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与金枝

作者:穆恩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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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8 五月女王


      阿比盖尔又一次调整姿势,施力把冬青栎牢牢押在身前。
      身前的熊人块头太大,太挡路。她目测有2米高,浑身隆起的肌肉块,放眼只能望见背肌像山岗似的起伏,另外还有两只相比之下显得滑稽可爱的圆润熊耳朵。和其他现代兽人相比,她遗传的兽类特征算是较多的那一类。看这些扎手的棕色体毛!
      另一个押送方案是牵条绳走在熊人前面,但这会将自己的背部暴露给敌人,属于下下策。尽管亲爱的魔法师再三保证没人能挣脱他的魔法束缚。(“巨蛇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
      狼叹了口气,总算给自己挑到舒服的角度,便凶狠地推搡起冬青栎,这就算是出发了。
      这熊人说起话也像大棕熊低吼,她用那威风的嗓音告知俘获自己的外来者:紧跟她的步伐,否则走错一步森林就会将其吞没、万劫不复。也就是说,那什么镇由一座树木构成的“迷宫”保护——真相不过如此,守林人小镇的诡秘气息立刻云消雾散。
      这时连天色也应景地沉入晦暗,橙红色的赤松、白色的冷杉、深灰的黑松、灰褐色的山栗树失去了晴天的颜色,站成一片森然的冷蓝。
      山域的树木高耸入云,不近人情,任凭他们的手电筒和荧光术晃来晃去;暗处有异样的啮噬声,千万别真有鬼东西在岔路埋伏。
      冬青栎对自己要走的路烂熟于心,好像能在一模一样的树上看见独属于她的树号。
      她们谁也想不到会有今天这一遭。

      操心的查尔斯在出发前向熊人重申了好几次行动目标:“交出夏洛特,再让我们安全离开森林,这才算完成人质交换。否则……”
      他难得在“否则”后面补上一些凶巴巴的话。看他威胁人还蛮好玩的,与之相比,听同伴们叽里呱啦交换数不清的猜测、建议和计划方案就没那么有趣了。自始至终,冬青栎都用冰冷的眼神打量阿比盖尔。她的敌意和这座小镇一样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起码冬青栎没有领他们掉进断崖和陷阱。
      循着她走的路,树变得稀疏,光线变得明朗,林间若有若无的啮噬声也退去。然后草变得茂密,土地变得平坦,空气变得花香四溢。
      然后又忽然,又那么忽然之间,视线陡然开阔,柔波般的草地顺着起伏的丘陵唰一声延展开去。金黄色的麦田与翠绿的果树蔓延交织,深红与洁白的繁花点缀其中;又有一条清澈如银带的小河柔情地缠绕,框住这一幅过于完美的风景画。几条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从他们脚下延伸至远方。小径,小径直通向……那些建筑——每座小屋都用光滑的原木和手工切割的石块搭建,外墙长满了攀缘的紫藤和小花,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鲜艳的红瓦,烟囱甚至升起袅袅炊烟。最远处,有座高大风车正懒洋洋转动,木片轮转着打捞晴日的辉光。
      吧唧一声踩进了格林童话世界,阿比盖尔感觉自己鞋底黏糊糊的。

      “冬青栎!”第一个人出现了,是个牧民打扮的中年男人,手里攥着牧杖。他发出的语言很陌生,但传到耳朵里偏偏听得懂。“发生什么了,这些人是谁?”
      “汉斯,通知大祭司。有客人来了。”
      “喂!这不是什么叫人埋伏我们的暗号吧?”阿比盖尔把熊人猛一拉,令其狼狈地踉跄。啊,她真的很适合当个坏蛋。
      “我的命还在你们手上。”冬青栎咬牙回应,那牧民则仓皇跑远。
      “把夏洛特带来,我们就在森林边缘交换。”
      “不,大祭司绝不会轻易离开小镇和镇民,让我去见大祭司。”
      查尔斯非常强硬:“这不是你说了算的。”
      冬青栎深呼吸,语气忽然疲惫又妥协:”你们不知道我的领袖会有多固执……这匹狼带我去见大祭司,我劝它交出夏洛特,你们离开,放了我。”
      “她才不会一个人和你进去!”
      “哈哈,而我也不会让你这个操持枯萎邪术的巫师进入小镇!”冬青栎忽然地动山摇地笑了,“那我们就僵持在这里,直到你们的夏洛特血流满地的那一刻!”
      “都闭嘴!”
      阿比盖尔烦了,她踢了一脚冬青栎的伤口,让她痛得没法说话。
      “玻璃人和我一起进入,查尔斯,你和瑞德在森林边缘接应。”
      “可……”
      “你俩一个是神枪手,一个是邪恶巫师,两个都能占据制高点掩护我们,再说了……”阿比盖尔朝他大发慈悲地安慰地眨眨眼睛,“你不是有无数个备用计划嘛?”

