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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变小了(二)
“笃——笃——”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房间里的安静无声。
董凡知道自己该走了,手却紧紧攥着不愿放开。
他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诉说,董凡想要告诉她,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坚强,可以面对很多事情,也想要诉说这一路走来的不易。
可看着老人明灭的眼睛,董凡唯有酸涩。
门再次被敲响,略带急促。
“奶奶......我走了......”
董凡慢慢站起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再次见面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董凡没有许下承诺,他很清楚,基因污染三型的不可治愈与痛苦,这位养育自己、教导自己的老人,已经在痛苦中挣扎太久。
董凡明白,人与人之间终有离别的一日。
只是他没有想到,原来面对离别会是这么痛苦的事。
是怎么也不可能习惯的事。
王安苹看着他,投去目光。
作为看着他长大的家人,她从不担心董凡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能力,董凡很坚强,比一般人要坚强得多。
只是坚强也不全是好事,过于坚强的人要吃很多不被理解的苦。
他们承受痛苦时,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受伤,这会让人走入一种误区——其实他并不痛苦,其实他还能承受更多。
在别人眼中,他变成了不会轻易崩溃伤心的模样,但王安苹知道,他只是一个常常被伤害,以至于不得不习惯了沉默着被伤害的人。
年幼时被抛弃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看不见的烙印,朝夕相处下,有几个晚上,都能听到董凡哭泣的声音,小声压抑着。
可第二天见到他时,完全看不出来。
受了伤不会第一时间表露痛苦,反而躲起来,一个人在寂静夜晚默默哭泣。
偶然撞见,董凡被邻居的孩子辱骂嘲笑,围着他说他是没人要的小孩。
董凡站在那里低着头,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完全不在意。
王安苹却在夜晚时,听见了董凡的哭声,饱含委屈,像是迷路的小狗,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自己没有贸然走近他,那方他独自疗愈的世界是属于他自己的。而是在一日日的相处中,让董凡知道,这里是他的家,而自己,就是他的家人。用这样的方式一点点驱散董凡的不安。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也好,直到董凡高三时自己突然晕倒。
隔着玻璃,看见了董凡,又看见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阴霾。
那么沉又那么重,像是一场不会停歇的雨。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不复之前的架势。
而现在,雨变小了,快要停了。
真好啊。看起来会是个大晴天
董凡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王安苹慢慢闭上眼睛。
滴——滴——
“请跟紧我。”
董凡脚步匆匆,跟随着前面的黑衣保镖走。
叮——
不远处身后的电梯突然打开,沉闷的踩踏声响起,董凡没有回头,身影迅速消失在转角。
年轻的将领冷着脸,医院的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种独特的美。
周围的人低着头,没人敢欣赏。
楼道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也不像是有人来过。
安静得一如往常。
董凡坐上车,手指轻轻擦过腰间,黑色宽阔的衣服遮盖了痕迹。
车上一片寂静。
董凡紧绷神经,面色如常,声音紧张:“现在是要去哪里?”
前座司机低垂着头,声音低低:“送您去G区。”
董凡呼出一口气,靠在后座靠背上,手插在口袋里。
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雨幕冲刷下,一切都不分明。
董凡眨眼,冰冷的神色一闪而过。
即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对C区的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董凡却不会忘记一条自己走了上千次的路。
这根本不是去往G区的路,而是董凡从前上学时的路线。
下一个转角的商店、总是慢了几秒的绿灯、还有越来越靠近的学校......
这么熟悉这条路,只会是一个人。
熟悉的场景一一闪过,像是某种记忆的闪回,又或者影片倒带般。
董凡没有出声,也没有看窗外的景色,好像那些都已经和他无关,再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车内沉默无声。
在校园门口,车慢慢停下。
安静片刻,前座的司机摘下口罩,瓷□□致的脸上留下些许红痕,他拉开车门,打着伞到董凡一侧,拉开车门。
男人身姿挺拔纤瘦,穿着宽松的冲锋衣,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学生,五官精致,唇红齿白,笑意盈盈。
“哥哥还不下来吗?”
