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

　　元宵节前夕，京城迎来最后一波寒潮，夜晚的皇宫内苑朔风凛冽。

　　一个有些怪异的影子从池畔树林穿行而过，直奔淑贵妃所居的玉华殿，却在殿外门口被侍卫拦下。

　　那怪影原来是一名女子背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女子云鬓散乱，容貌本就不算出色，而今更是憔悴不堪。她所背的孩子此刻正闭着双眼，两颊似乎是因高热而一片潮红。

　　女子被拦下后当即在门口大声哭喊道：“陛下，陛下，求求陛下看一看楷儿吧，楷儿已经病成这样了！”

　　有内侍认出了此女子，忙道：“韩才人，六皇子生病自有太医治，我们娘娘尚在分娩，陛下哪里能走得开？才人快些回去吧，莫要惹恼了陛下。”

　　韩才人盯着说话的内侍，泪水不断从红肿的双目中涌出，淑贵妃孩子出生是天大的事，她的六皇子病死就是不值一顾的小事么？

　　连日来给六皇子看病的都是些平庸无能之辈，开的药吃得越多，病情越严重。眼下宫内所有医术高明的太医都在玉华殿中，她就算是死，也要给她的楷儿搏一线生机。

　　“陛下，陛下，救救您的六皇子吧！陛下……”

　　玉华殿内的皇帝，握着床榻上淑贵妃的纤纤玉手，泪流满面。韩才人的叫嚷声却打断了他与美人永别的思绪，他顿时怒发冲冠，下令道：“即刻将那喧噪贱妇乱棍打死，不必回话！”

　　待再回首面对弥留之际的淑贵妃，他又恢复到痴情君王的一面，“文儿，”他亲切地叫着淑贵妃的名字，“我们的孩子尚未长大成人，你怎能离朕而去？”

　　他转向三皇子，三皇子立刻会意，膝行至病榻前，虽挤不出眼泪，亦作出悲痛万分之状：“母亲，母亲不要离开父皇和孩儿。”

　　淑贵妃泪湿云鬓，以微弱的声音道：“妾身无福……不能再陪伴陛下左右，日后陛下若思念妾身，就多疼疼我们的三皇子吧……”

　　过去十几年间，淑贵妃凭借沉鱼落雁之貌独获盛宠，为皇帝诞下三皇子和七皇子。七皇子生下来便是死胎，淑贵妃也差点因难产而死，好在最终有惊无险。去年淑贵妃又有身孕，皇帝甚喜，还专门为她去明泉寺祈福。可惜这一次，她没能延续上次的好运了。

　　听闻淑贵妃情况危急，盛意柔和太子一同前来玉华殿探望，在殿外遇到被塞住嘴巴拖拽离去的韩才人，太子问道：“怎么回事？”

　　拖拽她的侍卫答：“回殿下，韩才人在殿外喧哗，陛下命我等将其乱棍打死。”

　　韩才人头发散乱，手脚挣扎扑腾不止，嘴里呜呜作声，眼中全是惊恐和乞求。可太子只是略瞥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入殿。

　　众人并未觉得太子见死不救有何不妥，韩才人不过是皇帝醉酒后临幸的一个宫女，还是涣衣局的粗使宫女，虽鸿运当头诞下六皇子，但皇帝几乎从未去看过她们母子，位分也只给了个极低的才人。她不长眼敢来玉华殿哭闹，陛下又怎会容她？

　　帝王家的残酷无情盛意柔早有体会，对此心中毫无波澜，看着韩才人对自己投来的求救目光，盛意柔视若无睹，继续往殿内走，在门口却见到了昏睡不醒正要被内侍背走的六皇子。

　　盛意柔脚步一顿，侧身又看了看已被拖远的韩才人，稍作思量，轻声吩咐身旁的宫女，“把她带过来，待我回禀了父皇再做定夺。”

