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番外]临渊

　　人世间最大的奇迹是什么？莫过于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发现一睁眼不在黄泉路。而最大的意外是什么，或许是发现重生后的人间跟自己之前所见的已经完全不同。
　　现在这两个问题，正发生在醒来后的石惊天身上。他对自己第一眼看到的人并不意外，那人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样子是守在床边几天没睡。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自己愕然不已。
　　“你总算醒了……稍等，我去唤冷姑娘来看看。”慕容明珠的声音平静得几乎不像他，“还好皇上所赐的灵药有效。”
　　石惊天看着他，想要问为什么。话还没出口，慕容明珠似就已经看穿了他的问题，直接回答道：“皇上想要那传说中的宝藏玉玺，为了救你性命，我们只好把从石靖那里找到的藏宝图呈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没事先问过你的意见，对不起。”
　　石惊天突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他不是那种小气贪财的人，而且一直对这个所谓的宝藏也没什么兴趣，甚至认为这只会给自家招来无谓的麻烦事。但从情理上来说这个歉意还是必须的，只不过这话让慕容明珠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休息。”慕容明珠干巴巴地说完，站起身往房外走，这其间他一直低着头，目光始终不与另一人正面相接。
　　石惊天躺在那里发起了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种失落感隐隐浮现。

　　经过了一系列波折，总算是有了一阵子安定的日子。虽然药物起了作用，但失去的功力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补回的，石惊天恢复得比以往受伤要慢上好几倍。在这期间皇帝已经下旨将寻宝的重任交托给了他们一行人，如有任何需要尽可向朝廷提出。慕容明珠等人接受了这个任务，只待石惊天痊愈之后就出发。
　　一切事情都很正常，只除了某个人的态度。自从醒来以后，白衣人就发现慕容明珠似乎总是有意躲着自己，不仅不再向之前那样目光总是粘着自己，就算是大家公开聚集的场合，他也总是低头不看过来。
　　石惊天苦笑，这算风水轮流转吗？之前是自己一门心思的想要避开他，现在如愿以偿了，他却觉得有种苦涩憋在心头说不出来。
　　这样也好……他颇带伤感的想到，能够这样干脆的放手，对两人也许都是好事，这份缘早就应该在几百年前断干净了。
　　时间会逐渐消去一切的痕迹的……石惊天这样安慰自己，不愿承认自己始终快乐不起来。他却未曾想过，若是时间真能抹平一切，经过近千年的时光，为何那份回忆依然清晰可辨？

　　终于等来了出发的日子，一行人依照地图的指引来到北部的西陵群山中，那山绵延数百里，林密草深山道险峻，众人寻找了数日，依然不能找到埋宝的确切位置。
　　“会不会是走错路了？”小包擦了把汗，问出了其他人的心声。乐韫仔细查阅地图后道：“方位是肯定没错的，应该就在这附近，只不过……”
　　“但我们已经绕着同样的路上上下下来回三次了。”石惊天看上去很疲倦，他的功力只重练了原有的三成还不到，此刻的力气比小包多不了多少。
　　“等等，你们看这里，”傅恋诗招手唤道，“这处的地形走向跟图上似乎很像。”大家围过去仔细查看，终于发现原来在山坳处还有另外一条道路，只是年深月久被厚厚的草木所覆盖，更加上石刻痕迹的风化消失，所以极难察觉。
　　“这地图毕竟是很久远的东西，地形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乐韫的声音有点兴奋，“这次应该错不了。”说罢领先往上走，女子带着几个手下紧随其后，石惊天走在后面，觉得头晕眼花几乎迈不动路，忽然有人扶住他的腰轻声道：“我带你上去。”
　　石惊天看到来人犹豫了片刻，才默默点了点头。慕容明珠也不多言，施展轻功往山上走，不多时便跟上了其余人的步子。只见路的尽头是一面巨大的山壁，上面爬满了丝藤，从中可以隐隐看到石门的痕迹。
　　“我们到了吧！”小包高兴地喊。几个人上去试着推那门，虽然时日久远，但凭他们的功力却也不在话下。过了不多久，那石门缓缓开启，里面是黑洞洞的走道，一股霉气扑鼻而来。
