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乱

　　转好钱的宋写拿着冷冰冰的手机一路哆嗦着钻入温暖的被窝，才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心跳有点快。

　　可能刚跑了几步，冷到了……

　　草！

　　不准胡思乱想！

　　收！收！收收收收收！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啊，这大冷天的……当然只能挤一铺床啊！

　　他总不能冻死他哥吧！

　　不要想别的！

　　快闭眼！

　　睡觉睡觉睡觉……

　　“怎么一直在抖，还冷吗？”程易问。

　　“没，没，我我我就是……”宋写不知道要说什么，索性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闷声道：“过会儿就好了。”

　　话音刚落，宋写就感到床轻了点。

　　身边的人坐了起来，紧接着是衣柜门开的声音。

　　“吱——”

　　衣柜关上了。

　　宋写搓着冰凉的手脚仔细勘察着，下一秒，他身上就多了一层厚冬被。

　　程易把自己的被子给了他，单独裹着床春秋毯躺下了。

　　“别啊，哥，你这样会感冒的！”
　　宋写探了个头出来，大胆整体往床中间移，并丢了一半被子回去，半开玩笑道：“我哪知道临安冬天怎么冷，家里竟然没多留几床被子，明天马上买，马上买，咱今晚就凑合凑合吧，哈！”

　　“临安在崇州南。”
　　程易背对着他纠正，顺手把床头常亮的小夜灯给关了。

　　屋内陈设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程易眉头微蹙，很快便恢复平静。

　　“是，是，是南，但这又冷又湿的鬼天气，咱阳光老崇州可没有！”

　　宋写边说边伸长手臂，嘀嗒一下，又把那盏精挑细选的小蜡笔灯给摁开了。

　　“开着吧哥，我怕黑。”他说得确有其事。

　　程易愣了一下，转过头。

　　宋写正在整理被子，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柔和目光。

　　“欸，睡了睡了，困死了。”
　　少年把被子的边边角角都卷好，将自己完美裹成了一只蛹，开始面壁思过。

　　空调还在呼呼送着暖意，让人顿觉心安。

　　屋内微弱的柔光将程易的影子映在面前的白墙上，宋写怔怔地看着，想为这个夜晚创造一个更合适的收尾。

　　他希望两人的关系可以回到从前。

　　回到跨年夜之前的状态。

　　好不容易找到了和解的借口，他可不能再犯浑了。

　　至少，现在的他还拥有一个比较亲近的身份，可以理直气壮开玩笑，可以正儿八经睡一起，也可以……

　　偶尔脑抽越点界……

　　于是乎，宋某抬起屁股，顶了一下隔壁床伴。

　　“晚安哥！”

　　瞬间被冒犯了的程易：“……”

　　“爱你哟～么么哒～”
　　“再吵滚出去。”
　　“不要那么凶嘛，都收了钱了，就不能对我态度好点！”

　　被呛了一口，宋写自觉往外挪了挪。

　　共用的被子中间很快就生了一条缝，嗖嗖地冒着凉风。

　　被程易正身给堵上了。

　　也让原本的距离感瞬间消失。

　　此刻，两人的肩膀都紧贴着被褥。

　　宋某的心跳更躁了些。

　　他咬牙侧过身，对着手机就是一顿输出。

　　程易扫了一眼屏幕的荧光，说：“快睡，马上天亮了。”

　　“哦。”宋写应着，依旧维持不动。

　　“不要玩手机。”

　　“没玩，我买个新空调，早到早轻松，你就不用和我挤啦。”
　　宋写噼里啪啦扫着不同型号，确认，下单，预约安装……他是没法再继续和程易挤在一张床上了，今晚差不多是极限了！

　　啊……

　　实在太近了……

　　这床本来就不大……

　　那温热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再加上刚刚那脑抽一撞……

　　宋写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草……

　　他不纯爱了……

　　！！！

　　屋内静了会儿，两个少年都没再说话。

　　宋写确认订单后还一直握着手机，不是舍不得放，而是没办法放。
　　他把屏幕亮度调到最低，像个缩头乌龟般躲在被窝里，这里刷刷，那里看看……没办法，他现在需要转移注意力，否则就要睁眼到天明了……

　　就在宋写以为程易已经入梦的时候——

　　“还想考京大吗？”程易忽然问。

　　“想啊，这不是……”

　　“以后中午我带你练题，现在不是要搞竞赛，重点还是要把考点串起来吃透，别走偏了。晚上留自习的时间给你自己刷，但下课铃一响就要回家，不能熬夜泡图书馆。”

