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啊游

　　莫风花跟着这条路往前走，不知走了多远后终于在尽头发现了一道门，那道门没关，里面站着刚才进来的那个小厮，正在和苍老板汇报着莫风花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莫风花举着火把走上前，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主仆二人交谈着这件事。
　　门内的灯光明亮，苍老板站的位置刚好能让莫风花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就看着苍老板的表情逐渐从稍许的不耐烦转为了震惊的看着自己，面容惊讶了好一会儿，直到小厮都不禁顺着他的目光朝着自己看了过来，一下子小厮都乱了神。
　　莫风花二话没说，一个箭步上前敲晕了小厮，又将手中的火把转了个角度直冲着苍老板的脸刺了过去。
　　苍老板偏了个头躲过，手中的力量还没来得及收。
　　莫风花顺着他施法的手往上看过去，看到了被他的法力架在半空中但是已经昏过去的蒲东，蒲东的内丹就这么被他从体内抽了出来。
　　仿若一轮泛着金光的明月，光芒明亮却温和，甚至在光芒洒落的时候还带着一股微凉的感觉，让莫风花原本烦闷的心情在感觉到光芒撒下来后瞬间就平复了。
　　苍老板借机用胳膊肘朝着莫风花的手腕打了一下，将莫风花手中的火把打落后，又朝他施术打算让他先去旁边待一会儿。
　　没等他的法术落在自己身上，莫风花抬手将他的法术挡下。
　　随后才回过目光和他打了起来。

　　带着两种光芒的术法在这间隐蔽的房间里忽明忽暗，两人的身法较量不相上下。
　　苍老板还要一边维持着控制蒲东的法术，以免好不容易引出来的内丹又回去了。
　　另一边在和莫风花之间相互较量，身法和术法依旧当仁不让。
　　莫风花很少能遇见这么强的人，一边带着稳健的脚步和收放自如的章法与他较量着，一边思索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要从哪里下手更合适。

　　就这么打着，两人之间的脚步一收一撤，进退有度的同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莫风花看准时机朝着他的颈部刺了过去，两指并拢亮起的花束像是锋利的尖刀一样从苍老板的颈间划过去。
　　没能刺中苍老板，却将他的几丝头发削了下来。
　　是苍老板看着飘落的那几丝头发，神色有点意外。
　　莫风花再次看准时机抬起胳膊肘朝他的面容攻过去，苍老板抬起手及时挡下。
　　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法术较量。

　　这次两人打得大开大合，比刚才纠缠的架势更凶了，出招也是比刚才迅猛多了，看样子都是冲着对方的命攻过去的。
　　看着纠缠不休的莫风花，苍老板施术打算继续用迷雾先困住他，莫风花见他开始念咒了也不管他念的是什么，总之不能让他把法术施展出来，于是顺手放出几张符纸协同自己的法术一起攻了过去，给他造成的干扰让他放弃这个念头，转而开始想别的方法。
　　就在两人一招一式间，大开大合的攻击让施展出来的法术扩大打斗的范围，一开始只是有一些没能及时化解掉的光束在房间里乱飞，两人均无暇顾及，直到蒲东的内丹突然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两人手中纷纷一滞，面对突如其来的情况都显得有些迷茫。
　　“你干了什么？”莫风花回过头问着苍老板。
　　苍老板也不清楚：“我怎么知道？我也没动它啊！”

　　内丹所迸发出来的光芒还在不断变得强烈，把苍老板的原本用来束缚蒲东的法术都给破了，没等两人反应过来又就被着强烈的光芒包裹在其中。

　　莫风花只觉得在这层被裹住的光芒里好像有什么力量回来了。
　　什么力量会进入自己的身体里？莫风花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力量在外面停留过。
　　却在这一想法浮起的瞬间，脑海中带着数不清的记忆翻涌出来。
　　这些记忆是他这一世所不曾拥有的，却在浮现的瞬间让他感觉到无比的熟悉。
　　心里瞬间比各种情绪占满——

