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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不是、不是我干的啊、他、他自己发疯的！！呜呜、不是我、呜呜……”
福田一个劲地来回念叨。
邵冬弥自然清楚，瘦小的福田不可能从处刑人手上抢夺武器并精准贯穿头颅击毙对方，只得先安抚道道，“我知道不是你。别着急，好好说，发生什么了？从头告诉我。”
邵冬弥赶紧把锆抱起来。处刑人的身体很沉，邵冬弥废了好大劲才把他塞回休眠仓，橙色溶液迅速分解洗去了血迹，不断升腾的气泡挡住了伤口，乍一看分不清是在修复还是在腐蚀。
福田有些恍惚地抹了抹脸，“……是，是。我知道你们都发现了，我刚刚已经和这位……警官，都承认过了。是我干的，是我给大瓦尔注射了抗凝血剂，我骗他说是新到的药，配合放血疗法一定能药到病除。”
“理由呢？你为什么要杀大瓦尔？”邵冬弥翻开笔记本，从锆身上沾到的血迹蹭得纸张红了大半，只能随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血迹，挑稍微干净些的空白处下笔。
“大瓦尔死了活该，那就是个黑心骗子，我根本没借到那么多钱。他说要分批放贷，又说要砍头息，还要扣什么手续费，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担保费用，让我打了三万的欠条，可我真拿到手的还不到一万。但还得是按三万还，我还不上，只能再借，后来虽然也给我一些小钱，但一来二去就滚到七万多了……大瓦尔是真的该死啊！！”
“嫁祸老船是你故意的吗？”邵冬弥问。
“对。是我。就是他把大瓦尔介绍给我，让我去贷款的。如果不是他把我拖进泥潭，我至于到这个地步？他也该死！！”
邵冬弥在心底叹了口气，继续问：“你说这些时，他还正常吗？”
“是、是的……到这里时都还好。然后警官说，肝素虽然称不上多么专业和机密，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用途的，他问我是从哪里听说并搞到手的。
“我以前确实没听说过。我本来被大瓦尔逼得走投无路，我咽不下去这口气，干脆想和他同归于尽……可我打不过他，我就想，我去弄点毒药。我用偷来的衣服混进了自由伊甸，准备去黑市买毒药，然后就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听说了我的事，告诉了我抗凝血剂的事情。我觉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能报仇，我就，我就听了。
“哦，还有，报警也是那个人建议的。”
邵冬弥立刻抬头：“什么样的人？年龄，长相，身高之类的？”
“我其实没看到他的脸。他和我谈话的地方很黑，而且他戴着兜帽和墨镜，根本看不清。那个人，比我要高。不过这也正常吧毕竟我才一米六，很多人都比我高……我想想。那里很乱。我闻到了什么烧糊的味道。还有酒味。也有其他一些难闻的腐烂味道和药味……还有铁锈味。或许是血的味道？”
邵冬弥一一记下，听见福田继续说，“不过他留了名字。他说，他是凯文·罗麦斯。”
邵冬弥猛地抬头，福田吓得往后一缩：“对对，就是这里！！就是刚刚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那位警官就突然……脸色一变，然后就开始发疯，掏出自己的枪，咬着枪管就——”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幕，福田哆哆嗦嗦地停了下来。
邵冬弥回头看了一眼休眠仓中的锆。缺失的眼眶和头颅边缘攀附着沸腾的细密气泡，看一眼就让人隐隐生疼。
处刑人的应激源和死亡经历密切相关，他觉得自己可能猜到个大概了。
严谌礼悬着心紧盯着沈律项圈屏幕上的数字。沈律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手里的解剖手术。
严谌礼知道躺在他手术刀下的是刑警沈律，但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和记忆中相比十分陌生。人体死亡后，所有肌肉组织变得松弛，人的面部会因此产生细微的改变，有时候甚至会发生连近亲属坚决否认死者身份的情况。和大多数文学修辞中描述的不一样，刑警沈律不是“安静地仿佛只是睡着了”，死亡明晰得像有实体，堆砌出一个拙劣的、缺了点什么的仿制品。这种落差让严谌礼感到距离，就像他从没认识过躺着的这个人一样。
尸体从死亡的那一刻就开始自溶，随着时间推移，各种液态产物会从人体孔洞溢出。因为没有套管针抽吸液体和气体，有些地方需要用脱脂棉堵住以防它们流得到处都是。解剖过程中有不少诸如此类作为人来说会觉得“不体面”、“毫无尊严”的环节，严谌礼侧过头避开了视线。
尸体解剖要比一般人所设想的更加粗鲁和残酷。撕开头皮的组织，直至前额和后颈，沈律拎着震荡式电动开颅锯，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把刑警沈律的颅骨是锯开一条弧线。