董凡看去,声音一如既往地悦耳,样貌没有丝毫改变,可记忆里的人到底是过去。
再怎么像,心境也早已改变。
董凡没有动,在他的视线下,雨瑛有些疑惑,摸了摸头发,嘟囔一句:“出门前明明有好好弄过的。”
“是有哪里不好看吗?哥哥也不提醒我。”
姿态一如往日亲昵,董凡瞧着他这幅模样,真是一点没变,看起来永远那么天真无邪,无害到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相信他。
“雨瑛,”
“嗯?”雨瑛笑着看他。
董凡冷冷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恶心。”
无边雨声里,董凡的声音清楚响起,语气是深深的厌倦和厌恶。
雨落在伞面,沉闷地咚咚作响。
沉默片刻,雨瑛递给他一把伞,状似遗憾:“那还真是让人难过,想来哥哥也是不愿意和我同乘一把伞了。”
“陪雨瑛走走吧,哥哥也很久没来这里了吧。”
他没有问董凡的意愿,自顾自替董凡做了下车同行的决定。
董凡扫视周围,同样撑着黑伞的人并不引人注目,却将自己围在中心。
董凡接过伞,雨瑛笑意加深:“哥哥最好了。”
董凡开伞的指尖一顿,这句话和记忆里很多时刻重叠。
“别这么叫我。”
“别的事雨瑛都可以听哥哥的,这个可不行。”
他语气轻快,尾音听起来像是撒娇,轻易的无视了董凡的不满。
雨瑛放慢脚步,董凡不说话,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在街上。
雨瑛脚步突然一停,指着远处说:“哥哥还记得那里吗?”
董凡没有耐心陪他玩什么忆往昔的游戏,更何况是根本不值得回忆的过去。
雨瑛也不等他的回答,声音轻轻,像是在说什么美好的回忆:“那里是我和哥哥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我被别人打伤躺在那里,还以为会死呢,是哥哥救下了我。”
说着,他转头对董凡一笑,眼睛扑闪:“这或许就是命中注定吧。”
换了别人,估计会因为这句话、这张脸上的爱恋而感动或者心动。
董凡却再清楚不过这幅好看皮囊下藏着怎样一颗邪恶的心。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董凡都被他依赖渴慕的模样蒙蔽,选择一次又一次原谅他。
直到得知他亲口所说的真相。伤是他自己弄的,等的人也并不是自己。
什么命中注定,不过是阴差阳错。
“我无家可归,哥哥就带着我回了家,那是我生命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雨瑛继续说:“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小时,但幸好我和哥哥是同班同学,可以天天见面。”
声音牵动着回忆,那段时间,雨瑛几乎日日都来找自己,一下课就缠着自己。
董凡只以为他是感激自己,被他缠着一起上下学,大多数时候,都是雨瑛在说,董凡在听。
那时候的董凡想,也算是交到好朋友了吧?
那些欺负自己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转学,生活一下变成理想中的模样。
“只可惜哥哥早已有了同桌,还不肯把位置让给我。”
雨瑛的声音带着委屈和不满:“我只能下了课才能去找哥哥。”
同桌......董凡微怔,是了,自己还有个众星捧月的同桌。
这也是在那个所谓“命中注定”的雨夜里,雨瑛本来想要等待的人。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那里,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注意到雨瑛,如果自己不曾救起他......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董凡不知道,只是这最后一种可能,对于当时的自己是不可能的。
自己不会放任一个活生生的人,被雨淋着伤口淋湿全身,奄奄一息躺在路边。
董凡知道,自己做不到。
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这在别人看来有些“愚蠢”的善良。
董凡明白,可这不是自己的错,也不是善良的错。
救起一个陌生人之前,谁也不会事先知道他会是个怎样的人。
董凡突然开口:“雨瑛,我并不后悔救你这件事。”
雨瑛朝他看去,董凡神色平静,不同于他认识里的任何一种模样。
那是一种......释然?雨瑛神色一怔。
像是他终于明白了一件困然自己许久的事,并再也不会因此而纠结踌躇。
就好像他要彻底的放下自己,并且再也不会停留一样。
他们之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好远,雨瑛莫名有些慌张。
“哥哥......”
董凡的声音平静坚定。
雨声成了附和音。
“不论那天是谁,不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我都会救他。”
“因为我是个很好的人。”
嘀嗒雨声中,雨瑛读懂了他未曾明说的意思。
意思是:
我再也不会因此怀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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