　　他看见自己曾在某个街头捡到了一只小妖，那小妖脸上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不知道穿了多久。
　　他把这小妖提起来，看着那张脸上倔强的眼神瞪着自己，莫风花忽然意识到这个小妖是蒲东。

　　他看见自己找了个地方给着小妖洗个干净的澡，换了身合适的衣服，但是却因为那衣服原本是给小孩子做的，蒲东因此生气了。
　　他听见他说：“你不也是小孩子吗？对于妖来说，你的这个年岁本来也不算大。”
　　听着这话，蒲东好像消了点气，但是气鼓鼓的脸颊却没有消下去。

　　他记得自己云游在外，为了避免衣服经常脏，便将自己的衣服全部弄成黑灰色的，看起来不容易弄脏的颜色以保持更久。
　　结果——
　　一次早上找不到蒲东了，还以为他悄悄走了，于是屋里屋外和附近的几条街都找遍了，什么都没能找到的他败兴而归。
　　却在刚坐下的时候听到耳边传来蒲东的声音：“你没有去买早餐？那你出去干嘛了？”
　　他被吓了一跳，随后才在自己一堆漆黑的衣服里翻出了变成猫趴在这里的蒲东。
　　他将蒲东从黑色的衣服堆抱起来，左看右看，心里的烦怒瞬间超过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你一直在这里，你怎么不说话！”
　　蒲东看着他的眼神迷茫了片刻，才问了句：“你在找我？”
　　“……”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
　　印象里，从那以后，自己宁愿多洗几件，也没再买过黑色衣服。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小的蒲东看向自己的眼神变得不再陌生，反而比起刚开始时亲近许多。
　　一次，游落在荒郊野外的他们准备从河里捞点鱼吃。
　　他去找了些能做鱼饵的东西打算从河里钓几条鱼，但是钓了好半天都不见河里的鱼上钩。
　　蒲东见了，下去摸了几条鱼抱了上来。
　　他看见蒲东一边把鱼往自己怀里递，一边跟自己说：“想吃鱼早说嘛！”
　　“……”

　　记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了，蒲东在秋日里的夜晚突然高烧不退，周围又是荒郊野外，根本找不到医生，也未曾见过来时的路上有什么客栈。
　　焦急得快要找不到方向的自己来回查看，生起了火堆先把蒲东放在这里，自己跑去找一些草药试图医治。
　　可是自己对于医治妖精并不擅长，几次配了药方几次都没有效果。
　　他摸着蒲东的额头，虽然没见到高烧退下，但好歹温度没有继续往上升了。
　　他心力憔悴的将蒲东抱在怀里，心里想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却听见蒲东在稀里糊涂的梦中呢喃了一句：“师兄……？你还是……别救我了……”

　　那次以后，他好像才学会了如何照应一个人。
　　除了身体舒不舒服以外，也开始关注蒲东的精神如何。
　　看着蒲东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整天嘻嘻哈哈地围在自己身边，有时候还会泛着迷糊问着自己：“人类最长的寿命能有多少年？能够和妖精一样长吗？”
　　他听见自己笑了笑，并由衷地为这个问题感到高兴：“你这么问，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才没有！”蒲东嘴硬地扭过了头，耳朵尖却红透了。

　　他看见了蒲东曾说过的那次夜里。
　　和自己分房睡了许久的蒲东那晚忽然来到了自己房间里，然后坐在自己对面，什么都没说，却不愿离去。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纠结和犹豫全写在眉头间了，还时不时地投过来好奇的目光，最后却未置一词。
　　那时的蒲东已经长成了少年体型，比前面的记忆中体型高了一些，只是那时经常看着他的自己并没有及时注意到。

