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雾

　　桑榆今日一身华服，正是刚从台上下来的样子，也许是成绩不错，所以看上去格外傲气，“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桑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两个平民，桑榆就是觉得对面的男子对她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迫令她非常不舒服。

　　桑榆自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行为难免骄纵，如今说话自然有些不客气，但是周锦惜在经历过薛岳一事以后，算是对这种事情免疫掉了，如今也能面色如常的继续回话。

　　只是桑榆身边围着几个相似年纪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唯桑榆马首是瞻的样子，于是周锦惜笑道：“就是问几个问题，不知道桑小姐可否移步？”

　　桑榆本并不想与周锦惜过多废话，在她看来和周锦惜周旋实在是浪费时间，但是拒绝的话刚到嘴边，突然想起方才二人将邓乐康护在身后的动作，猛地计上心头，于是一个急转弯矜贵的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近水楼台的街对面就有一家茶馆，这里是袁州城的城中心，平日里就有一些名门望族喜欢到这边谈事情，如今倒是方便了周锦惜与林殊。

　　茶童将三人引到垂帘后面，这家茶馆清新淡雅，处处是用屏风进行隔断的单独区域，私密性极好，屏风上绣着《千里江山图》等旷世名画，更是文人雅士最为喜欢的东西。

　　“客官，喝点什么？”茶童也不是傻子，每天迎来送往的最是会察言观色，不说别人，这位桑大小姐在袁州城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去年更是因为入城的花车价值千金被人津津乐道。

　　桑榆看也没看眼前的茶童，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一壶云雾。”

　　茶童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这位大小姐出了名的目无尊卑，但是人家作为知州的女儿，也不是他们这等百姓能够诟病的，茶童生怕这位主子将一些莫名其妙的怒火迁移到自己身上来，于是赶忙点头记下。

　　周锦惜对桑榆的行为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一样便好，而林殊更是无心喝茶，桑榆一系列没有教养的行为已经令林殊频频皱眉，于是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别的了。

　　可这个摇头落在桑榆眼里那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想喝什么尽管点便是，不会这位公子连喝一壶茶的钱都付不起吧？”桑榆讥笑的看着对面的林殊，若说因为周锦惜的俊美自己还愿意给他几分面子，那么这个一直板着一张脸的男子就让桑榆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毕竟她今日接连在了邓乐康和眼前这男子面前失了面子，依照桑榆睚眦必报的性格自然是会在别的事情上找补回来，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林殊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林殊虽说也不是在意这些言论的人，再加上他常年驻守边疆，女孩子都没见过几个，就算是有也都是一派英姿飒爽的模样，再然后就是极具矛盾性的周锦惜，而眼前这个女子算得上他自从班师回朝以来，最为厌烦的人了。

　　在林殊看来，猪脑子罢了。

　　周锦惜这边却怕林殊会冲动误事，于是隔着衣袖在林殊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林殊本来没想怎么样，此刻却因为周锦惜一个安抚的小动作格外愉悦，连带着看眼前的这个桑榆都顺眼了一些。

　　周锦惜招了招手对着茶童道：“加一壶兰舌。”

　　周锦惜记得林殊之前是在曹州城附近做了许多年的山匪，曹州城与南阳相距不远，周锦惜虽然对茶叶没什么造诣，但是也知晓南阳的泰山兰舌茶堪称一绝，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点了一壶。

　　而一旁的茶童在桑榆挑毛病的时候，就已经变得肉眼可见的窘迫起来，这会点完了茶更是逃也似的走远了。抬龙节每年举行一次，参赛者多为年轻貌美的女子，桑榆因为是知州的女儿又行事乖张最是让人能记得住，茶童不会傻到和这种人有什么冲突。

　　“说吧，找我有什么好聊的，若是让我帮你们与我父亲引荐那便免谈。不是什么臭鱼烂虾都能上的了台面的。”桑榆看着周锦惜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盏，没好气道。

　　本来自己与邓乐康就不对付，对面二人又跟着邓乐康一起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桑榆很难对他们摆出什么好脸色。

　　周锦惜这才开口道：“引荐就不必了，知州大人应该很骄傲自己的女儿。”

　　桑榆却没听出来任何揶揄的味道，还理所当然道：“我父亲自然骄傲我。”

　　周锦惜只能撇撇嘴跳过了这个话题，和不聪明的人说话果然费劲，于是这才正色道：“听闻桑小姐去年便参加过抬龙节，这不远万里从增城来到袁州，想必对于抬龙节很是熟悉吧？”

　　桑榆略微停顿片刻，这袁州城谁人不知自己因为最后一科出了意外名次直接跌到了底，最后被邓乐康这个贱人顶替了上来，最后自己沦为笑柄。若说入城那天的花车有多华丽，最后的名次就有多可笑。这也成为了桑榆心中的一根刺，今年她就是来一雪前耻的。