　　“好！”

　　宋写激动得手机砸脸，刚转过身，那块砖就被他哥顺手捡走了。

　　“夜里不要看手机，对眼睛不好，没收了。”程易说着，把宋写的机子丢进了床头柜，“啪嗒”一声给锁上了。“也别带去学校了，反正用不上。”
　　“嗯！”
　　“你那个镜片本来能控制视力的，现在不戴了，更要自觉一点。”
　　“好！”
　　“最后半年我只当你哥。除了刷题，早睡，按时吃饭，还要抽空去操场锻炼，能接受吗？”
　　“能！要锻炼哇！我脸都圆一圈了！”
　　“……”
　　“还有什么，您说！”
　　“绿豆冰……”
　　“那个不行！夏天要喝的！！”

　　“太凉，对胃不好。”程易提醒。

　　“不会不会，一天最多一杯！”宋某毫无意义的誓言又开始了：“我发誓！绝对不会搞成之前那样！”

　　“这个跳过，跳过嘛哥，下一个下一个！”

　　程易：“没有了。”

　　“有的，你说嘛，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他哥理他了！

　　宋写在心里嘚瑟着。

　　他知道自己躲不了程易。不是躲不开，而是不想躲。

　　他还是想找个借口留在他哥身边。

　　程易说了，冲刺阶段只是他哥，绝对不会成为别人的什么。

　　至于其他的……

　　算了，狗就狗了，有台阶就先下吧。

　　至少这样，他能和程易自在相处。

　　其余的那些狗屁，当下都不好提……说穿了，他就是怂，根本没胆量开这个口。

　　这轻松的氛围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宋写可不想再搞砸！

　　况且，摊牌的副作用太明显，不仅没可能捞到一个男朋友，他还会直接失去整个哥！

　　刚刚那什么狗屁极寒模式就是预告！！

　　所以，他还是闭嘴吧。

　　闭嘴闭嘴闭嘴……

　　少年的嘴角终于是放松地上扬起来。

　　“哥，还有什么，你说嘛！”

　　程易理了理被子，又多给他分了一点，而后继续转身背过去睡。

　　程易说：“平时有事就说，不要自己憋着。”

　　宋开心：“不憋！”

　　程易说：“认真备考，不要总想谈恋爱。”

　　宋老实：“不谈，没人和我……”

　　程易顿了一下，说：“有，你谈不谈。”

　　宋果断：“不不不！不谈！柯佬说了，高考在即，搞不好分手了影响别人！再说了，我也没法……”

　　宋写打住了，他想说他也没法欺骗别人感情。

　　毕竟，想谈的谈不了。

　　程易无奈摇头，可嘴角还是不自觉扯高了弧度。“你还想影响别人呢。”

　　听着那带笑的嗓音，应该是心情不错，宋写嘿嘿笑着，又抱着被子往他哥的方向挤了挤。

　　他想探点口风。

　　宋写问：“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啊，去哪里读书学什么专业之类的……”

　　程易说：“看情况。”

　　“这还要看什么情况？我哥这水平，那不是想去哪去哪吗，难道还有去不成的道理～”
　　宋写突然想起老于的连环狙击，翻个身又坐了起来，心虚问道：“不过……哥，你大学真不考虑出国念吗？”

　　“还学会听墙根了啊。”程易被他挤得又往外挪了一下。

　　“我是路过！偶然听到的！”宋写狡辩道。

　　他连忙追问：“是冯俊和在逼你出去吗？”

　　“没有。”程易从容道：“现在我和他没关系了，他管不了。”

　　像是怕宋写不放心，程易又多说了句：“证件都在我手里，他最多想想，什么也动不了。”

　　宋写点了一下头，声音也跟着虚起来：“对不起啊，哥……”

　　程易：“？”

　　宋写抓着被角，小声道：“我刚来的时候，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还总说你……”

　　程易笑：“习惯了。”

　　宋礼貌：“……哦，那也对不起。”

　　程易微微侧过头，用毯子遮掩唇边轻扬的弧度。

　　他也曾期盼过生父的认可。

　　直到无意间撞破私生子的身份，在考场上情绪不稳滑到了年级第三，看着那大发雷霆怒不可遏的丑恶嘴脸，程易才真正明白自己不过只是个撑面子换钱的工具罢了。

　　从一开始，冯俊和就是找他来替位的。

　　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继承者身份。而是一个模仿者。

　　他的性格，习惯，衣着，行为方式……所有的人生轨迹，都不再属于他自己。
　　甚至连名字都即将被更换，更别提要回到真太子的学校继续念书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程易唯一不需要被替换的，就是他那傲人的成绩。