　　“我们先在这里待一会儿，等洞中浊气散净了再进去。”乐韫提议道。众人纷纷坐下休息，慕容明珠帮石惊天找了一处可以靠坐的地方，又替他清理干净枯叶等物，对方刚想道谢，却见慕容明珠一转头已然走开了。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点燃火把开始缓缓往里走。意外发现这洞中竟别有天地，宽广程度远远超过外面所见，头顶上各色各型的钟乳石极具异趣，有些地方的山石间有缝隙，居然还有一丝丝天光透入。一路上看到各种厚重的大箱子摆在两边，上面堆积了厚厚的泥土，想必就是传说中当年埋藏的珍宝。
　　小包好奇心起，想去伸手揭那箱子看看，却被乐韫阻止道：“先不忙看这些，找到玉玺要紧。”
　　走了一炷香时分，他们隐隐听到了流水声，想是已接近山内的地下河流。乐韫就着火把展开地图看说：“看来离目的地不远了。”果然绕了两个弯之后，眼前宝光一亮，距离众人十来丈远的地方有个小小的平台，有座窄细的石桥连接平台与这边的通道。说是石桥，其实只是一条平台延伸出来的石棱，经过长年的滴水磨损已然摇摇欲坠。大伙看的分明，平台上面有个玉石雕成的王座，在座位的凹槽处放着一件四四方方的东西，散发着五彩流光。
　　所有人一时都屏住了呼吸，望着这传说中的传国玉玺呆呆地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慕容明珠道：“我先过去看看状况，你们在这里稍等。”其余人没有异议，那石棱看上去如此不稳当，没有上等的轻功是不敢轻易涉险的。
　　慕容明珠小心走到平台上，这下可以看清玉玺的全貌了。白玉的底子雕着琥珀色的龙，灿烂的光泽经过近千年的时光仍旧没有丝毫消退，不愧是传说中能够改变天下运势的宝物。
　　眼前的一切……竟然跟当年毫无分别……慕容明珠忍不住闭上眼睛，轻轻伸出手去抚摸那玉质表面，这件东西曾经改变过许多人的命运，而现如今，恐怕相同的事情又要再次上演了。
　　只是不知这次带来的，是福？是祸？是分离还是重逢？
　　他握住玉玺的四周，忽然用力一提，这件稀世珍宝毫不费力地就到了他的手上。
　　这边人看得分明，一个个面露喜色，小包更是忍不住拍起掌来。谁知才高兴没多久，就听到一种奇特的声响，接着感到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
　　“不好，看来是前人早已布下机关，只要触动这玉玺的位置，就会引发洞顶石土的陷落，明珠，快把玉玺放回去！”
　　慕容明珠却站在原地不动，只见他怔怔地看着手中散发出流光溢彩的传国玉玺，上面似乎有种摄人的奇异魔力。突然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玉玺砸向山壁，一声巨响过后，玉屑飞散，这千年的稀世之珍就此化为乌有。
　　其余人被他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开口质疑，就发现四周摇晃得更加厉害，脚下的地面开始出现裂痕。小包急得大叫：“明珠大哥快过来，石桥要断了。”
　　“不用了，我答应过皇上帮他做两件事，以此换取疗毒圣药。”慕容明珠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十分平静，仿佛根本没看到眼前的危机，“现在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朕只是想看你如何选择。”皇帝先看了看手中的药盒，又瞧瞧远处的皇宫正殿，那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皇上，你要如何才能赐药？”
　　“朕有两个要求，你若答应，这地犀丹可立刻归你所有。”
　　“请直言便是。”
　　“找到宝藏，然后毁掉那传说中的玉玺。”
　　慕容明珠微微挑眉：“与其据为己有寻那虚名，不如断绝祸乱根源，求得天下宁定。就凭这份魄力，不论是石靖还是太后，都小瞧了皇上。我答应你。”
　　皇帝微微一笑：“过奖了。这另外一件嘛……”他迟疑片刻，声音放低了道：“朕希望你这次去后，永远不要再回来。”
　　以你的性命，换他一命。慕容明珠听了此话，良久没有做声，眼神飘远不定，似是想起了往昔的什么。
　　“太后已写了信给你，是不是？”皇帝悠然道，“其实你若不肯，才是人之常情。毕竟再好的感情，比起自己的性命和这这万里江山……”他话未说完，就见慕容明珠忽地一笑，毫不犹疑地取过他手中的药盒。
　　“多谢圣上赐药救人，”他举起盒子朗声道，“慕容明珠在此对天立誓，答应你这两个要求。”
