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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土娘娘
祂身披一袭玄色山河社稷袍,袍服上并无绣样,细看之下,却见其中自有云气舒卷,江海奔流,万物生灭。
祂面容端庄丰润,既像孕育五谷的沃土,又像承载众生的原野。
一双眼中不见瞳孔,唯有无尽星河流转,那是无数灵魂轮回的轨迹。
祂端坐于大殿上。
庄严,寂静。
岑碧青被这种氛围所感染,心脏的跳动极为缓慢,心口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远远地观望着。
祂看过来。
只一眼。
岑碧青双膝跪地,灵魂震颤。
祂身形一晃,走下台阶,来到岑碧青的身前。
一瞬间。
整个时空都在扭曲。
磅礴的跨越亿万年的直线压缩成一个点,这个点很小,很重,无声无息。
岑碧青弓着身子低着头,手指使劲扒在地上才能减轻来自灵魂的颤栗。
这是真正的神祇威压。
神仙,神仙。
其实神和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神就好比院士,神位有限。
仙呢,像是大学生。只要进了大学就是仙,考研考博就是往上升一升,可终究是在仙的圈圈里打转。
岑碧青就是那个自学无证的山妞,中了彩票,得到一个跟院士面对面交流的机会。
更何况。
古往今来,都是越古越纯,越今越水。
岑碧青面对的是个超级加辈的纯纯院士。
所以她畏惧,躲避。
一拖再拖。
……
“岑碧青,我在等你。”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
等我?
是啊,等我。
岑碧青知道。
可是……
她从来不做大梦,每日沉溺流连于市井,过一天算一天。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
谁成想。
高个子全都不在,这天要砸在她的头上。
“我,我只想做个妖。”
岑碧青摇头,她做不到。
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抬起头来看着我。”
岑碧青迟疑片刻,抬起头。
神祇的容貌不可描述,近在咫尺却像是隔了一层纱,无法看透。
岑碧青屏气凝神,才堪堪见到祂模糊的身影。
“你可知,做选择是最难的事情。”
祂说道:“一个随意的念头,便可让一个人乃至一个时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权力也是负担。”
“你不想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吗?”
岑碧青抿嘴,她不想。
正要说出口。
后土娘娘料到了似的,虚空中轻轻一点。
身影闪过。
岑碧青瞬间出现在了大殿之上,她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宝座。
有一道声音不断地催促着:“坐上去……坐上去……坐上去……”
岑碧青直愣愣的,一步一步挪过去。
她触摸扶手,沁凉的寒气一下子将她惊醒。
不,不可以。
岑碧青连忙后退几步,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右手,指尖沾染了寒气,微微泛白。
冷静下来。
岑碧青摩挲着指尖,发觉不对,她试探性地释放灵力。
如同火焰点着了油,砰的一下,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照亮了大殿。
强光如烟花般转瞬即逝。
岑碧青大为震撼。
哪来的寒气,分明是浓到化形的灵气。
定了定心神。
她转而向前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岑碧青坐在宝座上。
感知同步,整个宇宙尽收眼底。
时间和空间以一种文件的方式,分门别类的储存。
若是具体形容,可以比作电脑。
宝座是唯一的一台电脑,谁坐在宝座上,谁就掌握了……鼠标。
而现在。
岑碧青掌握了鼠标。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念头刚起,文件自动翻页,思维导图迸发出有序的线条,罗列了各个时期的岑碧青,命名清晰完整。
她拖动鼠标,点击《出生》。
一段三百六十度环绕式影像视频自动播放。
既非卵生,也非胎生。
竹叶青是卵胎生。
在竹林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在一截中空朽木的腹内。
母蛇盘成松缓的圈,那身翡冷翠的鳞甲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疲惫却依然警觉的光泽。
生产过程并非戏剧性的挣扎,而是一系列漫长、克制、由体内深处发起的肌肉律动,如同海底看不见的潮涌。
渐渐地,一团被透明胎膜包裹的蜷缩身影缓缓滑出。
那不是一枚卵,而是一条完整、微型的蛇。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第十一条。
岑碧青一眼辨认出了自己,原来排行第四。
没有什么特殊的出场方式,普普通通地混在十几条小蛇里,一点也不出彩。
生产还未结束。
每一条幼蛇都像一件被封存在琥珀液里的艺术品,身形盘绕,头颈处那标志性的颊窝与红白侧线已清晰可辨。
它们被一层富含营养的粘液和薄膜所包裹,彼此粘连,落在铺满腐殖质的“产床”上,微微颤动。
很快。
有幼蛇最先破膜。
与生俱来的、锋利的卵齿划开束缚。
这一下精准地穿刺,宣告了独立生命的开始。
当最后一条幼蛇也挣脱薄膜,开始本能地尝试第一次伸展时,母蛇便缓缓松开了身体。
它完成了基因赋予的唯一使命——将已具备全部生存装备的后代,送至这个世界边缘。
随即,它悄无声息地滑入竹影深处,不再回顾。
新生的小蛇们,在残留的胎膜与晨露间静默片刻,然后朝着不同的方向,遁入落叶与草丛。
从诞生的第一秒起,它们便是孤独的猎手,带着与生俱来的毒腺与本能,开始丈量这片危机四伏的竹海。
真是一场普通平凡,教科书式的出生。
可对于当事人,一切都是新奇的。
岑碧青又想到,前世自己又是什么呢?
