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不问剑

　　从玉华峰下来后，师兄弟几人各自静思己过去了。

　　傅东风总觉得七星剑阵这名字熟悉得很，可要他说哪里听过又说不上来，暂抛诸脑后。

　　泽苑楼十三层这几日惬意得很，每日琴瑟之声不绝于耳，听闻擅舞的女弟子和纪兰亭教导的擅琴擅乐的弟子编排了一支舞。

　　赵老头子听说了这事，非但没有责骂弟子们玩物丧志，反而请示掌门把从前一位结业下山擅舞的弟子请回来做了闲暇的名师。

　　傅东风感叹，这才叫因材施教啊！

　　他们的七星剑阵固然毫无头绪，天枢位的名额自从张榜之后，奋进的弟子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剑，自知无望的弟子，转头开始着手别的事。

　　诸如吟诗作画，弹琴弄萧，更离谱的自请领了后山兽园的活计，说要代掌门和长老们照料仙兽。

　　而大师兄会得太多，又拿出来糊弄人的说辞，“都是从百戏班子里学来的。”

　　大师兄从百戏班子学过艺的消息不胫而走，游手好闲的弟子都来请教他戏法是怎么变的！

　　傅东风来者不拒，倾囊相授。

　　“嘴里会喷火的那个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嘴里有酒，自己调的一种可以烧起来的气体。”

　　“那穿墙术和断指重生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楼夙是知道大师兄的真实答案的。

　　在楚中太和山上的时候，障目法姑且也是幻术的一种，变戏法绰绰有余，但傅东风明显不能这么解释给其他师兄听啊！

　　“古彩戏法的穿墙术是不是要先用一个鸡蛋展示能够成功穿梭墙壁，还要用屏风遮挡真人穿墙？灯影展示变戏法从墙的一侧消失，移动屏风，变戏法的在屏风的灯影里是从墙里面走出来的。”

　　小弟子狂点头道：“我以前以为是墙内有机关，变戏法的顺势藏进墙内了，可我去看过，那就是实心的砖头。”

　　傅东风不禁为他的天真感怀，“不是墙的问题，鸡蛋从手上消失就是一个很华丽的戏法，穿墙术是变戏法的脚步走位，光影和屏风遮挡的角度，给了观看者穿墙的错觉。”

　　“至于断指重生，也是一个很炫丽逼真的错觉。”

　　小弟子似懂非懂，道：“果然百戏班子耍杂技的人还是需要些真本事的！”

　　傅东风对此不置可否。

　　他见过的有些古彩戏法是真的幻术，解谜的人会给幻术一个符合普通人认知的解释，但之后就是有人能以这个解释为基，演出来真正的戏法。

　　先有幻术，再有戏法。

　　可见人之假造无所不能及，受限的是想象力，而非能力。

　　楼夙问道：“那大师兄的百戏班子演过什么？”

　　“知道撂地和厅堂吗？”

　　楼夙点头，撂地就是流浪变戏法活跃在集市，多是平头百姓捧场，厅堂则受召于富贵人家。

　　“都干过，撂地演一些喷火啊，胸口碎大石，吞刀子，还有举重、抗鼎、舞轮、缘绳，厅堂内的演过独木桥，走绳索，再有就是刀尖舞和燕舞。”

　　傅东风对这段经历看得很开，他哪会儿若是能短暂地忘记自己的身份，恐怕每晚都要盖着被子偷笑。

　　天生我材必有用啊，老天爷赏饭吃，给他的饭碗就是古彩戏法。那些戏法他看一遍能学个七七八八，很容易上手，立马就能上街登台演出。

　　天赋之才，饿死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楼小夙听了心情却不怎么美好，他甚至想揪住傅东风的脑袋晃一晃，看里面是不是水。

　　你庆幸什么庆幸！
　　你清醒点啊，饿不死是什么伟岸高大的人生理想吗？

　　旋即沉思片刻，他自己也蔫了，他没立场说大师兄嘛，毕竟饿不死冻不死真的是他曾经的理想。

　　乐游山秋季短暂，十月之后的每个清晨都好似被窝里住了缠人的漂亮妖精一样叫人伸不出手来，每年的这时节，乐游山都会在落雪前办一场小宴。

　　说起来不是掌门长老们支持的，非年非节的，更像是约定俗成的传统。

　　要下雪了，下雪就不方便开宴了，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初雪设下的小宴。

　　虽然赵老头子不支持，总归也没有反对。

　　设宴的动静那么大，师长们不说话，弟子们表示那就是默认。

　　四师兄钟酉这时候非常受弟子们欢迎，以往簇拥在大师兄身边的人都默默转移到了四师兄周围，无他，为了一口吃的。

　　温青时就一个人，他堂里的伙计虽然也会做一些菜，南北菜系，东西口味，这个要碰运气，但温师兄没有不会做的菜，和他最熟的弟子就是四师兄了。

　　所以想吃什么，讨好四师兄一定是对的。

　　何元初瞧着层层围着四师兄的弟子，心说：你们围他有什么用，他和温师兄吵架还没和好呢！

　　嗯，所以宴会上有什么就只能吃什么了。

　　傅东风不挑食，除了包子，他真的非常不喜欢。

　　与他正相反，楼小夙最喜欢包子，不拘牛肉鸡肉鱼肉还是青菜莲菜赤豆，他甚至觉得胡萝卜馅的都好吃！
　　——乐游山多数不喜欢胡萝卜的弟子默认，那是兔子的口味！

　　师兄师姐们曾问他，“包子馒头米饭面条哪个最好吃？”

