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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即若离
看着愣了一下的洛渊,林涣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把卡收起来,偏头去看他手上拎着的东西。
洛渊这才回过神,把东西放在桌上:“这是我给你买的一点吃的,你先吃。”
他把保温盒的盖子打开,把餐具拿出来摆好:“附近的店不多,这家的食品质量和卫生条件都很好,你尝尝。”
“谢谢。”林涣接过来,她连续奔波几天,虽然不是未进水米,但也确实没好好吃饭。
洛渊把吃的安顿好,就打开另一个袋子,拿出一套一次性的床上用品,开始整理床铺。
房间里的气氛虽然和谐,但透露着沉默的尴尬,提醒着两人刚才的话题并未结束,只是被暂时搁置而已。
林涣握着餐具的姿势不自然地变化一下,落在洛渊的余光里,他带着一些希冀将枕头放平整,就听林涣开口:“……你……不是做科学研究的吗,我感觉你的医疗处理也做得很好。”
听到是这个问题,洛渊有一点泄气,只是回答:“我之前做过一段时间军医。”
“……哦。”
一直到晚上,快到休息的时间,洛渊把所有的垃圾收拾好放到门边,检查了一下门锁,这里的设施虽然简陋,但还算完好,在这里勉强一晚肯定没问题。
这里的床只是一张普通的单人床,也没有像之前住的酒店那样的壁灯,洛渊关掉灯,发现悬在两人头顶上的灯还是在幽幽的发光。
两个人盯了那盏灯一会儿,洛渊先开口,虽然他开口的本意并不是说这个:“……可能是电压不稳,你还习惯吗?”
“没关系,不影响。”林涣摇头。
“伤口感觉还好吗?”
“挺好的。”
“那就好,早点休息。”
“嗯。”
躺下的时候,两个人都有点儿懊恼,但好像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可以重新开始讨论之前的话题,于是他们开始探讨一些尴尬又不着边际的事情。
“研究所的事情都还好吧,我看到就职演说的视频了。”
“都很好,很平稳,没出什么问题。太阳基地也很好,但是我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
“太阳一直是一颗很平稳的星球。也不知道地球基地什么时候才可以重建完毕。”
“工程部最近的维修重点应该在一号港口和几条关键航道上,可能还需要等一段时间。”
“也没什么好急的,我随口一提而已。你的伤,还好吗?”
“好多了。”
说完这些,两人又陷入了沉默,林涣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一阵来自刚刚拆封的一次性床品的味道钻进鼻腔,不是什么高级的香薰,却让她比平时更安心。
过了好久,她听着放在枕边的腕表指针走动的声音,毫无困意,借着微弱的光亮看了一眼时间,又看向从遮光效果不怎么好的窗帘外投进来的天色,缓缓转过身,被单发出一点摩擦的轻响。
洛渊一直是一开始躺下的那个姿势,背影有一点落寞。
林涣抿了抿唇,小心地从背后抱住他,指尖贴上他的手背,闷闷地开口:“……你别难过了好不好。”
林涣的指尖带着薄茧,摩擦在他的手背上有一点痒。几乎就是她搭上去的一瞬间,洛渊就转过身,对上她不甚清晰的眼睛:“没压到你的伤吧。”
林涣摇头。
洛渊深吸一口气,轻轻拢住她的手,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指尖,拉近了与她的距离,深深地望进她的眸子:“坦白说,我有点难过。”
“因为你不愿意相信我有和你共同承担风险的意愿和能力。你觉得强行要求我改变自己的节奏去融入你的生活是对我的不公平。”
“我们的工作性质不一样。”林涣说,“我对攻击别人的系统这件事没有感情,但我知道你把研究视作生命。这样确实不公平。”
“而且,就像你之前说过的让我利用你的那些话,我也觉得不合理。难道因为爱情的存在,一切不符合道德的、带有剥夺和自私的行为就都可以被合理化吗?我们的身份不允许我们这么做,太不负责任了。”
洛渊点了点她的眉心,轻轻揉了两下,化开她的一点焦急:“根据我们业内的共识,我早就过了一个研究员最有可能做出成绩的阶段了,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进实验室了。所以,这没什么不公平。”
林涣轻声叹了口气,将他右手上的伤痕露出来,指腹轻轻贴上去,低声问:“你实话告诉我,你不会继续做实验,和这道伤口有没有关系?”