　　宫女立刻追上去传话，闻言，几个侍卫互相交换了一下神色，遂将韩才人带到公主面前。

　　“放开她。”盛意柔看着眼前的惊魂未定的韩才人说道。

　　韩才人恢复自主后，急忙爬向六皇子身边，摸了摸六皇子才又转向公主呜呜地说什么，她惊慌得连嘴里塞的布都忘了取出，盛意柔蹲身轻轻扯出她口中的布。

　　“求求公主……”她刚开口，盛意柔就用手指在唇边做了嘘声的动作，韩才人这才压低声音泣道：“求求公主救救你六弟吧，他都烧了好几天了，眼睁睁就要没命了。”

　　盛意柔用手抚摸了一下六皇子的脸颊，脸上显露出担忧之色：“都烧得这么烫了，韩才人为何不早些来找我？”还未等韩才人回话，她便对身后侍从说：“带六皇子去我宫中命太医仔细诊治。”

　　见儿子得救，韩才人眼泪汪汪甚至欲下跪给盛意柔道谢，却被盛意柔一把扶住：“韩才人这是做什么呢？您是我庶母。”

　　韩才人含泪道：“我今日惹得圣怒，难逃一死，求公主能在日后庇佑六皇子一二，公主大恩大德，我来生定当牛做马为报。”

　　盛意柔和言道：“六弟与我同为父皇血脉，我自当好生爱护。”又看着她叹息道：“才人今日莽撞行事，招致杀生之祸，如今我只能命侍卫将你暂行关押，待父皇再做决断。”

　　“多谢公主！”韩才人自知生还无望，眼中依旧是对盛意柔的感恩戴德。

　　进到玉华殿中，淑贵妃已经咽气了。盛意柔用手帕捂嘴，走到悲痛欲绝的皇帝身旁，跪倒在他身边，扑在他膝上泪流不止，她哽咽着说道：“女儿自幼丧母……淑贵妃待我极好，我尚记得幼时她亲自为我剥橘子喂我吃……”说到这里，盛意柔已是泣不成声。

　　皇帝颇为感动，揽着她，父女二人哭作一团。

　　一旁淑贵妃的亲儿子，三皇子，低头暗自翻了个白眼，他腿都跪麻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而太子也是颇为无语，他虽与盛意柔同为已故薛皇后所生，父皇却向来对自己没好脸色，方才他着急忙慌地进来让父皇节哀，人死不能复生，没想到淑贵妃还没有咽气，他被好一通骂不说，脸上还挨了一巴掌，现在还痛。

　　太子与盛意柔的生母薛皇后乃是皇帝的元配，为辅佐皇帝登基出了很大的力。太子作为嫡长子，备受薛皇后器重，但或许是适得其反，太子偏偏就是众皇子中最懦弱无能的一个。在盛意柔六岁时，薛皇后暴毙而亡，至于死因，宫人们统一口径，都说是病死。

　　见皇帝也哭累了，盛意柔道：“女儿知父皇重情重义，然大悲伤身，淑贵妃最是贤德，定不愿见父皇有损龙体，还是让女儿送父皇先回寝殿吧。”

　　皇帝长叹一口气，极为不舍地又看了一眼淑贵妃，最终才在盛意柔的搀扶下离开玉华殿。

　　回到寝殿，盛意柔为皇帝奉上安神汤，这才跪地请罪：“父皇，方才女儿在玉华殿外见到被拖走的韩才人以及高烧昏迷的六弟，都是服侍六弟的内侍失职，让六弟病情延误，女儿忙让人送六弟到我的寝宫诊治。六弟尚年幼，与我同是父皇血脉，女儿不忍看他们母子天人永隔，一时心软，便自作主张命人将韩才人关押，容父皇再做定夺。”

　　皇帝摆手道：“意柔心地善良，朕如何能怪罪于你呢？快起来罢。”他示意盛意柔坐到自己床边，又抚摸着她的头叹道：“在这宫中，也就只有意柔才能让朕感到宽慰了。”

　　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皇位，皇帝对盛意柔一直都是宠爱有加，他也乐于扮演一个慈父形象。上次和亲之事，他原以为她会对自己有怨言，没想到她现在越来越懂事，能爱护幼弟，亦能冷静帮他挽回冲动时的过错，实在是难得。若她是男儿身，定比她几位皇兄强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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