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怎么还没演完

　　瑞王爷想说话，被点心堵住，吐不出咽不下，呛得咳嗽，扭过头袖子掩住脸。这时候外头忽然传来钟响，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宫人们成群结队转了方向，殿门打开，明晃晃的白光射进来，吹进肃杀的风，皇帝率皇后贵妃朝里走来。

　　阮峥起身，朝他们一拜。

　　瑞王爷慌忙也跟着行礼。

　　皇帝迈上玉阶，走向最高处的龙椅，中途扫了他们一眼。阮峥顺势扶住瑞王爷，拍他后背，道：“皇叔有疾，儿臣扶他进来休息。”

　　瑞王爷本在闷声咳嗽，被她这么一拍，咳得更严重了，脖子涨得通红。

　　“咳咳咳……”

　　皇帝十二冕旒纹丝不动：“要紧吗？”

　　阮峥恭谨道：“回父皇，不要紧。”

　　皇帝：“坐吧。”

　　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皇后与宋贵妃位居君侧，坐下时都看向阮峥。阮峥一一参拜，将瑞王爷扶好坐下，小太监上了茶。瑞王爷喝了两口脸色好转，攒出牵强笑容，嘴皮子不动，嗓子眼里朝阮峥怨愤出声：“就请教你一下，不想说，也不至于谋杀我吧。”

　　阮峥沉稳道：“皇叔不必言谢，照看您是侄女的本分。”

　　这话说得坦荡，在场皆能听见。众人神色不一。宋贵妃浓妆艳抹，扶着自己的步摇，支撑起仅存的体面，却难掩眉眼间倦色，道：“公主真是越发有孝心了。”她痛恨太子娶梁青野，从中秋恨到腊月，却无力扭转乾坤，此刻嘲讽阮峥一句，仿佛就能挽回被梁家弹压得抬不起头的屈辱。

　　阮峥心宽似海，当她夸自己：“娘娘谬赞。”

　　宋贵妃掐断了指甲，步摇在头上乱晃。

　　皇后笑而不语。

　　“宣太子进殿。”殿门口，大太监尖声道。

　　话音落，太子携太子妃进殿，一步一步走到玉阶下，华服逶迤，拖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两个壁玉一样的人。天子笑逐颜开，夸佳儿佳妇。宋贵妃指甲嵌入掌心，渗出血来，眼睛死死盯着太子边上的人。阮峥这才近距离看清了梁青野今日的装扮，凤冠霞帔，红衣裳挺漂亮，可惜妆太浓，把脸糊得惨白惨白。她一双眼睛本就生得大，又不笑，僵得像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今天正头戏上场，梁青野却没有搞事情，看来是梁静山那天家法有效，按住了她的死穴，才让她不敢放肆。

　　从头到尾梁青野都安分守己，保持僵尸一样的表情，让做什么做什么。

　　大婚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结束了。

　　典礼结束，一堆流程走完，晚宴持续到后半夜。女眷宴人多，宋贵妃托词身体不适一早离开，皇后略坐了会，命阮峥代自个主持大局，也走了。阮峥怀疑她们想睡觉故意把烂摊子交给自己，后悔没早点溜走。宴上都是些千金小姐诰命夫人，一个比一个端庄，既不八卦聊天，也不嗑瓜子说笑，放眼望去好似一幕静止的仕女图。

　　那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阮峥坐在主位上，吃东西垫肚子，几十只眼睛就这么盯着她，像盯着佛像一般虔诚肃穆，有点风吹草动，就要跪下去朝她叩首谢恩。她咽不下，让大家放轻松，吃点东西。大家一口一个多谢殿下，但没人动筷子。

　　满屋子手办假人，衣裳唯美妆容精致，却全跟哑巴似的。宴会才开始，总不能让大家原地解散。阮峥艰难咽下丸子，握筷子的手十分僵硬，忽然怀念瑞王爷的聒噪，觉得自己还不如去聊那该死的驭妻之术。

　　那样的话，时间至少过的快点。

　　想着就叹了一口气。

　　阮峥放下筷子，余光捕捉有个人动了下。她抬眼，定睛一看，发现是个女孩儿，穿月白色襦裙，许是家世低微，母亲也没什么身份，在贵女云集的宴会上排不上号。母女俩坐的很靠后，挤在一张小案几边，看着很不起眼。但因为大家都端坐如钟，一动不动，女孩儿提筷子的动作就相当突兀。