　　“那有如何？”桑榆语气便带了几分不悦。

　　周锦惜自然早就从邓乐康处听说了这件事情，便只是淡淡一笑，继续问道：“不知道桑小姐去年可以同行者，或者认识了什么一同参赛的人？”

　　桑榆这才仔细一想，但是随后便无所谓道：“我为何要与他人交好？他们巴结奉承我都来不及呢！若说同行，方才我身边几个都是同行者啊！有什么问题吗？”

　　周锦惜听着桑榆的一番言论，心底实在有些不敢苟同，但是对于桑榆理直气壮的态度也是没什么办法，只能继续不死心的追问道：“一位有过来往的都没有吗？”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这人怎么回事？”桑榆神色不耐的回答道，在她看来参赛者都是竞争对手，她打压都来不及，怎么会去交好？自小她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男子定能做比自己爹爹还大的官，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过这对她而言，不是问题，她会证明自己比那些男子来的可靠。

　　周锦惜暗自与林殊对视一眼，知道桑榆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于是只能起身准备告辞，毕竟靳禾还在近水楼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比赛结束的时间了。

　　“哎！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种道理！”桑榆看着周锦惜丝毫没有将话题放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她还以为面前的男子想要与自己搭上关系以此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呢....

　　周锦惜微微欠了欠身道：“今日打扰桑小姐雅兴是在下的不对，在下沈喜，若是日后有机会再做补偿吧。”随后用眼神示意林殊准备要走。

　　没想到一向不待见他们的桑榆倒是起身支支吾吾的不让他们走，林殊微微蹙眉，他实在喜欢不起来这个小姑娘，于是将剑鞘抱在怀中道：“桑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桑榆也顾不得林殊说话语气不好，这才道：“我知你们与邓乐康交好，但是我奉劝你们一句，邓乐康马上就要完蛋了，你们最好离她远一些，免得惹火烧身。看在你们不图名利的份上，若是日后不妨碍我与邓乐康之间的事情，我便高抬贵手，否则你们也迟早遭殃！”

　　桑榆这话说得闪烁其词，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何用意，只是周锦惜敏锐的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也没理会桑榆的提议而是淡漠的反问道：“桑小姐这是何意？是威胁在下吗？”

　　周锦惜虽说一直以来和颜悦色，不代表就是没有脾气，在她心里早就将邓乐康作为此行的金玉之交，怎么也轮不到桑榆来威胁自己。更何况，多年在朝堂上磨出来的性子，陡然冷脸下来也算有些骇人的。

　　“你们别管那么多，反正按照我的话做，至少...至少你们都能活！”桑榆说着说着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让周锦惜听信，于是只能半吓唬半恐吓的如此说道。

　　只不过桑榆的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桑榆也许自己也觉得自己说多了话，便闭上了嘴巴。

　　周锦惜淡然一笑道：“恐怕要让桑小姐失望了，我沈喜交朋友，若是认定了不论身份，不论处境自然是要为好友搏一搏的，既然桑小姐有自己的打算，我们自然尊重，告辞。”

　　说完，周锦惜就带着林殊出了茶馆，独留下桑榆在原地惊呼一声“哎！”但是周锦惜并未理会。

　　“桑榆有问题。”这是林殊出了茶馆的第一句话，周锦惜一愣，随即释怀道：“你还没看出来吗？她就是一小孩，心里坏主意都憋不住，怕伤害无辜的人还吓唬我们。我不否认她密谋着什么于邓乐康不利的事情，但是此事应该与她无关。”

　　周锦惜边说边笑着摇摇头，这个桑榆虽然目中无人又毫无礼数，但是不难看出心性不坏，只是为人处世上不太能让人接受，若说性格，恐怕若是自己从小就一直生活在汝南不曾有进宫一事，自己说不定就是第二个桑榆。想到这里周锦惜又是摇头轻笑。

　　林殊读不懂这些少女心事，他只相信证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周锦惜说的斩钉截铁，就是让他也有些信服了，于是挑眉反问道：“你便如此确定？”

　　“问题不出在她身上，但是有一个人我们似乎忘记了。”周锦惜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谁？”

　　“柳娘子。”

　　等周锦惜一行人回到客栈的时候，华灯初上，街上重新热闹起来。周锦惜住的客栈距离近水楼台不算近，白天百姓都聚在那边看热闹，这边自然就冷清了下来，但是现在比赛结束，大家恢复了日程，这边就重新热闹起来了。

　　林殊站在地面上，抬手扶周锦惜与靳禾下了马车，这一路上的树枝上都挂上了彩灯，好像就是为了抬龙节挂的，但是因为工程量大，现在才挂到他们这边。

　　“城主府也是舍得，竟然将全程挂上了花灯，简直是劳民伤财。”邓知许看着一路上的花灯，不禁撇嘴道。

　　“你懂什么，这多好看啊，而且蜡烛彻夜点燃，定是可以照亮夜晚的路，这也方便了百姓啊！”靳禾和邓知许待了一天，也算熟络起来，两人又是同龄人，如今更是自然的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

