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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人类对我说谢谢
每每想到人类会衰老,会与这世界永远说再见,我便会感到忧伤。猫九对我所说的一些话,我权当他只是为了宽慰我,并不会真的认为如他所言,有他在,我便不会老,也不死。
人类若是永生,那么,一个没有新旧更替的世界,定然会很无趣吧?但若是可以使用科技手段,适当延长让人类寿命,倒也不算违背自然法则。
倘若若干年后,我还能与猫九同行,而那时猫九的身份,依然是我名义上的随从,那么,猫九或许会替垂垂老矣的我,打造一副全新的躯壳。
我闭目遥想,彼时,望着那副由各种高科技术生产出来的零件凑成的陌生躯体,我那个已经衰老的大脑,是否会欣然接受,是否有能力管理和驱使那堆零件?
胡思乱想之际,我突然就想起了胡管家。此刻想起猫九的老熟人胡同管家,竟是有些恍惚感,与那位中年管家分明早上才见过面,感觉却仿佛过了很久似的。
“想什么呢?”猫九突然说道,“阿飞啊,不要把眉头皱成那样子,会老得快的。”
“我在想,人类的起源以及进化。”我睁开眼,狠狠白了猫九一眼,“猫能解答吗?”
“不能。”猫九懒洋洋说道,“我说了,我不关心人类。”
“可我是人类。”我没好气的说道。
“我也说过,我只关心一个人类。”猫九笑了笑,把荷花抛向我,“我很是敬佩阿飞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高尚品质。”
“是人类,终究难逃一死。”我有些伤感说道,“猫,待我的那一天来临,若你在我身旁,请将我化作一股清风,让我飘离地球就好。”
我边说边观察猫九的表情,猫九却无什么表情,仿佛在听我讲述别人的事情。我有些索然,便收起了伤感情绪。
既然活着,便是要快乐的,以后的事情,让以后来决定。
“阿飞这是,要安排后事?”猫九眯了眯眼,表情有些让我琢磨不透。
“未雨绸缪,总不算坏事吧。”我讪笑着说。
“杞人忧天,算不算好事?”猫九仰头望向高空,淡淡说道,“以后的事,留给以后,阿飞何必提前烦忧呢。”
我点点头,感到无言以对。我就知道,与猫九谈哲学,真是人生一大痛苦。
我对猫九的淡然没有办法,只好摘下一片花瓣,打算贴在额头上消暑。风不作美,花瓣瞬息消失于面前。我叹了口气,重新摘下一片花瓣,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猫九伸手,手指指向我的眉间,我闭上眼睛,一缕清凉湿润的气息缓缓在体内游走,片刻之后,便解了身体的燥热感。
我这个随从,夏天好用,不知到了冬季,我会不会过得很惨?想到此,我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胡管家既然不是生化人,那么他是怎么活得这么久的?”我突然想起从古书上读到的一种永生方式,便问猫九,“他是怎么做到活了这么久的,依靠类似夺舍之类的方式吗?”
“是他自己的身体。”猫九淡淡答道,“若是他用了夺舍的方式,见到他第一眼,我便会杀了他。”
“那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我虚心求教,“给我科普一下吧。”
“冷冻是一种长生的方式。”猫九平静说道,“只是长生,并不代表永生。”
冷冻我知道,但冷冻也会让人变老吗?想到胡管家那发量稀少的脑袋,我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阿飞就是爱笑啊。”猫九盯着我,表情突然就起了微妙变化,“这样很好,很好。”
面对猫九突然变化的表情,我心里没来由的一凛,一时之间,心仿佛沉入冰湖般,说不出的冷寂与悲哀。
沉默片刻,我笑了笑,轻松说道:“我知道猫很有学问,给我讲学吧,这是主人的命令。”
“世间万物的出现,发展,乃至消亡,自有其规律,外力可以干预到的,始终微乎其微。”猫九缓缓说道,语气异常认真,甚至带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苍凉感,“阿飞是一名刺客,又非神明,何必担忧那些与己无关的事情呢。”
刺客?我感到有些新奇,这个称谓很是古老。
猫九的真实年龄是多少,他到底经历过些什么?为什么对世间万物,会表现得如此凉薄呢?
