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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欲与大义一致
月夜被捕,司量部的众人早早得到消息,美室党徒们再度聚集,讨论这可能影响政局的重大变动,而一切的结点在庾信的态度。
夏宗不禁问:“庾信真的能放弃伽倻?”
薛原摇头:“庾信公最终还是不能放弃伽倻的。”
“因为是伽倻把庾信扶持起来的。”美生说:“现在要他放弃伽倻……哪怕只是把被抓走的月夜弃置不理,按庾信的性情,都是很难的事情。”
薛原感慨道:“伽倻过去是庾信的武器,现在却成了祸患的根源。”
夏宗摇摇头,不解地说:“没想到复倻会居然还没有解散。”
“那是当然。”薛原说:“被蹂、躏的时间那么漫长,即使眼下得到了良好的待遇,仍然会心怀不安,想要彻底安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夏宗轻笑一声:“呵呵,毗昙真是个可怕的人啊。复倻会是威胁国家安全,从复倻会入手,既不违背大义,又能够打击情敌。哈哈,这样的做法,”他笑着,又有几分怅然:“很像某个人,很像我怀念的某个人啊。”
薛原也微笑起来:“是啊,确实很像,很像啊。”
当年的美室玺主不也是这样吗,总能够从大义出发,令政敌陷入绝境,以至于当她选择放弃义理来做最后一搏时,除了毗昙,竟无人想到她会做出叛乱的事来。
美生问:“薛原公,这种计策能成功吗?”
薛原说:“这是明知庾信不能放弃伽倻,才想出的计策,庾信会如何应对,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了。”
月夜逃脱、庾信入狱,转眼之间风向大变,朝廷议论纷纷,曾经相信庾信人品臣子,现在也不免怀疑起来。
“月夜居然能够越狱?连司量部里都有复倻会的奸细,复倻会的势力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
“难不成,庾信公真的打算谋反?毕竟,他可是出身伽倻啊。”
同样有人坚信庾信的人品,反驳道:“庾信公绝无此意!”
而另外一些人则看得更深:“无论如何,势力平衡已经打破。庾信公和毗昙公原本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右臂突然砍了左膀……毗昙公恐怕有所图谋。”
有所图谋的毗昙走进司量部的推鞠室,亲自审问庾信。两人相对而坐,庾信不禁道:“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怎么会对陛下怀有异心?”
毗昙目光深静:“问题不在于你是否怀有异心。”
庾信疑问:“什么意思?”
毗昙耐心解释:“事情和你的意志无关,而在于你管辖的领域、你背后的势力——他们的意志。那个意志。”
“势力?”庾信反问。
毗昙微微一笑:“是。所以,要证明你的清白,就要解决你背后的势力——你要扫荡复倻会,亲手。”
这是他给出的选择。如果庾信接受,那么他将失去根基,不得不从头开始;如果庾信拒绝,那么,他难逃罪名。
走出推鞠室,廉宗迎上来问:“庾信审问得如何?”
“庾信确实不知情,复倻会是月夜自作主张。”毗昙说:“但他拒绝了我的提议。”
廉宗叹息:“事情棘手了啊,复倻会一旦潜伏下来,就很难再抓到了。”
毗昙扬眉微笑:“谁说要抓了?”
“不抓复倻会?”廉宗震惊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毗昙反问:“月夜为什么潜逃?”
廉宗理所当然道:“他是复倻会首领,畏罪潜逃吧。”
毗昙说:“可那样不就陷庾信于险境了吗?”
廉宗不以为意:“生死关头,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毗昙分析道:“月夜一路扶植庾信,付出那么多,都是为了伽倻,他的最终目的必然像我们猜测的那样,为了出身伽倻的王。”
廉宗喃喃:“——庾信。”
“但庾信一定会拒绝他。他当然会拒绝。可月夜是不会放弃的。”毗昙笑起来:“那么,他该怎么做呢?”
廉宗恍然:“所以他们逃跑了。”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毗昙表情舒展,从容道:“我们可以帮他。”
廉宗好奇:“怎么帮?”
“月夜想要得到庾信,就要不断置庾信于死地,逼他谋反……”毗昙说到一半,廉宗会意:“我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毗昙吩咐:“安排之前潜伏进来的复倻会成员,让他们押送庾信转移。”
德曼并不知道毗昙的计划,但他们对情势的分析却没有差别。德曼说:“相信个人和相信势力是两码事,我对庾信深信不疑,但是,庾信已经和伽倻紧紧捆绑在一起,这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绝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势力。”春秋肯定地说:“何况,这关系到势力的平衡。”
“平衡?”德曼看他。
“是。上将军庾信和司量部令毗昙,始终相互牵制,这也正是陛下您的意思。如今,司量部令身后不仅有美室的残党,还有司量部令自己召集的势力以及向他示好的各路贵族。一旦庾信失势,势力平衡被打破,投靠毗昙的人将会与日俱增。”春秋条分缕析地说:“就像现在,庾信的意志和庾信势力的意志产生冲突,迟早有一日,同样的情况会发生在毗昙身上。”
德曼一笑:“你如今没有学会明辨是非,倒是学会了判断势力。”
春秋低头,谦逊道:“我越是学习,越是难以判断是非,因为根据立场和时机的不同,是非也会产生变化,但判势不同,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德曼收回目光。春秋能够看清,她当然也明白二者区别。
因为毗昙的所作所为符合大义,无从分辨是非,所以,只能判势。
当初她扶持毗昙,是为了平衡庾信、春秋和阏川,这后三者嗅觉敏锐,都明白她的意图,安分守己,几年来不曾出现问题。唯独毗昙不管不顾,试图撕裂这张网。
毗昙难道不清楚平衡的道理?但是,他不在乎。或者说,他在乎的从来不是政治本身——这正是令她头痛的地方。
他眼中没有政治法则,只有随心所欲。他的欲望在于图谋人心,而人心是最靠不住的。没有安全感的人执着地追求善变的人心,如何能够得到安定?无法得到安定,就只能不断索取。她曾试图怀柔,但无法彻底安抚,到头来,毗昙终究走上这野心膨胀的道路。而这条道路,势必从打击庾信开始,而复倻会正是现成的靶子。
事情陷入两难。
月夜做出这样的事情,势必付出代价。她可以容忍伽倻,但作为王,绝对不能接受复倻会。然而,复倻会拥有伽倻人的支持,铲除复倻会,她和伽倻人的关系将遭到严重打击,多年善政便付诸流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将毁于一旦。可要是不那样做,复倻会将影响王权、影响一统,伽倻依然无法归顺。
曾经,为了获得伽倻势力的支持,他们付出了多少代价。因为美室的预言,伽倻人被迫迁徙,流离失所,是庾信将他们收容,甚至无偿提供土地。但美室却找到他和伽倻人签订的契书,以此威胁,要求庾信和夏宗之女领毛成婚。
那一次,她选择了伽倻。而这一次,伽倻还值得她选择吗?