      于是,乔伊上前拍拍阿比盖尔的肩,若无其事地抛了下匕首——这是他们商定的3号备用计划,在接触夏洛特的瞬间抓住机会进入镜中迷境。只要有那么一扇镜面。

      她们继续向前。
      阿比盖尔对夏洛特自然没太大的感情,这一切于她而言只是很有趣。这个镇子也是有趣的。越靠近,奇妙的东西越多:有一些叽叽喳喳,长翅膀的小人儿飞来飞去;有一种透明的水做的鱼自己从水井飞进水桶;还有许多许多许多五彩斑斓的彩带和花环挂在屋檐、树梢、路灯、牛车和栅栏上,全然一派春天的节日氛围。
      可没有人,这漂亮镇子的人都去哪儿啦?
      人全集中在漂亮镇子的宽敞广场上。几根被红白相间彩带缠绕的五月花柱高高立在广场周遭,飘舞的彩带围绕寂静的人群。男女老少打扮得花枝招展:蓬松裙摆、印花衬衣、反光的夹克以及新鲜花朵编织的花环。可他们却是鸦雀无声地齐聚一堂,好像刚刚才为节日集体换上新衣,却被不请自来的客人尴尬打断。
      在人群前方是一截孤零零的树桩,上面的生火痕迹有些年头。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在树桩上生篝火?

      还没看个仔细,冬青栎忽然一动,阿比盖尔旋即紧抓她被金环束缚的手臂,循着动静看去。人群默契分开,从中走出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有扭曲的人的身躯,皮肤呈现苍白的木质纹理,仿佛是树皮的延续。它的面容被满头垂落的藤蔓完全遮掩,只能隐约看到一双闪烁着绿色光芒的眼睛,深邃且平静;那双手臂,长,细,布满苔藓和植物藤条,蚂蚁和其他昆虫爬上爬下;弯曲的指甲如同猴爪,又好像某种根系。腰以上是裸露的人形,腰以下却变得模糊不清,简直是穿了一件由杂乱的枝条和地衣织成的长裙,随时可能与周围的森林融为一体。

      还是身边的乔伊喊出夏洛特的名字,阿比盖尔才陡然发现和那东西一同走出的,正是那个叫夏洛特·伯德的大小姐。
      她头戴百合花花环,颔首低眉,金发柔顺地披着,一身洁白的长袖长裙看起来保暖又合身。她已见到来救自己的熟人,却还是面不改色地站对面。呃,她是不是胖了点?
      狼女已有些沉不住气,她啧了一声,把冬青栎勒得更紧:“喂!你是这里管事儿的?”
      没人回答她,广场这么多人都跟死了一样。
      “你的人在我们手上……”阿比盖尔极尽所能威胁了一把,“要是不想玩完,就把旁边那个白净小妞给放了——你听得懂人话吗?”

      风停了,彩旗静止。
      小镇居民呼吸沉重,手捧的花束轻颤。
      那东西的两只眼睛好似萤火虫,徐徐飞动片刻又停下来:
      “就这样做吧,请不要伤害她。冬青栎是我们重要的家人。”
      广场终于一阵骚动,有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格外高调:“莉莉娅也是我们的家人,怎么能让她被外面的人掳走?大祭司!”忧心忡忡的议论、低声啜泣、呼喊、挽留、反对和妥协……一双孩子的小手甚至可怜兮兮地扯住夏洛特的裙摆。乔伊在身后喃喃:“看这些人的反应,好像我们才是恶人。”但那管事儿的“大祭司”已经松口,它的细长绿手轻推夏洛特后背,催她的步伐迈开。阿比盖尔深吸一口气,继续紧缚着冬青栎——

      “大祭司!”从熊人的胸腔爆发出动天撼地的大喝,“她是月夫人的黑狼!”

