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卦师之借生

　　锦绣山庄里，仍旧簪盍良朋，姑娘们谈笑风生畅叙幽情，投壶蹴鞠吟诗作赋，花红叶绿衣联袂，不过独独随同孟珏一道而来的钟芯，坐落在一旁兴致索然，无精打采。

　　丁玉楼朝不远处眺望一眼，另一处聚会虽然同样喜笑宴宴，但琼安郡主倒是显得闷闷不乐，她说道：“话说，之前闹得那么难堪，我还以为局面会收拾不住，谁知道郑三小姐身体有恙需要回去请大夫，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不过倒是让无尤小姑娘逃过一劫，否则真不知如何是好啊。”她边说边伸了伸懒腰，舒展筋骨，阳光洒落在身上，极为舒适。

　　孟珏放下茶点，细声道：“这可难说，但是没有闹大可叫人松了一口气。”

　　秦茗茗捧着脸也道：“不过我们和郑三小姐也不太熟悉，好像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吧，我还以为她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屑于和我们来往，但现在看来也是体弱多病，欸......”

　　关念坐在一旁忍俊不禁，郑国公乃是行军打仗之人，伤筋动骨在所难免，虽然她并未接触过郑三小姐，但以下水救人那样的身手，怎么会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白沁心：“你笑什么？”

　　关念：“我想到开心的事。”

　　这时秦茗茗转而问起来道：“对了钟芯，听说我们这里也就只有你和常姑娘有过几次来往，她和郑三小姐关系不错，那你和郑三小姐有没有过接触啊？”

　　众人顿时看向钟芯，都投来好奇的目光，钟芯这才缓过神来，但她扶额微道：“各位姐妹，我有些身体不舒服，就先......”

　　钟芯欲将起身，但是话音未落，她轰然倒下。

　　“钟芯！”

　　“哎呀！”

　　“这是怎么了？”

　　“又来一个体弱多病的——”

　　丫鬟小云见机叫嚷起来：“不好了，小姐一向身体不好，这次山庄之行又经过这么多波折，肯定、肯定呜呜呜.......”

　　“赶紧、赶紧叫大夫。”

　　这些姑娘手忙脚乱，搀扶的搀扶，叫人的叫人，出主意的出主意，桌几被打翻，帘帐被扫落，一阵人仰马翻。

　　山庄中虽然可以叫来大夫，但是自然不比京城中的大夫，顺水推舟之下，她们自然也会早点返回京城。

　　郑飞雁的随机应变之计，却正好令钟芯可以应用到自己身上，得知故人的音信，她又怎么再有闲情逸致留在这袖手旁观......

　　一日后不久，孟珏等人也因钟芯生病带着她离庄了。

　　......

　　是日，京城街市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钟芯带着丫鬟小云来到天监第的大门前，大门向外敞开，似乎只要走进去，就能知道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她徘徊踱步，却又不知如何进去，那是天监第的门槛，绝非普通人想进便能进去，只不过无尤一直来去自如，就当是寻常百姓之家，此时此刻却是难倒了钟芯。

　　路人聊到：“之前天监第招人你知道吗？”

　　“那怎么能不知道啊，我还让自家女儿去试了，什么都不问只要八字，说什么都不好使，我女儿回来就做噩梦，持续了好几天。”

　　“真的呀？那看来传言没错，天监府上设有阵术，不合适的人踏进去的人就有反应，待久了都会性命不保。”

　　“哎呀，那我还可惜了很久......”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勉强不了的。”

　　小云听来几句，不免凑近钟芯微道：“小姐，咱们真要进去吗？”

　　钟芯轻拍了拍小云的手背，安抚道：“没事的小云，你可以在外面等我，但我一定要进去。”她眼神坚毅，撂下这话，向着大门径直而去。

　　“欸小姐......”

　　钟芯走上天监第的大门的阶梯，抬脸看了一阵牌匾，她手心拽着裙摆持续了一会，终于向着值守的门卫走近，道：“请问能否帮我禀报一声，我有事想见见无尤姑娘。”

　　生怕门卫不答应，钟芯撸下腕上的玉镯塞到了门卫的手里，门卫却急忙推却了回去，道：“姑娘不必如此，小的不能收下，你若是想进去自请便，进去就是。”

　　门卫边说着，为钟芯请开大门的方向，似乎表示那道门槛通畅四方坦荡荡，谁都能进去，钟芯面有疑虑，“可是......”