伽倻拥有先进的武器,蹶张弩是他们的重要军事力量。月夜和雪地闯出司量部后,回到复倻会的大本营。场地中,成员们正加紧时间练习射击,营帐内,对发生的一切还有些懵懂的雪地正和月夜交谈。
“什么?故意逃走?”雪地震惊地问。
月夜胸有成竹地微笑:“一直以来,庾信都拒绝称王。但现在复倻会被发现,我们又从司量部逃走,这样一来,出身伽倻的庾信肯定会被拘捕审讯。”
雪地恍然:“这么做是为了让庾信公回心转意?”
“庾信不是轻易会改变心意的人,但是,如果形势继续恶化,”月夜勾起嘴角:“就由不得他了。”
雪地凑上前:“您说的继续恶化……”
月夜冷冷地说:“帮助庾信在接受调查的时候潜逃。”
“什么?庾信潜逃?”德曼震惊地看向竹方。
竹方纠结道:“转移的途中,突然被人……听说,接受转移任务的司量员里有三个是复倻会的人,会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意料之中。”
“复倻会到底有多少人,执行这项任务的人里就有三个!”德曼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竹方面色为难:“那个我也……”
德曼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静,说:“毗昙,让毗昙来见我。”
毗昙微笑:“上将军庾信,现在成为了我神国的公敌。”
薛原点头:“现在是证据确凿了。”
“覆水难收。”毗昙道:“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夏宗笑哈哈地说:“神机妙算啊,真是了不起。”
毗昙笑容微敛,问廉宗:“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廉宗答:“人已经到齐了。”
那些归附毗昙的贵族们,已经听从召唤,聚集在一起。毗昙交给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件,就是在朝会之上向陛下进言,降罪庾信。
庾信潜逃后的会议上,两拨人马吵得不可开交。以庾信势力为代表,武将们极力反对治罪庾信,认为庾信是无辜的;以毗昙势力为代表,他们坚持认为庾信大逆不道,理应治罪。
两股势力拉扯下,德曼直接宣布散会。
会后,毗昙来见。德曼端坐中位,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汇报。
“近日与百济接壤处探查到百济军有粮草往来,可能和军队调动相关。”毗昙道:“粗略估计,粮草不多。详细情况需要再探。”
德曼没说话,毗昙就自顾自向下:“如前期推测,高句丽发生政变。渊盖苏文弑君,高建武死,他的弟弟高宝藏继位,渊盖苏文摄政。”
德曼闻言,转头看他。
毗昙垂眸避开她的目光,道:“陛下,请您宣布庾信为神国公敌。现在大小臣工都是此意。虽然我也为庾信感到惋惜,但这关系到神国安危。”
德曼轻慢地问:“所以?”
毗昙抬眼看她,轻声道:“陛下,您即位前,曾和微臣谈论什么是圣君,您还记得吗?”
德曼记得。她曾对毗昙说,对近臣严苛而对百姓慈悲,才是明君。反之则是昏君。
毗昙说:“庾信是您的近臣,此事如果不能从重从严,如何安天百姓之心?”
“你说的对。你的话很符合大义。”德曼说。
毗昙压住弯起的嘴角:“微臣惶恐。”
“但是,”德曼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也不违背你的私欲。同样,也不违背那些惧怕庾信的贵族——你说呢?”
笑容凝固在脸上。毗昙沉默片刻,木然地说:“私欲与大义一致,何其幸也。”
两人不欢而散。
胜曼来到时,德曼仍端坐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但德曼知道她来了,便问:“你也是为庾信的事情来的吗?”
“是。”胜曼问:“庾信的事情,归根结底是伽倻的事情。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理伽倻?”
德曼动了动,看向她:“坐吧。”
胜曼入座,又问:“复倻会是伽倻人心所向。您又打算如何处置复倻会?”
“复倻会是伽倻人心所向。”德曼重复一句,说:“所以,只要复倻会存在一日,伽倻人就永远只是伽倻人。”
这是胜曼没有想过的问题。
德曼说:“只要复倻会还在,伽倻人就有退路,一旦有了退路,他们就不会成为神国的百姓。”
胜曼忍不住说:“可如果不能接受伽倻,那么复倻会就不会消失。”
德曼叹息着说:“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情啊。”
胜曼问:“陛下,您真的要放弃伽倻吗?”
德曼摇头:“除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胜曼沉吟片刻,忽然说:“或许……臣有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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