　　楼夙答：“除鸡汤面以外，包子最好。”

　　“那如果馒头和米饭的配菜是水煮鱼水煮肉片糖醋里脊呢？”

　　“包子，包子馅也有鸡鸭鱼肉。”

　　“那馒头的配菜是包子馅呢？”这一定是何元初问的，而其他师兄师姐在嘲笑何元初。

　　“包子馅的菜，配上馒头，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包子选择馒头呢？”

　　小师弟对于小师姐脑子时不时的转不过来习以为常。
　　他道：“包子就是直接把配菜和主食放到了一起，一口下去既能吃到馒头还能吃到菜，省去了夹菜的动作，不浪费每一口吃进去的食物，味道很好，方便还省力。”

　　二师兄、三师姐：“……好棒！”逻辑自洽。

　　钟酉翻白眼，“所以夹个菜到底能消耗你多少体力！”

　　对此，傅东风不甚理解，但也不是不能理解，有时候，可能差一点，就会饿死。

　　乐游山后山有一处泉眼，四时温暖。

　　阴雨天霜冻天都是温凉的，潭水四周没有播撒种子，长出了一些不会凋谢的花花草草，据云屏师伯说，她也不认识。

　　不认识的草一律当作狗尾巴草看待——不会有意踩踏，也不会有多珍视。

　　宴会从筹办到开始，从清晨忙到傍晚，就选在了温泉边上，有人打扫的摆桌的端菜的，终于赶在黄昏逢魔时刻正式开宴了。

　　温青时抓了一把炒熟了的葵花籽，是何元初种的向日葵，收获后全送到了饕餮堂炒成了各种口味。

　　他边嗑边指使小弟子跑腿，鱼贯而入的菜碟碟下放置了铜炉，大约是怕菜品在来的路上凉了。

　　温青时趁机溜到钟酉身边，嘲笑他，“七星剑阵练得怎么样了？”

　　钟酉偏头不看他，冷冷哼了一声。

　　温青时摊开手掌，一把去掉壳的葵花籽，搁到他面前，说：“赔礼，纯金的鱼缸一点也不蠢，没日没夜努力练剑也不蠢。”

　　“你闭嘴。”

　　“但你是真的有点蠢。”温青时手上的葵花籽正要落到钟酉手上，见他又瞪圆了眼睛，赌气似的蜷缩回去手。

　　眼睛隐隐有暗紫色的光华流转，额间的银饰泛着光华，温青时啧了一声，心想，有点奇怪。

　　钟酉不是死心眼的人，或者说，乐游山上下都不是十分看重修仙练剑的人，他怎么这么执着于黄金剑？

　　“你师父根本就不会剑术，他都能用尺子，你为什么不用弯刀？”

　　钟酉埋头进膝，瓮声道：“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在我看来都一样。”

　　“弯刀……总之，弯刀不能用。”

　　他们这边说的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傅东风和楼夙他们都听到了。

　　钟酉不用弯刀的理由，他们大概也能猜到。

　　七杀入命，弯刀如果是最契合的武器，大抵出鞘不会是祥瑞之兆。

　　钟酉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摸后腰挎着的弯刀，可除了稷泽镇差点遇险的那次，从没有让他的弯刀出过鞘。

　　七星剑阵说到底还是有演舞的性质，他没办法用弯刀，所以只能在剑法上努力，这也意味着，他和同门的七星剑阵，从一开始，就注定没办法完美。

　　“吃饭心情不好容易患胃病。”何元初夹一条小黄鱼，挑刺后放到钟酉的碗里。

　　“一条鱼最大的鱼生理想就是让吃它的人饱腹之余赞叹一声美味，这还是温师兄的爱宠，为了让这条鱼死也瞑目，四师兄还是先吃饭得好。”

　　温青时：“我的爱宠是大鲤鱼，不是小黄鱼。”

　　谁管你这个！

　　总之，暂时无解的事，暂时抛诸脑后为好。

　　名为宴会，赵老头子中间来过一趟，吹胡子瞪眼检查过席面上没有他们不能喝的酒后，捏了一块糕点施施然走了。

　　少年人吃和玩乐才是最要紧的事，尤其是一群年纪相仿的人聚到一起的时候忍不住会说一些少年人才会说的话题。

　　“乐游山外门五年，内门五年，之后打算做什么？”

　　“周老板，你现在就想十年后的事也太早了！”

　　“早什么早，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咱们之前的弟子也有不少的，可我们也没有在凡间听说过呀！”

　　“还是有的，藏书阁的仙道史上记载了的……”

　　“那都是死了之后才被记载的，活着的好像都没有下落和消息。”

　　刘刈麦：“你这么说有点那个感觉了。”

　　“什么感觉？”

　　“原先纪先生的课上费力构建故事背景的感觉，死了之后才被发现，活着的一个都找不到……”

　　傅东风：“还是能找到的，你看留在山上的一些人都有记载的，再不济还有掌门和长老，不都是活着的吗？”

　　“……大师兄说的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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