所谓看尽人世沧桑,所以铁石心肠,前提是,你得真的看过啊。
我轻轻摇了摇头,猫九注视着我,琥珀色瞳孔中,柔和光芒可见。我莞尔一笑,把猫九的瞳孔当成了镜子。猫九的嘴角上扬,表示回应我。
猫除了传说中的九条命,应该也有很多副面孔吧。依我之见,猫九每副面孔所扮演的,是截然不同的角色,但归根结底,始终是万变不离其宗的高冷类型。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欲言又止。相处一个月以来,我和猫九之间,多多少少了解了彼此的一些习性,因此,我不会对猫九事事发问,也不想一次性把他所有的面孔都看清。
“我们会不会被通缉?”我换了个现实话题问猫九,“毕竟,抢劫可是犯罪。”
倘若刚做了一个多月的杀手,惬意日子刚刚开始,便要带着一个通缉犯随从亡命天涯,想想都不是什么美好的生活方式。虽然抢得钱物,但若是不能自由享受生活,那钱又有什么用处呢。
联邦法律对罪犯的态度非常严厉,虽不似古时那样株连九族,但家仆犯事,主人是要承担相应责任的。这便是我不告诉元墨,柳絮触犯了联邦法律的原因。元墨是个好少年,将来必有大作为,我不愿看到他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机器人所连累,更何况,柳絮是元墨违规制造出来的。
“阿飞大可放心,我已抹除那五人记忆。”猫九笑了笑,轻声说道。
我有些诧异,也有些佩服,更有一些微妙的自豪感。真是没想到啊,我的随从竟然还有此等本领。若是抹去机器人的记忆,只需在它的系统上动动手就行了,而抹掉人类的记忆,除了把他揍到脑子损伤,或者切除一些脑部组织,应该别无他法吧。
以我对猫九的了解,他不可能勤快到找个医疗机构,把那五名败家子扔到手术台上,威胁医护人员对他们做脑部切除手术。
我想了想,问猫九,能不能把我的记忆恢复?虽说记忆对我不怎么重要,但能够从记忆中观看过去的自己是何等人,大概也有些意思。
我越来越确信,我是有过往的,只是不记得罢了。如果出世便像我这样,那肯定不是人类,而是妖怪了。
“不能。”猫九果断说道,“消除容易,恢复不易。”
“我想知道自己有没亲人在世。”我有些遗憾说道,“有亲人,总不算坏事吧。”
我没能抓住猫九话语中的重点——消除。
“阿飞没有别人,只有我。”猫九的语气很是认真,不像说让人怦然心动的话语,倒像是阐述一个明确的事实。
我怔了怔,猫九怎么这么肯定我没有亲人,难道,这只怪异的猫知晓我的过往?
“我不知道。只是直觉。”猫九看穿我内心所想,解释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我想了想,说道:“下次打劫的时候,记得蒙住脸,免得抹除苦主记忆那么麻烦。”
猫九眯了眯眼,妖魅的样子真是让我很想打他,猫九说道:“我这张脸,蒙起来不让人看,多可惜。”
“你这是什么脸?”我忍住笑,撇了撇嘴,“皮很厚的脸吗?”
“死神的脸。”猫九说道。
“若是死神长着你这样的脸,我愿意天天与他相见。”我注视猫九,神情应该很是向往的样子。
“阿飞会后悔的。”猫九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语气说不出的落寞,“谁会愿意与死神天天相对?”
“我啊。”我高声说。
“这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猫九面带苦笑,“所幸,我与阿飞,都不算正常人。”
我一时无语,我这随从,情绪变化的速度,胜似光速。
我与猫九陷入长久的沉默,所幸长久不过是心理上的感受,我们在车顶呆的时间,其实也不过十多分钟。
为什么十多分钟的时间,我会感到如此漫长?
我突然陷入迷茫,仿佛我与猫九,在车顶度过了半生光阴似的。还有,短短标准时间一个半小时的行程,我与元墨那傻小子相处的时间,仿佛也被什么力量拉长了许多?