沈律突然停手，抬头望了过来。
“怎么了？”严谌礼立刻问。
“没事。忽然想起来确认一下，你有没有戴好口罩和面罩。”沈律说，“骨骼的粉末和碎片如果吸进肺里，会很危险。”
严谌礼自然是全副武装，他还自告奋勇说可以担任解剖助理，但沈律一直没给他机会。严谌礼摆摆手示意不用担心，恰巧手机在此时闪了起来。在解剖开始前他特地调成静音还取消了震动，此时只看见屏幕上的来电提示亮着来电人的名字。
严谌礼一边出门一边接通电话，“冬弥？怎么了吗？……我现在就在裁处庭啊，不过在负一层。”他顺手关上门，“是有急事吗？”
严谌礼还没收回手，门又从里面被推开了。沈律小声说：“你已经得到结论了，不需要留在这里陪我，正事要紧。”
“我现在有别的事情要忙。”严谌礼对着话筒说。停了片刻，他又问，“你想过来？现在吗？”
“也行。我不介意。”沈律又小声说。
“不能算是特别方便。”严谌礼对着话筒说，“既然不是急事，等改天再说吧。”
晚上八点多时邵冬弥在办公区的二楼等到了严谌礼。
他知道负一层是什么地方，严谌礼在那里呆了好几个小时，一下就猜到干什么去了。
“队长队长，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邵冬弥紧张兮兮地问，侧过身看着严谌礼身后——空空荡荡的，办公区除了他俩没有第三个人。
严谌礼把文件夹放在堆满文件的桌面中央，“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啊？？！！”邵冬弥又一阵左顾右盼，“律哥人呢？？他没出事吧，压力没变吧？？”
“让他休息去了。”严谌礼揉了揉脸，“数字倒是变了。前几天好不容易把他降到了『12』，今天一解剖完，”严谌礼深深吸了口气，“变成『09』了。”
“啊……？啊？？什么啊？？！！”邵冬弥傻眼了，“降，降了？？啊？？？解剖自己的尸体有这么开心？？？”
严谌礼又搓了搓脸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了。总之尸检证实了一个猜想，某件事情算是可以定论了。”
邵冬弥立刻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严谌礼从旁边拖过来一块白板停在自己的工位附近，在上面画了个圆，“沈律牺牲于一年前的蛇坑合围战，这你已经知道了，我先简单说明一下相关情况。蛇坑合围战的策略很简单，由我以及其他九位裁定员分批把手住最重要的出口，我们的视野能覆盖所有入口，担任进攻主力的先锋队处刑人逐步收缩进行围剿歼灭。
“但因为我们人数不多，视野受限，所以我们这圈裁定员的背后——更外围的情况是无法顾及的。所以我只留了极个别的处刑人在最外围巡逻。我原本的计划确实有些孤注一掷，如果对方联系到外援，从最外围发起进攻，我们就放弃任务直接撤退。
“计划很顺利，这种最差的情况没有发生。然而唯一的意外就是，在接近尾声时，裁定员沈律受到袭击，他负责的那个哨口失守了——就是这一块儿。
“然后我尽快调整了其他人的布局，让剩下所有人分摊他的视野任务，我也换到了他那里。
“现场没有其他人，沈律负枪伤。是狙击，非常明显。
“对方总共开了三枪。一枪击中右肩，一枪击中肺部，还有一枪打空。不过打空的那枪因为弹头撞碎了，没有收集到什么线索。
“这是今天刚刚取出的子弹。”严谌礼翻开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个物证袋，袋子里装着两颗铜制弹头，“是CheyTac M200狙击步枪。你一定还有印象，就是狙击陈知的枪型。”
邵冬弥一惊：“这枪这么少见，是同一个凶手的概率很大啊！”
“也不一定。我觉得这里还是有疑点。”严谌礼说。
有疑点？哪里？邵冬弥认真想了想，还是一脸困惑。
严谌礼将枪伤的报告抽出来，用磁铁固定在白板上。
沈律：一枪右肩，一枪肺部，一枪打空。
陈知：右手掌心，左腿膝盖。
邵冬弥忽然一击掌，“啊！我知道了！！狙击手的水准差距太大了！！”
“对。狙击沈律是为了杀人，但事实上只有肺部那一枪致命，另外两枪都无效，更何况还有一发打空了。而狙击陈知的目的是为了限制他行动力，射中人在移动中的掌心这个难度高得惊人，用神乎其技来形容都不为过。这不应该是一个几百米距离都能狙歪的新手，短短一年时间后可以做到的。”
邵冬弥连连点头，继续追问道，“那队长，律哥的解剖有什么新线索啊？”
“我之所以想要解剖沈律的尸体，是为了确定射击的角度。如果是蛇坑的敌人狙击，子弹方向应该是从包围圈内发射，角度应该偏正。不过解剖的结果证实，角度要比这种情况更偏。对方的狙击的位置，就是裁定员所在的那一层包围圈。
“从正北方的我开始，以顺时针为序，包围圈的裁定员名单是这样。”
严谌礼在圆圈沿线写下一连串姓名：
严谌礼
蒙莫
秦刻
关笋
沈律
砂冈
木林
绮丽娜·卡芙
阮恒道
陈知
严谌礼停下笔，退后一步看着这个名单，用笔盖在白板上点了点：“那个背叛者犹大，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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