      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呼告简直震聋了狼女的耳朵。巨大的惊愕使她毛骨悚然,于是那熊人挣脱掌控,往前一扑,从口中吐出块血淋淋的物什,再把脑袋狠毒地砸在地面!
      咚!
      乔伊在喊她,伸出的手要拉狼女后退,但对面的大祭司猛一扬手,竟然有无数棵树顷刻间破土而出,轰隆隆将乔伊推出了广场。
      噗叽……熊人吐出的东西软塌塌甩在阿比盖尔脚下,那是一截猪肝色的舌头。舌头。舌头原本的主人冬青栎像倾倒的山般轰然倒下。*的,她自尽了!她根本没想完成人质交换!计划这条赴死之路,为了将狼引向大祭司!为了告诉它——
      “月夫人”。
      这些人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
      这些人到底是谁?
      阿比盖尔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涌,好像也要吐出一截令人作呕的舌头。

      “黑狼?”那大祭司走了过来,树墙密不透风,更多植物循着它的足迹疯长,“我们的家人因你而死。”
      哪来那么多蜜蜂在嗡鸣?阿比盖尔费了好大劲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耳膜在鼓动。她想立刻夹着尾巴逃走。
      “冬青栎宁愿死也要把你引来……”
      舌头。舌头。软塌塌的舌头。祸从口出。
      “月夫人,还记得这个名字吗?月夫人。你是月夫人豢养的黑狼,是她的宠物。”
      她不认识这群人,她不记得他们的味道。狼曾经吞过太多东西,现在这作呕的感觉难道就是闹肚子?
      “你在害怕。”
      大祭司停下脚步:“噢,你害怕的不是我,你害怕她的名字。”
      地面像被抽打的畜生那样打颤。
      “现在,让我问你,”它说,“月夫人——我们守林人曾经的祭司——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地面像嘶吼的困兽那样震响。
      一股突如其来的水汽涌入阿比盖尔的鼻腔。清凉的气息足够唤醒大脑。于是狼女弹簧般折下身子,奋力扑向冬青栎尸体旁的夏洛特,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同时间她另一只手伸向口袋里人鱼酒吧的传送符纸——
      好,等她回去就向睿智的大魔法师虚心承认多做计划很有必要。这是查尔斯的第几号备用计划?前一天乔伊钻进冬青栎的记忆里时,发现守林人小镇有条“银光闪闪的河流”。乔伊立刻用法宝匕首“碎镜”复制人鱼酒吧符纸,人手一份这一次性的传送道具;如果情况有变,查尔斯会灌下那瓶不便宜的魔力应急补剂瓶,施法让河水暴涨。
      简而言之:水够多就能走人。
      越来越浓烈的水元素令口袋里的符文越来越亮。让这个破镇子,让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大祭司,让过去的秘密都去死吧!

      细长,锋利,寒光闪闪。
      出剑迅捷而有力,一把细剑精准地刺穿了阿比盖尔的心脏。
      电击般的刺痛感传遍全身。从胸膛涌出的血起初是鲜红的细线,继而是蔓延的大块深色,沉重得令衬衫下坠。她盯着胸口贯穿自己的这个东西,第一反应居然是为情节的突转而好笑。细剑先前应是藏在长袖里的,现在被夏洛特稳稳握着。为了完成杀人的使命,她继续发力,哪怕粘稠的血顺着剑柄染红衣袖。
      终究是狼的力气大些,她一抽手,夏洛特闷声倒地,连眼睛也不眨——这倒不是说她心狠手辣。那双蓝眼睛如今死气沉沉,毫无神智,谁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时间关心她了。
      心像个被捏爆的水泵,血液灌进胸腔紧压她的肺部,这感觉好像溺水。更多慌不择路的血则是从口腔鼻腔眼眶里喷出来的。
      狼女走了几步,发现脚软了。她缓缓跪倒,双膝触地,整个动作出奇地平静,如同某种仪式。那个大祭司的靠近也恰到好处,俩人的姿态非常像忏悔和告解。
      “黑狼,告诉我们月夫人的命运。”
      哎呀,查尔斯,做不做计划都没差啊。
      阿比盖尔朝大祭司脸上啐出一口血沫:“我把她挫骨扬灰,心肝剖出来吃了!”
      “我明白了。那就为我们曾经的祭司陪葬吧。”
      大祭司耳语道。
      生命的提线在这时崩断了。
      她倾倒下去。大祭司柔柔伸出双手,承载死狼尸体的重量,让她的脑袋枕上篝火广场那截树桩。这应该是守林人小镇的某个重要信物,因为静默了许久的镇民这一刻陡然欢呼、喝彩、鼓起掌来:
      “五月女王!五月女王!五月女王!”
      人群终于陷入彻底的节日狂欢,他们绕着树桩排成圆圈狂舞,不要命地抛掷花环和花瓣:啊,春天的郁金香、夏天的玫瑰、秋天的菊花、冬天的雪花莲还有大朵大朵的白百合。
      春日朗朗,晴空万里,漫天花雨一落地便染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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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星期前 来自:湖北
    第二卷已连载完毕,感谢陪伴!
    按照惯例会休息一段时间筹备第三卷。假如未来一段时间见不到您,祝您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元旦快乐、春节快乐、元宵快乐、生日快乐(如果您过生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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