“是你搞的鬼,对吗?”我瞪着猫九问道。
猫九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般说道:“中央公园快到了,我们去摘花吧。”
摘花?我没出息的点了点头。
列车未到不二都市中央公园门口的站台,我与猫九便决定下车。列车的终点站是不二都市第一区的中央车站,与公园站相差将近二十公里的距离。
猫九如一片羽毛般,从车顶飞身,轻盈落到地面。猫九飘逸的身影让我有些羡慕,也有些嫉妒。
因为列车高速运行中,我落地的姿势,可就不怎么好看了。
离开车顶前,我把荷花扔给猫九,打算让他继续保鲜,不料,却看到了一幕让我惊叹的、诗意般的画面。
猫九把荷花抛向空中,粉色花瓣纷纷散开,之后离开了花茎,似千帆般,在空中飘浮。
猫九动了动手指,失重状态下的花瓣动了起来,仿佛漫天飞舞的精灵。一时之间,我被迷了眼睛,迷了心智,如坠入幻境般,不愿思辨,唯想沉迷。
一片花瓣钻进我白色防晒服的衣袖中,猫九轻轻吟唱:“笑语盈盈,暗香入袖。”
紧接着,我似乎听到猫九又说了一句什么话,只是隐约听到他提到什么花神,什么娘之类的字眼。待我收敛心神询问猫九,猫九却矢口否认他后面说过的话。我不以为意,兴许这家伙前一秒诗兴大发,后一秒就骂娘了呢。
我与猫九站在轨道边看着列车疾驰而过,元墨依然坐在猫九的位置上,与之前不同的是,天才少年低垂脑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如果元墨是个对外界好奇心浓厚的少年,他会看向车窗外面的风景,自然就会看到心目中的神仙哥哥。可惜的是,元墨这位天才少年,似乎缺少发现的眼光。
我有些感慨,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是微妙,只要一个无意识的转头行为,便会目光相遇,只是,很少有人知晓存在于眼前的机缘。
“据说猫有九条命,你有没勇气挑战第十节车厢?”望着渐行渐远的列车尾巴,我对猫九揶揄道。
“我没活够,也不想做这种无聊的行径。”猫九抽了抽嘴角。
随后,我与猫九目光一致望向中央公园,我咧嘴一笑,说道:“不如,我们去把帝国公园的鲜花全都祸害了?”
猫九脸色微变,我以为我们的想法并不一致,刚想再说两句,突然被一股又狂又寒得要命的风卷离地面。离开地面之前,隐约听到猫九提到元墨。
只是眨眼功夫,我已置身不二都市中央车站,我条件反射般,对着车站入口处的垃圾桶干呕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被猫九带着瞬移,内心排山倒海的难受程度,令我真想揍人,不,是揍猫。
一名铁皮人走到我身边,推着一辆标有车站服务标志的铁皮车。
铁皮人的玻璃眼珠瞪着我,我与瞪了瞪它,随后,很是尴尬的说:“没事,谢谢,我不需要服务。我只是,有点晕车而已。”
铁皮人从工具车里拿出一瓶纯净水递向我,我说了声谢谢。随后,铁皮人的手掌又伸向我,掌心多了一粒胶囊。我再次对铁皮人说声谢谢,然后告诉它,我并不需要这粒药。
我指向一名向着另外一个垃圾桶狂奔的中年男人,铁皮人扭头望了一下,手掌却没有收回去。我无奈地拿过那粒红色胶囊扔进口里,铁皮人机械地对我点了点它的铁脑袋,然后推着工具车,走向那位比我还尴尬的中年男子。
铁皮人离开我之前,突然开口说道:“谢谢!从来没有人类对我说过谢谢。”
我一愣,竟然忘记了自己正在进行呕吐这件事。
我今天这际遇,怎么这么诡异呢?这种纯工具型的铁皮人对我说谢谢这事,对我而言也是头一遭。我说谢谢,只是对别人的好意,习惯性的做出反应,难不成,在潜意识中,我已把这铁皮人当成人类了?还是,这铁皮人把我这具血肉之躯,认同成它的同类?
在我愣神之际,铁皮人已经走向那名中年男子,接下来,它将重复之前对我所做过的行为。望着铁皮人的背影,我吐出嘴里的胶囊,没来由的叹了口气,不知那位男子是否也会对铁皮人说出“谢谢”这两个常用字?大概率是不会吧,毕竟,在我之前,从未有人对这名铁皮人说过这话,在我之后,估计也鲜有。
望着铁皮人递向男人的瓶装水,我再次叹了口气,帝都在公共场所对民众的服务质量,在星域联盟中,有口皆碑,我却不怎么喜欢这样身边突然窜出一台人形机器的情形。我认为过分的服务,不仅侵犯个人隐私,也是在强迫个人接受自己其实并不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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