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桃花朵朵

作者:临少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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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八章


      回府几日,我有一些后悔。我似乎不该回来得这样早。起码该等一等,等我被刺了一刀掉进湖里生死垂危一事消淡之后,再偷摸回来。当然生死垂危这个字不是我说的,是来我府上的诸位官员每人都必要提上一提的词,仿佛少了这个词便显不出她们的忧心关怀。

      我自然不厌其烦一一回道:“言重言重,虽是刀伤,但全无性命之忧。”

      哪知,她们又像是等着这句似的,异口同声道:“多亏郡主殿下救得及时哪!”

      然后,便从我的伤势撇开去,滔滔不绝讲起汋萱的英勇之举,言辞间满是赞颂,目光间闪烁钦佩,语调间激荡不已。

      如此情真意切,连我也不免起疑:莫非那日救我的真是汋萱?于是我开口道:“那日只有郡主入湖吗?”她们答:“那倒不是,公主殿下与郡主殿下齐齐入湖救人,哎!郡主殿下真是救人心切哪,竟连公主殿下一个武将也比了下去,我想,定是郡主殿下心甚惭之、愧之,才由心底涌现奇力罢!”

      我干干笑过,心忖公主真是用心良苦,不光绝我的念想,还绝了百官的利嘴。汋萱一过一功,功过相抵,百官也就不会太过为难了。

      从她们口中,我还知汋萱还自呈了一封罪折,上面说,经此往后,永不再蓄男宠。更引得百官点头称颂。所谓男宠,或许是她消沉麻醉,又或许本就是她掩人耳目之举,如今正可趁此事,全丢开了。

      海棠花再也不愿默默醉卧于墙角,她意欲盛放。

      总之,这几日我府上来客乃是络绎不绝,我家大堂俨然成了夸夸大会。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心思莫名的来客后,我不禁怀念起躺在郡主府时无所事事的平淡时光。

      不过也有好事,我大姑听闻我中刀,大手一挥又批了我一个月的假,感人哪!世上果然只有姑母最好。

      又过了些时日,我的事渐渐过了风头,府上又恢复了门可罗雀的令人怀念的景象,我躺卧在家,只觉无事一身轻。但似乎,该说一向如此,成人之后,过度的清闲总会让人隐隐不安。

      我从文杏阁搬出几箱书,一本一本地翻过去,抵消一些难以言状的心绪。只是在闲翻书页时,或是窗外几声空肃的洞箫,或是书上几个熟悉的字眼,我每每被打断,继而陷入另一番心境里。

      之前人来客往的,我的心是浮着的,随波而逐,现在闲了,慢了下来,我的心又沉静了,于是便回味过来,自己似乎是失了一次恋。

      自然,由严格一些的人来看,相恋才有所谓失恋,我这样的只能叫白日梦破。虽然我仍暗暗自诩自己仍是与她最亲近的人,毕竟从小长大的情分,连汋萱与她也还少了一截,且我以为那一截对她对我都是顶重要的一截。

      可,亲近终归只是亲近,与喜欢不同。原先她待我特别,是因亲近,如今她待我特别,是因不爱。

      小时或能不分彼此地亲密,但到了这个年纪,莫说叫别人误会,我自己就先醉得不轻,而她现在无非是替我解酒,叫我清醒罢了。

      我一边愤愤于彼此这样相熟相知,却还拒我于门外,难道我就这样不可爱么?!又一边戚戚于高高在上的公主,我一个破医官不入她眼岂非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总之怅然自失,将本该快活似神仙的初夏闲日过得秋风萧瑟天气凉。

      某天,我又在窗边不觉泪下,眼望着书页上一滴豆大的泪飞速洇开,我深觉如此下去恐怕自己也将同那两行字一般,被冲毁得模糊不清,不识自我了。

      我将书“啪”地一合,猛地坐起,决意从这个历来意象匪浅,尤受思妇喜爱的窗前离开,该去到一个更开阔、更俗气、更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去,譬如说牛来大街。

      在京城,牛来大街这样一个名实在算不上好听,甚至有官员担忧这样一个名有损京城的气度,而提议改名的。但终归,这个俗名还是留了下来。

      牛来大街之所以叫牛来大街,是因早先此街来往的都是从城外赶集来的乡农,她们赶着牛,牛上一箩筐的菜蔬、稻谷,壮牛气昂昂地抬步,哞哞声此起彼伏,伴着霞光传向京城各处,此街当是全京城最先迎来清晨朝气的街。

      现在虽因城门口颁令限制牛羊等畜,菜蔬瓜果都从江边运来,牛来大街已牛声不再,但也沿袭了之前的风气,吵吵嚷嚷,叫卖声不断,汤饼小食店尤多。

      我如今正应该喝一碗大油肉汤,大嚼数张锅盖大的油饼,畅畅快快吃一顿,将这些微末细琐、缥缈如烟的心绪一气儿压实在心底,再也兴浪不起来。

      打定了主意,我便夺门而出。本想健步如飞走去牛来大街,但一想,痛快大步是好,但万一引出伤来还是不妙,遂退了一步叫人备轿。丫鬟问我去哪,我豪气充斥在心,嚎了声“牛来大街”,中气十足,丫鬟显然有些惊到,结巴道:“牛牛……大人走好,小心身体。”

      我在院中等轿子的间隙中,忽然想到汋萱。汋萱当年日夜泡在桐江边上,莫非也是心中苦闷,难以言说?我又苦笑着吁了口气,我与汋萱实在是太不相同的两个人。就从这排忧解愁的方式上,她去的是纱帐飘飘仙乐袅袅的歌馆舞坊,而我这会儿只想大吃大喝,做一个原始人,或是一头奔放的巨兽。