　　记忆中，他维持着这个少年体型一直到了自己死去的时候，那似乎是雷场。
　　为什么会在雷场里？
　　莫风花试图往前回忆了一下，发现……原来如此，原来也是到了渡劫的时候。
　　如果正常的话，他可以通过这次渡劫飞升成仙。
　　只是很遗憾，渡劫的过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最后，他带着浑身伤痛看着满天雷劫，心里想着，自己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该如何给蒲东一个交代呢？
　　却没等到他想到办法就看着一道新的雷从天而降，他试图挪动一下，却发现身体麻木，移动不了。
　　他想，或许就要这么不告而别了。
　　这么做会不会对蒲东来说不公平？
　　但是，又或许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不用看着蒲东为自己伤心了。
　　却下一瞬，一把扇子飞到了自己跟前将这道雷挡了下来。
　　只可惜，那把扇子也被劈坏了。
　　那是什么扇子？
　　印象里，那是蒲东的扇子，他看到扇子后还觉得意外，随后涌上心头的是“死前还能再见他一面”的欣喜，可是紧随其后的是“蒲东看到了会怎么办”……
　　在这种一层又一层的情绪过滤下，他看见蒲东垂着眸走了过来，那把被雷劫劈得半残的扇子被他握在手中。
　　他的身后是这些年累积下来的数不尽的仇家，他们一瘸一拐的跟着，满心满眼都是不服输，一定得看着他们死在这里。
　　他看着蒲东来到自己跟前蹲下，自己抬手拽住了他的手腕。
　　蒲东依然低着头，没有看自己。
　　自己的心底同样难受至极，不想看他，但是又知道看一眼少一眼。
　　他拽着蒲东的手腕，摩挲之际，试探了一下他的经络脉象，发现蒲东来时已经消耗了大量的妖力。
　　莫风花忽然想起来，蒲东好像好像说过，以前的自己确实学过但是一直不精，在遇到比自己强的妖怪面前，还会时常因为心底的害怕搞得身无章法，最后还是要印白棠出手救自己。
　　而那一次，他遏止了身后其他妖怪的接近，但却因为身法技巧不够精，消耗了比想象中更多的力量，导致最后走到自己跟前的时候都是强撑着来的。
　　印象里，自己之前跟蒲东说过，说，等以后找个好天气，好机会帮蒲东把身法技巧都精进精进。
　　却没想到，那么快就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那是雷劫之中，蒲东沉默了许久后向自己发来的质问。

　　那场雷劫中更多的细节莫风花已经回想不起来了，非要去想就会把脑袋撑得生疼。
　　但却记得，蒲东的扇子折在了那场雷劫中，此后的几百年他再也没有过一件趁手的武器。
　　那场劫难的最后，自己把还能积攒起来的力量如数融入了蒲东的内丹之中。

　　那时，蒲东说自己的内丹特殊，或许可以救他一命。
　　可他深知其实蒲东自己都不会使用这颗内丹，也深知自己的命数已尽，蒲东再消耗下去也是徒劳，便将自己剩下的所有力量送给了蒲东，想着以后他再遇到危险还能靠这些力量防身用。

　　却不曾想，几百年过去了。
　　这些力量竟然还有回来的一天。

　　这些力量跟着蒲东内丹中，不仅把自己的记忆一并藏了进去，还将这几百年蒲东所走过的路一并记了下来。
　　所以当这份力量回来的时候，莫风花的脑子里突然多出了几百年中，两个人的记忆。

　　他看到蒲东在竹林中找到了下一世的自己，那天确实如蒲东所说的，阳光很好。

　　他看到蒲东在雪山的山洞中和狼妖对战的时候便是将这份力量拿了出来，最后却把自己误伤了。

　　他看到那些年中，蒲东的体型似乎还停留在少年模样。
　　一直到后来，蒲东被带到天山门关了数年，再出来时，蒲东早已不记得自己原本长什么样子了。
　　只是看见水中自己的倒影感到有些陌生。
　　可现在，莫风花看见了，他看见隔着数年前的倒影看见蒲东比前些年的模样又成熟出落了几分。
　　他还看见了，向来怕冷的蒲东在雪山之顶的一个不见天的房间里经常被冻到没有知觉，又在后来渐渐习惯后对此麻木。

　　那些蒲东总说是不值一提的过去，现在全被莫风花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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