　　客栈门口就有在外坐着看热闹的老者，听了少年人几句话，不禁接话道：“几位第一次来袁州城吧？咱们袁州别的没有，就是蜡烛多，城中大大小小的制作蜡烛的蜡坊有十几家，所以在咱们袁州是最不缺蜡烛的。”

　　每个地方盛产的东西不一样，这一点周锦惜也是知晓的，每年都会从各地上供来许多奇珍异宝，那极其复杂工艺的龙凤烛不就算一个吗？于是周锦惜一点也不惊讶。

　　倒是邓乐康说了一句：“怪不得从入住第一天开始，掌柜的就给了我们这么多蜡烛。”

　　几个人累了一天，也没心思继续站在寒风瑟瑟里吹冷风，于是赶忙进了屋子。

　　“咚咚。”

　　“进。”

　　对于周锦惜的出现，邓乐康不算意外，毕竟今日分别的时候实在不算是太过美好，周锦惜当时就有话未完的意思，再加上邓乐康也知晓他们与桑榆独处了好一会，定是问出了什么。

　　“靳禾这个小姑娘倒是可爱，今日一直问我你们不会有什么事吧。”邓乐康起身与周锦惜面对面道，今日她与靳禾待了一天，小丫头很是天真，也很讨人喜欢。靳禾虽然不知道周锦惜与林殊在干什么，但是总不至于猜不出来他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小丫头便有些担忧。

　　周锦惜淡淡一笑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道：“今日确实不怎么顺利。”

　　邓乐康这才正色等着周锦惜说下去，若说之前她还抱着一副局外人的姿态，那么现在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以前交好的姐妹无故消失就算了，就连自己的记忆都与大家产生了偏差，那么就一定有不同的地方。

　　周锦惜摇摇头道：“桑榆生性孤傲，不愿意与人交好，她压根不认识去年一同参赛的人，所以也没问出来什么。”

　　邓乐康早就有所预料，桑榆此人不是什么好应对的，自然也不会太过于顺利。周锦惜思前想后，虽然她并不觉得桑榆会对邓乐康造成什么威胁，但是作为盟友，周锦惜还是适当开口道：“桑榆背后可有什么人？”

　　邓乐康瞬时一愣，道：“桑榆是知州的女儿，在我们这里已经算是很大的官位，恐怕鲜少有人能操纵的了她了。不过....”邓乐康话头一转，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她有一个姐妹，是两广知府的二女儿，因为此女的母亲是增城人，所以和桑榆比较熟络，这是在增城人尽皆知的。”

　　两广知府，方浩。方家算是大平比较有话语权的大家族，方浩任职两广，但时常要回南阳述职，他的姨母是前朝太妃孟太妃，舅舅是立过战功的大将军，虽说两人都已故去，不过据周锦惜所知，方浩的母亲和周太妃交好，早些年算是闺中密友，所以方浩此人在朝中很是得势。

　　只是自己与他尚未有过什么太多交际，所以也不算太熟，唯独记忆深刻的便是方浩似乎有一妻二妾，很是宠爱，若是有什么家宴是允许带妻子的，方浩都会带着他的三位夫人入宫，这倒也不是不行，毕竟家宴不比国宴，主要是为了宴请大臣的，所以大臣的自由度很高。方浩也因为此事，在朝中女眷的口中口碑极好。

　　“二女儿？”周锦惜问道。

　　“对，知府大人一共有四位女儿两个儿子，其中只有一儿一女为嫡出，所以格外宠爱，这个二小姐就是嫡出的那位。”邓乐康仔细回忆着介绍道。

　　这些大臣的家事周锦惜向来不会过问，此刻她对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兴趣，唯独就是对这个方二小姐有了个印象。

　　“两广知府应该在都城是有府邸的，这位二小姐却与桑榆走的很近？”周锦惜又问道。

　　邓乐康点点头道：“二小姐的外婆身体不好，知府大人心疼妻子，便特命自己嫡出的一儿一女，方二小姐和方大少爷回增城在长辈膝下长大，方二小姐已经被养在增城两年了。”

　　如此说来，周锦惜也算是明白了，之前朝中传方浩实乃孝字打头第一人，周锦惜还纳闷，他这种自己父亲去世的时候都不回来看一眼的人也能被称为孝子，原来孝道侍奉到妻子家去了，这样一说方浩确实在对待妻子上尽心尽力了，不过周锦惜还是不能理解若是真心爱妻子，怎么会让另外两个女人来分走这一份爱？

　　此话周锦惜终究没有问出来，若是问出口也许邓乐康就要惊讶了，周锦惜作为父亲早早就许诺了自己母亲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典范，自然是不清楚在贵族眼里的三妻四妾都实在是正常，就连邓乐康的父亲也有几位妾室，只是自己父亲心疼母亲，不曾让这些妾室留下子嗣罢了。

　　不过周锦惜没有纠结于此，而是道：“凡是都有两面性，桑榆地位虽高，但是也会受制于人，至于真相如何，你可以有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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