      我与她唯一相同之处,只在于我们所为之困苦的是同一个人。

      那种微末的痛楚又在心间弥散开来,我忙打住,晃了晃脑,在原地蹦了蹦,将那种要大口吃饼的劲儿又召回来。

      轿子还未抬出,我四下踱起步,踱至门口,远远看见一个月白色的影子,也是策马而来,我一下看清那是公主府的坠露。果然,不一会儿,那人下马上前,躬身道:“坠露见过白大人。”

      看来这趟牛来大街是去不成了,改道马行街了。我向坠露点一点头,再向一边的丫鬟吩咐拿药箱,然后便走向坠露,道:“来来,咱们先去。”说罢,推着坠露上马。

      “哎!白大人!”坠露叫起来,扭过头来,“白大人,这次不急的。”

      “你不是叫我去救人的?”我疑道。

      “噢,救人是救人,不过我们慢慢过去就好了。”坠露认真道。

      我更疑:“救人哪能慢!快,我还坐你的马,咱们赶紧。”牢里的冥辛哪次不是被审得只差一口气,晚一步都可能救不回来,我又推了推她。

      坠露被我推到马前,仍迟迟不上,只道:“白大人,您大病初愈,还是不要坐马了罢,仔细颠得您肚子疼。”

      “我伤早好了,去公主府的路平得很,这点颠簸不算什么,快走罢!”我再催。

      坠露仍杵在原地,嘴中沉吟着,两指拨弄着,显得有些无措。这丫头今日这般异常,莫非是怕骑马带我,真让我坐出旧伤来?可也说不通,若是将我带去迟了,牢里的人等不及先死了,岂非过错更大?

      我脑中一闪,遂道:“你们公主吩咐的?”

      “啊……”坠露一惊,猛地摇头,急道,“不是的不是的,公主殿下什么也没吩咐,是我,我心疼白大人身子!”

      我默默扶额,公主你要让人替你保密,也要看看此人能不能守得住啊。坠露这一番惊惶得明晃晃的自白,我心中也就明了七八分。

      “咦,好像有轿子来了。”坠露一眼瞅见,喜道,“哎呀白大人,您跟咱们公主殿下真是心有灵犀,原来您早就准备好了!”坠露满脸松了口气。

      我不作答,笑了一笑,进了轿中。

      到了公主府,我径直提了药箱向暗牢奔去。

      狱中,冥辛果然晕在地上。但与之前都不同,这次她身上的伤口并不多,也并不深,看来公主殿下顾恤我,打得并不算难治。因我的洁癖不治自愈,所以也不需坠露,我亲自替冥辛包好伤,又施了几针。

      少顷,冥辛便醒转过来。

      “她把你叫来的?”冥辛看到我,露出几分诧异。

      “不是她,难道还是我自己跑来的?”话一出口,我顿觉这话不对,我还真的自己跑来过,眼见冥辛向我瞥来一眼,我又叨叨,“要不是公主殿下叫我过来,我这会都喝上油汤,嚼上肉饼了,哪会在这儿啊,我一个大病初愈的,来这儿见一个新伤待救的,这事儿可真是……”

      “你病了?”冥辛倏地侧首。

      “是。不过好得差不多了,替你治个伤绰绰有余。“

      “原来如此……”冥辛微点着头道。

      “什么原来如此?”我见她一脸神秘莫测,便问道。

      “你与你的公主殿下,最近是不是没有见面?”冥辛道。

      “这,你说这个干什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来救人,怎么此人一点不懂知恩图报,反而往人伤口撒盐。

      冥辛面向我,扬了扬嘴角,“你看不出?她是借我来看看你。”

      这话倒是一句好话,但却比上一句更令我不堪,我不知冥辛哪来的这套歪思,但却令我想起先前自作多情的丑态。如今梦醒,我再也不会自寻羞辱。我果断道:“无稽之谈。”

      冥辛挑眉,目光中有几分挑衅。

      我被她一激,又接着道:“公主殿下日理万机,哪里能顾及别人伤好得如何?再说,我与公主殿下从小亲近,她要见我,何必绕这么大一弯子。”我顿了一顿,换了一种口气:“从来只闻冥辛大将军善出奇兵诡术,没想到在战场之外,冥大将军的奇思异想更令人叹为观止,小人佩服。”

      甫一说罢,冥辛便抚掌大笑。我见她笑声洪亮,气息畅达,想是身体无碍,便提起药箱欲走。哪知,冥辛见我起身,倏地止住笑,喊道:“你等等。”

      我回过头,目光示意她有屁快放。冥辛看我一眼,又避开,侧着一张脸。我见她不说,便立起身,刚触到牢门,便听身后悉索一声,再一下我的手腕已被人紧紧擒住。

      冥辛已立在我身旁,低着头看我,须臾,她轻之又轻地说了一句:你陪陪我罢。

      她低垂着眼,我不大看得清她此刻眼中的神色,不过,她都把眼垂得那么低了,想必此刻神色不大好见人,我立刻从这一番推演中获得了一丝难以言说的趣味,心中浮起一阵轻快的晴云,“哦,你说了什么?”

      冥辛显然没料到还有这样的回答,她一时愣在缠着铁索的门边,片刻后,她像是反应过来了,忽地转身,坐在墙角,背靠着墙壁,头微微垂着,闭上了双目。

      是她在狱中最常见的姿态了,只是今日这狱中一景,显得尤为孤苦凄凉。

      我暗笑,谁让此人方才编排我,一报还一报,如今才算两清。我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大摇大摆地坐下,“嗐!我来都来了,就在你这儿多休息一会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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