因为分析库的缘故,那道本来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再一次裂开流血,现在带着缝合过的痕迹横亘在掌心,显得狰狞。
洛渊沉默一下,活动了两下那只手,麻木感还没有完全消除:“之前没事,在分析库的时候伤到了。可能……会有一点影响吧。”
林涣又蹙起眉。在黑暗的环境里,洛渊却能明显地感受她落在伤口上的灼灼的视线:“你别担心,我……”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落在掌心的干燥温热的吻打断了。
林涣抬头,见他没有反应过来,又凑过去在他脸颊那道细小的划痕上亲了一下。
“……你先等一下……”洛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对方带跑偏了,“你好好听我刚才说的了吗?不要那样想。”
林涣认真地点点头,抱住他,闷闷开口:“我知道了……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你,要去什么地方,也一定带上你。你别生气,也别难过,好吗?”
洛渊点了点头,但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些话里安抚多于承诺,所以并不奢求什么,只是拍拍她:“好。睡吧,早点休息。明天你有什么打算?”
林涣问:“去你那边?研究所?白鹭α?”
洛渊点头:“好。那我现在联系助理给你腾间办公室出来吧。”
“别麻烦了,到时候随便挑一间空着的房间就行。”林涣笑笑,“之前开玩笑说要研究所收留我,没想到现在真要这么办了。”
“是我和研究所的荣幸。”洛渊搂住她,“睡吧,晚安。”
房间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听着怀里的人呼吸声渐渐平稳,洛渊低头看她。她的脸隐在宁静的黑暗里,五官的轮廓并不清晰,只是深深浅浅的黑灰色块,像被水晕开的似的。
好像他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动作,这一切就要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了、无法复原了。
他想说,他爱她。
他体会到了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的一切担忧、惊惧、思念、气愤、难过,似乎终于有资格回答她在地球基地的那句平淡的诘问:
“洛先生,我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你着迷呢?”
她工作时蹙起的眉,斡旋时的微微笑意和黑色的漩涡,在北极星基地的停泊平台眼底氤氲着的薄薄水雾,他渴望见证属于她的更多,包括此时放松地搭在他腰间的温热的指尖。
他想吻她,像在实验基地那样,不管不顾,丢弃所有清醒和理智,只剩下欲望和占有。
血液的腥甜漫过他们纠缠不清的唇齿,急促又火热的呼吸也说不明白究竟是懦弱还是大胆,只知道在崩塌的粉尘里变得凌乱不堪。
可此时不是宇宙末日,这个星球不会在下个瞬间爆炸,他所有的贪婪藏在夜色里,不清不楚。
所以他近乎疯狂地渴望结束这段若即若离的关系。如果真如她所说的,他们是两颗依照各自轨道独立运行的星球,那他隐秘又偏执地希望他就此脱离航道,在因为引力粉身碎骨的前一刹和她相拥。
组成他们的每一个原子会在爆炸里静默地纠缠不休。
“你的心跳得好快。”听到林涣的声音时,洛渊扯回了近乎狂热的思绪,胸口因为急促的喘息微微起伏。
林涣只是用另一只手贴上他心脏的位置,平静地吐出一句近似怨怪的话:“吵得我都睡不好觉。”
洛渊没有露出窘迫的神色,也没有掩饰灰色眼睛里的火焰,反正在这样浓重的夜色里,一切都不为过。
“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林涣轻笑一声,贴在他心口上的手猛然收紧,攥紧衬衫的布料,把他往下一拉,贴上他的唇,开口:“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在想什么。”
是吻。
如果宇宙要崩塌、毁灭,如果可以使这一刻成为永恒……
足够了。
这不是林涣第一次来研究所,但是她第一次进入正常运行的大型科研机构内部,如果不算在地球避难所的那一次。里面的一切井井有条,因为大多数的实验不能离人,走廊上的人很少,有几个透明的办公室,里面是穿着白色制服的人在写报告。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目光,洛渊问。
“没什么。”林涣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里和信息部、和军方的气氛都不太一样,有点新奇。”
说完这些,她轻笑一声:“一会儿到了办公室,喝杯咖啡再走吧,小心嗓子冒烟。”
洛渊在这一路上都孜孜不倦地向每一个遇到的人介绍林涣,每一次都不厌其烦地在她的名字之前加上包括但不限于“军方信息科科长、信息部负责人和地球监察官”的头衔,林涣每次都会无奈地补充:“那都是之前的事了。”
洛渊轻咳一声:“办公室里还没有咖啡机,只有一些简单的速溶饮品。”
她和洛渊的办公室门对门,很宽敞,所有设施一应俱全,黑色的椅背上搭着一条驼色的毛毯,浅色的细小绒毛给椅背织了一圈柔软的边。
洛渊观察着她的脸色,看到那平时看不出喜怒的脸上竟然在此时添了真心的笑意,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没准备到的,要是缺什么东西,你尽管说。”
林涣没有开口,只是偏头看了看他,然后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看着洛渊离开之后,林涣坐在椅子上,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来,一边在面前的键盘上操作什么东西,一边拨了一个通讯出去。
接通之后,林涣冷冷开口:“是我。”
对面顿了一下,却没有多么惊讶:“林涣?”
