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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所向(4)
脑袋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本来不宜早早地就戴上假发,但唐智安想,铤而走险也想。
李国华在晚上睡觉前会把帘子拉得严实,关了灯之后,病房里会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即便如此,唐智安还是拿出了箱底的遮瑕,浅浅地把黑眼圈遮盖了一下。
这几天她定时吃完了送来的饭菜,没有吐,体重大有回升的趋向,脸上的肉看起来也多了一些。
精神很好,甚至可以出去,到阳光下和小姜一起逛街。唐智安难得欣赏一番,满意地走出了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李国华比往常更早地拉上了帘子,正合了唐智安的心,避免对自己的打扮进行一些不必要的解释与尴尬。
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弯弯绕绕的城郊小路上骑了两个多小时的车。骑到大汗淋漓把淡妆全脱了,假发歪歪斜斜地耷拉着,一缕一缕无章地粘在脖子上,她一路骑到身体虚脱双目无神,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匆匆赶来赴面一般。
她同他暧昧时,刚在一起时,要么因为度假悠闲,要么则是病症缠身,于是乎,连带来的化妆品都记不得塞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她从没想把最精致的、打扮过的精美皮囊展现给他看,他也满不在乎地同她素面朝天地坠入爱河。
可这次不一样了,但为什么不一样,她说不上来。
唐智安再聪明也有放任自己的思绪,任凭感觉战胜理性的时候。她总觉得,这次就是应该把自己打扮漂亮,把拥有最饱满精力的一面,呈送给他。
按着李国华熄灯的时间,一起关掉了床头的小灯,唐智安在黑暗里静静坐着,不躺下,也不玩手机。
十一点,十二点,一点。门外没有传来异于往常的动静。
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是不是吴逍遥说的那些话,其实只是让她消耗一点精力,好再次入睡,仅此而已。
七想八想的,比船上推理杀手那会儿还耗费体力。头点了好几次,终于眼睛一阖小脑袋一歪,浅浅地进入了梦里。
时间指向了凌晨三点,恍惚中,她的假发被轻轻地剥离开去,缝合的伤口遇到了温度适中的空气,一下舒适了许多,令她的残留的紧张气息都散了个干净。
别扭在靠背上的头被摆正,她身子一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温柔地放进了被窝。要不是她的意识只在浅浅的梦里游逛,一定不会注意到现实中发生的这些事。
“江逐浪。”
唐智安还没醒。只是梦里的鸡腿突然被人推到了面前,让唐智安莫名便觉得,有人刻意帮了她一把。让她把小时候所认为的最好的,始终夹不到的那盘菜,私心地、偏爱地、大大方方地摆到了她的面前。让所有人嫉妒,但同时保护着她不受别人的威胁。
现在,她需要做的只有,伸手拿过来就好。
“江逐浪。”唐智安又唤了他一声。忍不住了,不想忍了。如果江逐浪觉得她太任性,那他去找别的更乖巧的更懂事就是了。
“我在。”
熟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唐智安睁开了眼,果然在黑夜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不是上好了发蜡,成熟而温顺服帖的那种,是匆匆赶来,不拘小节,随意而张扬的那种。就因为是他,这样随意也不显得轻佻,反倒更显得沉稳。
“你来了?真的来了?还是我在做梦?”
“你没有在做梦。我来看你了,唐智安。”
江逐浪俯下身,一把捉住了她伸出的双手,将手背放到了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看得出来,忍耐了很久的,不只有唐智安一个。他也是,可能还更甚。
唐智安本想着责问他,问他这么久一段时间里,他都去了哪里。说好的要陪伴她,为什么很久都没有来,怎么会连她的手术都错过了。他们再怎样神通,怎么可能连微信都能监控?回一条消息,真有那么难?
但看着江逐浪隐忍的模样,她又忍住了,她想把这重逢的时间拉得再长一点,好像不小心一松手,不小心问了不该问的话,他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这样单薄且漂泊的,唯一的亲人也与他分道扬镳藏起来的,她又怎么忍心责问这样一个人呢?
唐智安转动手腕,反将手心贴着他的脸颊,她想起身,却被江逐浪按了回去。她不与他争锋,温顺得像一只小鹌鹑。
江逐浪感受到了她的让步,将她的手从脸上摘下,放到砰砰跳动的心脏上,倾身吻住了她。
这个吻来得隐忍而克制,舌尖相触的时候,他们能感受到彼此过分的轻柔与小心翼翼。
如果不是她手里握着的心跳越来越猛烈,她会以为江逐浪对她的爱意已经变淡了。
“唐智安,你怎么不问我?”一吻结束,江逐浪沉着嗓子问她。
“问你……什么?”