　　毕竟，冯俊和也生不出第二个“天才”了。

　　可不知道是什么条件没谈拢，转学手续一时半会儿下不来，这件事就拖了一阵。
　　后来，那垫底的成绩也实在拿不出手，加上洪宝集团内部纷争开始，冯俊和根本无暇顾及这个养不熟的小孩，索性直接断了经济来源，等着他学另一个儿子主动认错。

　　程易第一次发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个笑话。

　　也挺有意思的。

　　他从来就不是神，不管是看人还是看事，自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既然失手了，不如借此机会给自己放个长假，彻底感受一次从云到泥的落差感。

　　也认一认那些伪善下的真面目。

　　那段时间，自暴自弃的外衣确实给足了少年喘息的空间，让他得以重新审视自己所处的境地，寻找人格独立的可能。

　　程易自小乖净，从不给家里添麻烦，更不知道要怎么装学渣。

　　还好曾被某个小坏种传染了些许“动”，他有样学样，慢慢让成绩滑下去了。

　　但还是滑得慢了些。
　　算分太麻烦了，不如直接交白卷来得痛快。

　　程易一直盯着校规，让自己卡在不被退学的区间里。

　　因为母亲还在天上看着。

　　最后那场考试，他肯定是要好好考的。

　　那是他的人生。

　　少年只是需要一些喘息的空间。

　　而当下钱情两清，他和母亲都不欠人任何，无所谓对方怎么想。

　　正如某人所说，他是自由的。

　　“不用。”程易说。

　　“用！”宋写求着，“我乐意和你道歉！”

　　“……”
　　程易无奈应道：“那，没关系。”

　　“嗯！”

　　“……”
　　“……”

　　感受到身旁动来动去的家伙似乎还有话想说，一直都没有彻底躺下去，程易也猜到了七八分，索性直接问：“还听到了什么？”

　　宋写摇了摇头，抓着被子把自己躺好，闷声道：“路过，就那几步路，全程都没几秒钟，还能听到什么……”

　　下一秒，他不由得想起那亮如明镜的墙面……

　　罢了，想问就问别憋着。

　　他刚答应他哥了！不能憋！！

　　于是，宋某又立刻撑起小半身子，清咳了两声，正色道：“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问完就立刻补了一句：“我真是路过不小心听到的！”

　　又补了一句：“而且柯佬问的时候你自己认了，不能怪我瞎打听！”

　　“说完就跑！那群人就只能围殴我！我又什么都不知道！差点没被唾沫星子淹死！！”

　　宋写本以为这种话题能来回打几个回合。
　　毕竟一般人都会嘴硬一阵，再瞎讲一番，直到糊弄不过去了，才不得不勉强承认。

　　可程易连看都没看他，只是闭着眼轻哼了一声“嗯”。

　　直接应下了。

　　宋写心里有一瞬的失落。

　　确实，他哥从来就不是一般人。

　　少年的失落很快被掩饰的好奇填满，他激动着问：“真的吗？！”

　　“我哥真开屏了啊！！”

　　“漂亮吗？哪班的啊？是二中的还是校外的……不过，能被我们程大校草看上，肯定是个正妹！”

　　宋写很羡慕程易。

　　程易喜欢一个人也能喜欢得坦坦荡荡，毫不躲闪。

　　不像他，连继续打探“情敌”的勇气都没有了。

　　实在没必要再问了。

　　不管是哪尊大佛他都撼不动。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同个赛道……

　　宋写换了副不太自然的腔调，继续瞎说八道：“不过，哥，你不打算干点什么吗？就这样了？？”

　　“你是真准备忍到今年六月？！”

　　“这自控力……啧，无敌啊，到时候人家女孩子受不受得了……嘿……”宋某淫/笑着凑了过去，夹着尾巴说：“哥，什么时候让我见见正牌嫂子呀～”

　　身旁的人没应声。

　　宋写又多叨叨了几句，不忘提及老宋的大礼包，准备明天就把这压箱底的宝贝送给他哥。

　　没一分钟，他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一下坐直了身。

　　那个女生说……不早恋？

　　不早恋？？

　　这场景好像在动漫小剧场里见过——

　　“同学你好，我喜欢你，请收下我的心意吧！”
　　“不好意思哦，我家里不让谈恋爱。”