思维导图骤变,一条标记着节点的竖线出现,闪烁的红心是当前时间。
再往前,是一列绿色小点。
岑碧青随意点了几个查看。
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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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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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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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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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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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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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蛇……
岑碧青感慨,原来自己这么热爱做蛇吗?
不过。
总觉得不是热爱,是懒呢。
懒得做选择,懒得改变。
岑碧青蹙起眉头,回顾自己漫长的一生,竟没有想要拼命留住的东西。
过往皆过客。
即便是现在拥有的,也可以随时放下。
所有的追求,一旦变得麻烦,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按下暂停键。
岑碧青想,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啧。
又是那次飞升。
正是那次飞升,让她发现这个世界的虚伪。
万物皆是程序运转的代码,其间产生的是非恩怨都是假的。
自以为姐妹情深,自以为大仇得报。
都是假的。
人家和和气气一起上了天,做了同事,成为人世间的一段美谈。
而自己呢。
岑碧青自嘲,她像个不能出戏的小丑一样。
情绪上头,周身的灵力变得不可控。
大片大片的雾气喷涌而出,几欲凝结成暴雨。
就在此时。
后土娘娘的声音传来:“岑碧青,你看。”
眼前的景象陡然一转。
是沙哲。
才刚分开,沙哲就溜到了窗口。
他单手插兜,斜靠着倚在窗口,伸着脖子光明正大地偷瞄,嘴上搭话:“嘿,我可以打听一件事情吗?”
这一举动非常冒犯。
无奈沙哲身上充满了岑碧青的气味。
大妖的威压加上关系户的身份,没有小鬼愿意增加额外的不必要的麻烦。
沙哲深知这一点,没几下就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人可以投生到未来,也可以回到以前。
时间是非线性编辑。
对于现在来讲,不管往左还是往右都是来世。
所以。
沙哲决定成为一个“古人。”
他想要去那段——冲破地球,开启星际大冒险的历史。
当然,还是要留信一份。
借着窗口的地方,沙哲郑重地落笔,一笔一画写的极为认真。
岑碧青看着他的眉眼,手指忍不住抬起来,虚虚地描摹。
很快,信写好了。
沙哲细心叠好,不厌其烦地交代给窗口的工作人员:“岑碧青知道吗?一定要当面交给她。”
“好的。”
“我再确认一下,你认识岑碧青吗?就是个头高挑,梳着长马尾,喜欢用下巴看人的漂亮女人。”
“好的。”
“抱歉,我还是想问清楚,请问这地方有几个叫岑碧青的?”
工作中的小鬼叹了口气,强提起笑脸:“您请放心,我知道您说的是谁,就一个岑大人,保证不会有问题。”
沙哲的眼神泛空,手指无意识的转笔。
许久。
他才哦了一声。
沙哲转身离开,跟随指引的工作鬼员,走特殊通道,加急投胎。
岑碧青的目光一直跟着沙哲,远远地观望没有打扰。
直到他转世投胎。
窗口的信封无风自动,在光芒中传送到岑碧青的手中。
一旁的小鬼见怪不怪,微微叹气继续工作。
毫无疑问。
岑碧青喜欢沙哲。
她被沙哲身上独有的特质所吸引。
直至今日,此时此刻。
岑碧青才明白那种特质是什么:面对生命的赤诚之心。
这正是她所缺少的。
岑碧青的心口发堵,她缓缓打开信。
「见字如面。
我走了。
若是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你千万记得勾搭勾搭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解开衣服。
阿青,往前看。
在我心里,你是天上闪烁的星辰,偶尔洒落的星辉就足以填满我的内心。
请原谅我不辞而别。
我喜欢你。
可我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我已知晓结果是必胜的,所以也算是回到过去享福了。
最后。
如果你要写族谱,记得给我单开一页。
爱你,沙哲。」
话不多,每个字都很珍贵。
岑碧青长舒一口气,手里攥着信久久不语。
“只要你握着鼠标,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就可以去看他。”
后土娘娘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时间从此不复存在。”
岑碧青眨眨眼,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蹭的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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