“在背后定位我,还把我的行踪透露给军方。”林涣哼笑一声,“你想干什么?”
“我承认这么做确实欠考虑,但是你放心,这件事绝对不会扩散出去。”对方坦白,“我真的只是担心你出意外。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有话直说。”
对方轻声叹了口气,再次开口:“回来吧,林涣,林长官,信息科的所有最高权限全部都给你留着,你的办公室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你放心,大家绝对都承认你的。”
“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系统和军方谁更可靠?”
“而且,信息部需要你。我们需要一个有政治远见的人来在这种混乱的形势里主持大局。”
林涣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语气如常:“如你所见,我现在的处境很窘迫。如果你的目的是这个,还是不要考虑我了。现在的一切都失控了,没有人可以真的主持大局。”
“而且,任命一个长官不是随便的事情。现在系统的秩序混乱,正是需要重建的时候,这种违规的事情也不会被允许。”
对面却道:“别骗我了。即使你没办法掌握整个局势,难道还会没有自保的办法吗?还是说,你那么在意一个所谓信息部负责人的头衔?没有职称就不愿意做事?你真正的顾虑根本不在这些地方。”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林涣最后退了一步,“把事发当天分析库的全部监控录像发我一份。”
“你登录你在信息部的原系统就可以,所有权限都没变,直接用就好了。”对方解释。
林涣言简意赅:“会有浏览记录。”
“都是自己人。”对方有一点无语,“只要你不在明面上干违法乱纪的事情,没有人会把你的浏览记录乱传。”
林涣不置可否:“先挂了。”
放下通讯器,林涣却没有立刻开始调监控,只是默默盯着通讯器漆黑的屏幕,过了一段时间,才默默扯过椅背上的驼色毛毯披在身上。
办公室里明明不冷,她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冰得刺入骨髓。
系统就是这样一个处处都透着冷气的地方。
当然也有例外。
系统的监狱是统一的银白色房间,除了空间不大,所有设备基本和普通监察官基地一样,如果罪行实际上没那么重,自由度会更高。
但正如所有其他机构一样,监狱也有一个总部,就是重刑监狱。如果按照这种类比方式,那么监狱长也有点可怜,那种地方的办公环境差得显而易见。
重刑监狱关押的全部是重大刑事罪犯,都是已经被判死罪的,算是暂住一段时间。
因为这个,里面有许多人等不到行刑就自杀了,死亡在那个地方时有发生,但空气里却闻不到一点儿血腥味,死亡也变得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绝望。
“您有十五分钟。”一个工作人员把她带到门前,礼貌道。
她顿了一下,询问:“监狱的规定探视时间不是三十分钟吗?”
对方耐心解释:“这位先生比较特殊,是典狱长特意吩咐过的。如果之后您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写下来给我,我来传达。”
“啊……谢谢。”她点了点头。
对方微笑着颔首,然后为她打开门:“您请进。”
这里是一个不大的房间,里面的长木桌上摆着清水和少半碗颜色不明的残羹,一张矮床上斜倚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不规律地微微起伏着的胸脯,甚至看不出来死活。
“你来干什么……”男人声音沙哑,话音未落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枯黄,露出一个尖刻的笑,“……哈,你难道以为你脱得了干系吗?”
监狱里明明有些闷热,她却觉得身上漫上一阵寒意。
“是你自己选错了。”她尽力稳住声音,“你自愿做这些不道德事情,现在变成这样也是应得的。”
男人定定看着她,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难道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吗?你真以为他就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他进行一个所谓的狗屁改革,就真的什么都好了?”
“那种人,表面正经,其实最擅长煽动人心。你知道他私下都想什么吗?还不知道怎么想着从里面卷钱拿好处!你也是干这行的,这改革能改成个什么样子,你不清楚吗?”
“你是真的不清楚,还是根本不敢细想,也不愿承认?也是,承认这种事情注定失败,所有人都会丢面子嘛,哈哈。难怪难怪。”
“你已经疯了。我和你这种人没有交流的必要了。”她冷冷道,“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也请你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背后的那群人,我不会做他们要求的那些事。”
“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就要转头离开,对方却在她背后沙哑地笑起来。
“好啊……好啊。等到你们成功的那天,我会去庆祝的。你会介意我只是一个幽灵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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