会去小林超市蹭饭，白给的便宜李想绝不错过。

　　她居然学会骑电瓶车，就在打工第二天，裴哥教的，吴恙说她学得很快，跟着固定路线送几次就能出师。

　　沈岸萤简直不敢想象。
　　明明还是个小孩子。

　　手机屏由亮转暗，沈岸萤触屏解锁，看着安静的聊天框。

　　她讨厌徐与舟，讨厌他趾高气昂是个控制狂，讨厌他不够青涩天真好拿捏。但他让李想做出小小改变，就像弯腰捡起一颗石头，轻易得像个奇迹，却是她难以喘息的重担。所以如果徐与舟需要她——
　　-你在哪？
　　X：酒店。

　　沈岸萤把手机藏包里，关上门，踩着楼梯下楼，踏上大街，加快脚步，直至轻快小跑起来。

　　“与舟哥，吃红鸭蛋不？”吴恙端碗撩开休息室门帘。
　　“来一个吧。”昨晚没睡着也没吃东西，现在确实饿了。手机丢兜里，徐与舟拿出徐叔叔给的红包，“谢谢啊。”
　　这是他今年第一个实心红包。

　　“谢啥，附近小孩都有，你拆开最多二十块。”吴恙了如指掌，他爹那么招小孩，小时候却很舍得打他。
　　要不是徐与舟教他防身术和不受伤技巧，九条命都不够他爹霍霍。

　　所以徐与舟找上门他也没含糊，“你女朋友这邻居吧...”
　　徐与舟把红包妥帖收好，有一百呢，他抬起头，“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吴恙压低声音，“还是你女朋友没跟你说？”

　　徐与舟本想送完年货聊几句就回酒店，闻言皱眉，“什么事，她..手脚不干净？”
　　“那没有，人家好着呢。”吴恙扭头往外面瞄一眼，“就那个案子啊，人贩子拐卖。”他看徐与舟脸色，“你知道啊。”

　　徐与舟知道，但那是沈岸萤主动告诉他的。那之后他查过近十年发生了宜市的重大人口拐卖案，没查到太多，报道不可能透露涉案人详细信息。
　　徐与舟想了想，“你爸跟你说的？”
　　“是啊，上次梁警官过来买烟认出来的。”吴恙感慨，“那可是个大案子，上百个小孩啊，但最开始是南市那边牵头立案，跨期那么长，要不是这妹妹主动报警，指不定破不破。”
　　“草，人贩子都去死！”吴恙愤愤不平，“听说那对夫妻还绑着俩小孩生活了好多年，养出感情了，判刑的时候另一个小孩还打警察呢，这都什么事啊。”

　　“......”徐与舟不知道他怎么听的，听了多少，他默了几秒，脑子里闪过李想那副全家福，心情复杂，“在她面前别这样说。”

　　“我肯定不说啊，”吴恙瞪大眼睛，“揭人伤疤这事我干不来！”
　　“你听到的有关她和另一个孩子的所有事，一个字都不要说。不管对任何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能做到吗？”
　　吴恙顶着他突如其来的眼神压力，“好的班长。”
　　“你一紧张就喊我班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徐与舟站起身笑了笑，“你都出师了。”
　　吴恙嘀咕，“那不是你教我打架给我搞出阴影了么，我都被你掀过多少次了。”
　　“放心，你爹给你交保护费了。”徐与舟扬起手里的红包出了门。

　　麻雀闻声从结冰的树梢轻轻一跃。

　　大过年街道很冷清。
　　就连市中心也很安静，年初徐与舟转到梧桐街看了看，梁落在花园浇水。她来过几次酒店，劝过哭过，跟他道歉，徐与舟说不上什么感觉，没有想象中的舒畅，而是恍惚。
　　你原来一直都知道啊，把我当别人这件事。看着我挨打什么都不做这件事。

　　所以现在看到她安安稳稳摸着肚子浇花，而他相隔一墙之外，徐与舟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吴恙的话还在脑子打转，徐与舟想了很多，不只是今天，而是沈岸萤冷他的这十天。

　　装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知道怎么用最真实的一面跟别人相处了。与其说真实，不如说是长期压抑下的爆发，因为沈岸莹有把柄在他手上所以他肆无忌惮，这段感情很不对等，甚至也只是他一厢情愿才勉强维系，可现在沈岸莹也受不了他了。他自己问题很大，徐与舟不否认，也想好好改，但不确定他们之间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李想的事，他跟沈岸萤的关系。道路前方即将分岔，他站在十字路口，有一瞬间忽然不知道要往哪走。

　　手机消息弹出来。
　　-我到了，你人呢？

　　徐与舟轻轻呼出一口气。
　　-十分钟就到。

　　他又犹豫片刻。
　　-你有没有想考的学校？

　　SAY：？
　　SAY：哦。
　　SAY：你想考的那个我又考不上。

　　徐与舟升起一丝微妙的期待，没等他斟酌，手机又响一声。

　　SAY：我应该会考宜市的学校吧，我妈妈在这里，照顾李想也方便。你想跟我一起可以考宜大。

　　X：？
　　X：谁想跟你考一起？

　　SAY：哦，我以为你这么问是想跟我有未来。
　　SAY：异地恋很累的，班长。

　　未来啊。
　　经过李想这事居然还能从沈岸萤口里听到这种话。她到底怎么想，这话有多少真心。徐与舟想不明白。但说不开心是假的，昨晚反复开了五局都没打出的游戏彩蛋跑现实来了。

　　X：我知道
　　他裹着围巾轻快穿过人行道。

　　“怎么这么久——”在走廊打了五个转儿又百无聊赖玩了一会儿，沈岸萤从手机屏抬起头，来人却不是徐与舟，而是怒气冲冲的李想。
　　“你这个叛徒。”她说，“害死我姐姐还不够，还要害死阿妈。”

　　走廊静悄悄的，房门附近空无一人。徐与舟没找着沈岸萤，给她发消息。

　　X：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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