　　这时小云跟上前来，叫道：“小姐，我跟你一块进去。”

　　二人正欲上前，门卫却将小云拦下，直听他道：“这位姑娘，你不能进去，无所求，不可入。”

　　小云嗔怪道：“你怎么知道我无所求啊？我求财求运求平安不行吗？”

　　门卫倒也不恼，解释说：“二位姑娘应该也有所耳闻，天监府内特殊，即便我不拦你，你也进不去的。”

　　“你这是为什么？”不待小云说完被钟芯止住，她说道：“难不成，这是无尤姑娘的吩咐？”

　　门卫道：“无尤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不过能否进去还得看姑娘自己。”

　　小云听得云里雾里，但钟芯心中已经了然，她看着那道门槛，小心翼翼地踏了下去，无声无息的阵气涌动，令她感到刹那的眩晕，只不过很快地就恢复如常，之后她便踏进了第二只脚，同样安然无事。“我进来了。”

　　“小姐我也——”小云抬脚正要进门，脚底便传来一阵刺痛，将她弹了回去，“啊——！”

　　“小云，你怎么样？”

　　小云站稳自身，抱臂直摩挲道：“小姐，我感觉不太好，全身麻麻的，咦——”

　　钟芯若有所思道：“看来这地方确实有些玄妙，小云，你在这等着我便是，我自己寻去。”

　　“小姐——”

　　小云再想跟上去，又碍于那道门槛，只好留在原地。

　　探星阁中布置着宅邸的曲水流觞阵图，人进人出水阵图上都会有所显示，人动，水上飘荡的小纸鹤即动，写就了八字便为彩色，不写则为白色，奇月将一只白色纸鹤放入阵图里，它便从从门外缓缓进入了宅邸。

　　钟芯走入府邸内，见人就问，一些家仆女婢为她指路，经过院子的途中一路上都小心翼翼，这座宅邸与寻常人家有些不同，十丈梁柱设经幡，十步路上埋铜钱，更有数不清的红线在明来暗往中斗折蛇行，她是个心思细腻之人，约莫觉察出一二就只得愈加谨小慎微。

　　自然而然之下，钟芯竟然就来到了无尤的住处，她走过一处拱门，面前是开着莲花的水上亭台，再转眼瞧，不远处就是只身待在观赏台中的无尤，她正坐在蒲团之间凝神调气。

　　“无尤姑娘！”

　　钟芯向着观赏台紧赶慢赶，终于顺利来到了台面中，无尤正好也从调息中脱离，只见钟芯忙不迭地上前问道：“无尤姑娘，我按照约定来找你了，婉儿......”

　　无尤起身拉住钟芯，紧着道：“姐姐随我来。”

　　无尤将钟芯带入住所里的一处内居，屋内摆弄着香案，香案上放了香炉，以及卜卦用的奇门盘，而奇门盘上则用红线穿铜钱柱支着一支白色的羽毛，飘逸而灵活。

　　刚落下门栓，钟芯随即扑通一声就跪将在地，哀求说：“求姑娘告诉我实情。”

　　“钟姑娘还是快起来吧，我现在要带你见一个人，过来奉上这柱香。”

　　“上香，见谁？”

　　“待会你就知道了。”

　　无尤的话听得钟芯云里雾里，还有些令她毛骨悚然，难不成这青天白日里还有第三个人在这？尽管她心中犯着嘀咕，但还是硬着头皮燃起香将其插到了香炉中。

　　烟气冉冉，一缕缕地都飘到了那白色的羽毛周身，于此消失。

　　“这......”

　　无尤站在香案前面对着钟芯，凝气闭目一刹，再睁眼时已然是变了一个人，这个人便就是齐婉儿，当齐婉儿得见钟芯时惊喜道：“芯儿！”

　　钟芯一愣，因为只有齐婉儿才会那般唤她，有些不敢置信：“无尤姑娘......怎么会这般叫我？”

　　“是我芯儿，我是婉儿，......”

　　“婉、婉儿......你是婉儿？”钟芯反应了好半会，忽地脱口而出：“你怎么变这么小了？”

　　附在无尤身上的齐婉儿一时忍俊不禁，笑然道：“嗬嗬嗬，你还是这样，你善读书五岁上私塾，乐于研习岐黄之术，八岁那年却把我治得上吐下泻，我教你绣花插花，每每先生嬷嬷的作业我们都是换着做......”她露出的笑颜一如往昔，天真烂漫，只是话到此处，齐婉儿的神情又满含歉意地说：“对不起芯儿，我已经不在了。”

　　那些事只有故友二人知道，钟芯来之前已经对齐婉儿的遭遇有了猜想，只是当此时此刻亲耳听到时，她还是忍不住因鼻酸而滚落眼泪，她卸下心里的防备上前与昔日的故友相认，抱住齐婉儿，“婉儿——”

　　友人虽再见，却已物是人非。

　　“为什么多日不见你变成了这样？我写给你的信都杳无音讯，如今等来的却是阴阳两隔，是谁害的你，是谁害的你？”

　　钟芯仿佛声声泣血，字字说得咬牙切齿，齐婉儿说起道：“你还记得在京城时，有人给我寄过一封告白信吗，就是他。”

　　“竟是陆归？”

　　“嗯。”

　　姐妹俩在桌旁坐下，直听齐婉儿细细说来：“我曾经也不敢相信，但是他人前风度翩翩背后却心理丑恶，当初他写给我的那封告白信，我因觉得不合礼数而且离京在即便没有当回事，可是没想到他却怀恨在心，在我离京途中他不知使了什么妖诡之术控制了我的心神，等我醒来时，已经逃不掉了......”