“问我去哪儿了,问我为什么不来找你,为什么不陪着你……”
“没关系。”唐智安轻轻叹了一口气,捏了捏他的掌心肉,“我相信你,你一定会做最好的安排。如果不能见,最好的就是不见,对吗?”
“对不起……唐智安,我没法一边见你,一边让你过稳定的日子。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唐智安刚想说好,江逐浪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不想原谅的话,就遵从自己的心,对自己好一点,好吗?就算不是我,你也值得一个更好的。”
江逐浪说起这话时,唐智安的心钝钝地痛了一下。她能听懂吴逍遥的暗示,却听不懂江逐浪这番颠来倒去的话语的含义。
他又遇到危险了吗?
为什么,那天在马尔代夫时,那么乐观积极的他,到了这里时,又变得这样胆怯无助了?
门外响起了一声轻微的关门声。偶尔也会有上了年纪的、起夜的病人想着出门溜达溜达,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开关门的声响和脚步声就会被放得很大。
“有人来了,不行,我得走了。”江逐浪的注意从她的脸上挪开,移到了那紧闭而安全的房门上。
“放心,不会有人进来的。”
江逐浪想把手从唐智安的手心里挣脱出去,却反被唐智安攥得更紧了一些。
她的手忽然又开始了不规则的抖动,但很奇怪,自从手术过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症状了,难道又恶化,又复发了?
松开了江逐浪的手想自己看个纠结,手上的颤抖却在离开江逐浪的那一刻消失了个干净。
原来因紧张而发抖的不是她,而是江逐浪。
江逐浪不似在游轮上的时候一样洒脱,一样无所畏惧了。一向沉着稳重的他,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无关的关门声给吓成这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在……害怕吗?江逐浪……”
“别喊我名字。”江逐浪忽然不耐地打断了唐智安,继而压低声音解释道“对不起,旁边还有人呢,最好别让人知道我是谁。”
唐智安蹙起了眉头。要不是他的唇齿和手心的温度是那样熟悉,她都要以为面前的这个人被掉包,被夺舍了。
“没事的,她睡着了,你调查过她,相信她的为人,才放心我和她待在一间病房里的,对吗?”
唐智安用声音安抚着面前的人,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拉着江逐浪的手把他带到了病床上。
“嗯。李国华不会是坏人。”
“卖了船让你很不安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以后我们存存钱,再把船赎回来好不好?”
“不是,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你到底怎么了,江逐浪?我有点担心你。”
唐智安用力握着他的手,从手腕开始,一路向上,直到覆着他的柔软温热的脖子。温度和脉搏自手心传来,她想缓解江逐浪的不安,也想给自己吃下一颗定心丸。
很奇怪,明明江逐浪就在自己身边坐着,就像在游轮的舱房里一样,可她总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很远。像一个阳光下斑斓闪耀着的肥皂泡泡,想抓又不敢抓,怕他轻轻一碰便破了,又怕他远远地飘走直至不见。
“没事,这两天有点紧张过度了。我找吴逍遥开点药方,调理几顿就好了。”
“那就好。”心下知道也许这事没那么容易解决,嘴上还是得顺承着应一应,“那……你明晚还来吗?”
“我隔天就会来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会来。”
“那你来了之后,如果我睡着了,可以叫醒我吗?”
“你需要休息。”
“不,我更需要看到你。我没什么事可以做,我可以白天睡觉,晚上和你约会。”
听到“约会”二字,江逐浪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们是热恋中的人,理应常常约会,可这么久来,除了游轮例行的线路,他还没带着她去哪儿呢。
“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身子养好,按着太阳升落的时间休息,你会好得更快的。”
“不行,你来了我的精神才会好,精神好了病才能好。你知道的吧,癌症患者的积极心态是最好的良药,心情不好,再怎么休息都没用。”
“可是……”
“没有可是!如果你不叫醒我,我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到时候我的身体再出什么事,可全都赖你。”
“好吧好吧,说不过你。”江逐浪的笑容比话语宠溺,只可惜在这黑暗里,唐智安没能看到。
“那你再和我拉一个勾。”
唐智安伸出了小拇指,恶作剧般地在他的肚子上挠了挠。这不公平,怎么有人这样半躺着也没有赘肉。
江逐浪耐不住痒,牵起了她的小拇指晃了晃,最后又给了她一个吻,作为盖章。
往后几天,江逐浪遵守着约定,在半夜三更潜进她的病房,轻轻唤醒打着瞌睡的唐智安。
在她体力还算好的时候,会偷摸跟着江逐浪一起下床去,跑到洗手间里放肆地接吻,再相互隔着布料抚摸着彼此。
偶尔,也会更加大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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