　　听起来就不太对味……

　　像是……一种拒绝？！

　　宋写歪着头“嘶”了一声。

　　他清了清嗓，整个人贼眉鼠眼贱兮兮地思索了一番，最终大声确认道：“哥！你不是被对方婉拒了吧！”

　　程易嘴角一抽：“……”

　　“不是吧……真的？！”
　　宋某一个惊呼：“我说怎么会有人讲‘不早恋’这种狗屁话啊！”

　　“谁他妈能谈不谈！能谈不谈！搞笑吧！不是……到底谁那么不长眼，竟然敢拒绝我哥？！”
　　某人愤愤不平着，嘴角却根本压不住，直接咧上了天。

　　宋温暖：“哥，你别理她，估计是觉得自己没能耐和你考一个大学，反正以后异地了，肯定也要分！”

　　宋鼓励：“我哥是谁啊！程易哎！程易啊！我们程老大可不是一般人能拿下的！”

　　宋爱心：“哥，你这么厉害，喜欢谁不行，咱换一个，换一个！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求而不得这种廉价戏码，根本不会出现在我哥身上～心里有你的人多着呢！信我！别理那个不长眼的！”

　　宋写边说边玩程易的毯子，不经意间，脸上挂着的笑也逐渐变态起来。

　　似乎是想让他哥重拾自信，宋狐狸仰头摸了摸自己的后颈，眼神害羞又妩媚，娇嗔道：“欸，我也好喜欢程易哥哥，我真的超爱程易哥哥，我要是个姑娘就好了！”

　　“我一定扎小人把所有情敌都干掉，再去研制一发爱情灵药，让哥哥迷上我！”

　　“这样，我就能和哥哥永永远远在一起了～”

　　程易依旧没应声，但宋写也说不下去了。

　　他成功把自己恶心到了。

　　在瞟到隔壁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后，宋写立刻识趣地闭上嘴，用力把头往被窝里一埋，夹着嗓音解释：“人家只是想要安慰一下你啦～我错了，错了，睡觉！”

　　草？

　　程易被女生拒绝了？！

　　真的假的？？？

　　那他哥会不会因此有阴影，以后再也不敢去和姑娘告白了，然后……

　　怎么个情况？！

　　感觉是好事啊！！！

　　没两分钟，宋变态又蹭着坐了起来。

　　“哥，我生日准备到了。”他厚着脸皮说。

　　“嗯。”
　　程易依旧没睁眼，只是轻哼了声。

　　“我十八了！”得到回应的宋骄傲满脸自豪着。

　　成年了，就不算早恋了。

　　不算早恋了。

　　那……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程易：“嗯。”

　　宋某再次强调：“我成年了啊！”

　　程易：“……”

　　宋写盯着身侧的人，心里有一瞬的冲动，他想说——大家都说不早恋啊！那都是狗屁借口哇！老宋从没给我托过这种梦啊！

　　如果可以……你要不，要不，考虑考虑我呗……

　　宋写缓了一下，表情微妙，改口道：“哥，我马上要成年了哎，你能不能送我个礼物！”

　　本来就是被那大喷嚏吵醒，现在又把噪音源搬到了自己床上，程易简直悔不当初。
　　他看了眼时间，无奈侧过半张脸审视这个闹腾分子，哑声问道：“想要什么？”

　　宋写装模作样地思考了起来。

　　他列举了一堆，又一一给否掉了。这也一般，那也无所谓，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想讨个什么……

　　终于，赶在他哥彻底爆发前，宋写接通了刚刚的娇俏甜美气质，就着玩笑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

　　“想要哥哥永远爱我～”

　　程易被那声音恶心了一道，嘴角的抽搐着实遮不住：“宋，写。”

　　听得出来是想打人了，宋某马上躲回被窝里寻求安全感，只露出了鼻子嘴巴透风求饶：“我错了，错了，我马上睡，哥哥晚安！”

　　宋写听到程易长叹了一声。
　　他估摸着今晚自己实在是扰人清梦，加上最近情绪高高低低像个神经病，一时跑左边劝劝自己，一时又跑右边骂骂自己，一点也不嫌累……就这样闹了一晚上，不被打就不错了……

　　宋写刚想探出头，再次诚挚地和他哥道个歉，也道个谢，身旁的人就隔着被子整个将他抱住了。

　　像抱着个陪睡玩偶。

　　“晚安。”
　　低哑的嗓音在少年耳边响起：“别乱动，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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