　　说到此处齐婉儿不忍再说下去，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再次泣不成声，也带着钟芯泪流满面，“衣冠禽兽，我要替你报仇。”

　　“不可冲动，鲁莽行事只会害了你自己。芯儿，我要拜托你一件事，如今我已经魂不在身，尸骨至今无人替收，若不能入棺送见父母我只怕无法安宁，除了你我已无人可托。”

　　钟芯立刻答应道：“莫要再说了，你只管告诉我在哪，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替你跑这一趟。”

　　齐婉儿不免破涕为笑：“没那么艰苦，但也要费些脚程，距离京城的两三百里外的知云县驿站，之后有座怀雁山，山脚处住了一家以樵为生的高姓夫妇二人，就是他们见我可怜给了我一具薄棺葬入黄土，才免去了曝尸荒野的下场，你若去了就送他们些银两吧。”

　　钟芯盈泪颔首，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齐婉儿边说边看着香案上愈渐消亡的香火，又说：“芯儿，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能匆匆与你说些告别之语，今生最幸是你我姐妹相识一场，可往后婉儿已无福相与，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望盼姐姐一生珍重，平安如是。”

　　“婉儿、婉儿——”

　　不待钟芯再多说什么，齐婉儿的音容笑貌徐徐从一个稚幼的孩子身上褪去，就如刹那光华，灯尽而油枯，留不下亦守不住。

　　好似一阵微风拂过，白孔雀的羽毛翕动，那炷香因此也落下最后一捻香灰，由此熄灭了。

　　无尤的意识从蔫头巴脑的身体中睁眼醒来，她伸了伸腰身，以一张陌生且淡然的面容望向钟芯，钟芯那些即将宣之于口的话语顷刻间堵在了唇齿间。

　　“婉儿？”

　　无尤抹去脸颊上并非自身的泪花，起身离席走向香案，并淡淡道：“她已经不在了。”

　　“姑娘神术，能否让我再见她一见？”

　　无尤一边收拾香案上的东西，一边答道：“这我无法保证，如今她能保留神魂权因仙羽栖身，出来见你一次已是难能可贵，所以不是我不乐意帮你，而是她做不到。”

　　钟芯那有所期待的神色随即黯淡下去，便擦拭下脸颊的泪痕，只好道：“既然如此，也不能勉强相见了。”

　　她以袖洁面毕，旋即双膝堂而跪了下去，匍匐在地字字真诚道：“姑娘托讯之恩，钟芯感激万分，能否求得姑娘相助，我定要为婉儿揭发他的恶行。”她攥紧十指，但因太过用力而致使双手微微发颤。

　　“钟姐姐你不必这么快下决定，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

　　无尤从身上摸出那封信件递出去，并道：“这是师兄委托太子调查到的齐刺史一家近况，信中所说，却是齐姑娘还活着，等你看完了这封信再决定。”

　　“什么？”

　　钟芯接过那封信件迫不及待地拆开，迅速浏览，无尤继续说道：“我从未见过齐姑娘本人，也不知道齐姑娘的模样，其实在你们相见之前我都有疑虑，与你相见的人以及信中所说的人哪个是齐姑娘，但现在看来很遗憾，我带来的便是齐姑娘。”

　　钟芯匆匆看完了内容，先是目露惊愕，但很快又想到，长久以来自己寄过去的书信毫无回音，她本就对此心有猜疑，眼下流转，道：“我有一个办法，姑娘，有没有纸笔？”

　　无尤找来纸笔，钟芯便在那书纸之上写下几句：

　　半夏一点红，当归一见喜，梅花独一味，使君救必应。

　　钟芯读过医学药理，曾与齐婉儿用药材作对玩乐，便留下数字词语，钟芯问她：“欸，为什么是梅花？”

　　“因为像你，外面柔弱，却比我坚韧，哪一天我有事，你肯定能帮我。”

　　“呸呸呸。”

　　“好，呸呸呸，嗬嗬......”

　　......

　　钟芯将这一纸文书交予无尤，道：“这是只有我与婉儿二人知道的秘密，我倒是希望......那个人能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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