　　这次轮到皇帝惊愕不已了，他一瞬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是认真的？”怎样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轻易。用药换命什么的原本只试探而已，慕容明珠不肯答应才在意料之中，那么自己就可以顺势对他正式宣战。虽然对方有正统的继承身份和太后的支持，但自己数年的经营势力也并不逊色。为了那至高的宝座，哪怕同族相残让祖宗在天之灵不得安息，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作为帝王已经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战况都考虑得面面俱到，哪知道面前这人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慕容明珠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打量他：“当然是认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不怨恨吗？”
　　“为什么要怨恨？用我的命去救他，是我心甘情愿的。”慕容明珠满不在乎地笑笑，又恢复了他平日那种大大咧咧的模样：“你觉得我会怪你？虽然我不在这里长大，却也明白天子家向来无情的道理，皇位只能一个人来坐，那么我这个前任招牌自然是消失得越彻底越好，以免给那些人利用的口实，来对你的位子造成威胁。”
　　皇帝张口结舌，口舌灵便的他头一次期期艾艾回不出话。他忽然发现这个人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纯。
　　“觉得奇怪么？我长在山野，骨子里就是个散漫人，比起坐在高处纷纷扰扰，更喜欢跟知己好友跃马江湖的自由生活。管理江山这种苦差事，还是拱手让给你吧。”慕容明珠说道这里，眼神忽然变得深邃凝重起来，仰望天空轻声自言自语：“纵然权倾天下又如何？那种孤家寡人生离死别的滋味……”
　　沉浸在名利欲望中无法自拔，最终害人害己的后果……
　　他忽然转身就走，也不再跟另一人多言。走了几步又喃喃地道：“这种傻事，我怎么会干第二次呢？”

　　“我答应了皇上，就必须实现。”慕容明珠脸上浮起哀伤的浅笑看向石惊天：“所以是我们分别的时候了。”
　　石惊天脑中一片晕眩，他颤声道：“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快点过来，不然路要断了！”
　　“明珠，你在搞什么！”
　　“混小子快点滚回来！”
　　“喂别犯傻啊！”
　　此起彼伏的怒喝哭喊混杂在石崩土裂中，显得更加混乱。慕容明珠依旧没有听见似的，只是紧紧盯住那个最重要的人：“你对我说，你不相信有人会为你牺牲一切，你还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原谅那个忘了承诺的人……”
　　石惊天泪水滚滚而下：“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这个？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要替那个人转告你，他从未忘记过誓言，昔年为江山社稷相负，实属无奈；为偿犯下的过错，今世就以命换命，望能从此消去你心中所怨。若来生有缘，但愿……”他话还未说尽，脚下的平台忽地断裂，整个人跌入底下湍急的山内河流，瞬间就消失了踪迹。
　　众人惊呼尖叫慕容明珠的名字，但对面已毫无回应。石惊天脸色惨白浑身发颤，忽然急速向平台奔去。乐韫在一旁见状大惊，死命拖住他的身体往回拉：“你不要冲动！没看到石桥已经断了吗？”石惊天充耳不闻，仿佛疯了似的拼命要挣开乐韫的钳制，用尽全身力气喊道：“你回来！我原谅你了，我原谅你！给我回来啊！”
　　乐韫听得眼泪差点涌出。他忍住悲伤，用力拽住石惊天往山外拉，刚迈出洞口，下一刻石门就紧紧地合闭上，实可谓千钧一发。
　　石惊天顾不上休息，发力从另外一条道路疾奔上山。大伙楞了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前门封死，也许山后也许另有出路可以找到人的下落。然而到了近前他们才死了这条心，眼前深深的悬崖断了通往后山的道路，谷中云封雾锁，边缘山石犹如锐刀利剑，哪里还能看到慕容明珠的半分影子？
　　石惊天顿时万念俱灰，再也支持不住自己，浑身脱力倒在崖边。乐韫垂下头，默默走过去扶起人，只听得对方口中兀自喃喃重复：“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他心中酸痛，望着眼前那茫茫云海，泪水终于也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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