　　只有她一个人遵循了阮峥的指令，真的在吃东西。

　　边上的母亲比较胆小，瞥见女儿动筷子，非常紧张，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女孩儿望向自己娘亲，目光不解。

　　阮峥开口打破寂静：“你过来。”

　　大家齐刷刷转头，扫向后方。那女孩儿暴露在大众眼底，仪态端方，坐着笔直，既不慌乱也不回避。她母亲乍一出现在视线中心，吓得半死，跪下去磕头：“小女年幼无知，不懂规矩，望殿下恕罪。”

　　“没事，别紧张。”

　　阮峥朝女孩儿招手：“过来。”

　　女孩儿欲搀起自己的母亲，听到传唤，便整顿衣裳离开座位，跨越无数道窥视，走到阮峥跟前，朝她福身行礼。阮峥见此女姿容不俗，衣裳比旁人素净，首饰也是旧的，一身装束有可能来自于压箱底翻出来的传家宝。多半家中清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家当。今儿为了宫宴全穿戴上，还是比旁人寒掺百倍。

　　可这女孩儿落落大方，毫无拘谨畏缩之态，偏生让人无法小瞧。

　　阮峥示意她走近一些，女孩儿走到两步距离内。

　　阮峥筷子点向一碟四季如意，问她：“你方才夹筷子，是想吃这个？”

　　女孩儿嗓音温软：“是。”

　　阮峥：“还想吃什么？”

　　女孩儿望向她案几上的菜式，想了想，道：“雪淋头。”那是碗刨冰酥酪，做得精巧，小荷叶托着红薯泥，浇着梅花上的碎雪。宴会菜式一样，每人都有一份。她与她母亲挤着一张小桌子，只能两人分着吃一碗。

　　阮峥和善一挥手，让宫侍给她都端下去：“都拿过去吃吧。”

　　女孩儿屈膝：“谢殿下赏赐。”

　　她母亲在下边愣住，还跪着呢，不晓得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收到赏赐莫名惶恐。阮峥让人去扶起来，笑着宽慰道：“夫人不必惊慌，你家女孩儿挺别致，跟其他人都不一样，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母亲惶惶然：“小、小女姓陈，名雪妆，年十六。”

　　“好名字。”阮峥称道。

　　“谢殿下夸奖。”

　　“行了，没事了，回去吃吧。”

　　阮峥点点头，让陈雪妆下去坐着。女眷们交换眼神，都多看了那陈雪妆一眼，既是好奇又是困惑，不晓得这女孩儿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公主另眼相看，亲自唤上去赐了菜。这么一个小插曲发生，气氛活跃了点，大家确信公主真的希望所有人吃菜，也都提起筷子，动了盘中菜。阮峥目的达成，颇为欣慰，自个也打算敞开肚皮多吃点。

　　她夹起一颗丸子，忽然顿住：“等会！”

　　大家当场静止。

　　阮峥脸色变了变，猛地抬头，吓得大家噤若寒蝉，叫住背影远去的女孩儿：“等……等等会，你说你叫什么？”

　　女孩儿回过头，不解其意，耐心重复了一遍：“陈雪妆。”

　　阮峥追问：“哪个雪，哪个妆？”

　　“丰年大雪的雪，镜妆出新的妆。”

　　“什么雪妆？”

　　“陈年往事的陈。”

　　阮峥筷子吧嗒掉在桌子上，丸子弹了两下，滚到桌角。她怔怔忘着她半晌，一句话没能说出来，张了张嘴，最后捂住额头深吸一口气。场下众人见公主如此反应，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陈夫人提心吊胆，以为这名字犯了公主的忌讳，吓得没敢吱声。陈雪妆立在堂前，关切问道：“殿下还好吗？”

　　阮峥搓了把手心汗：“你是陈松谷的女儿。”

　　陈雪妆：“是。”

　　阮峥说不出话来。

　　陈雪妆：“殿下认识我爹？”

　　阮峥艰难摆摆手：“……暂时不认识。”

　　陈雪妆再次朝她屈膝行礼，回到了自己不起眼的位置上，坐下了。陈夫人惊魂不定握住自己女儿的手。众人不知所以然，交换眼神，皆困惑迷茫。阮峥意识到自己得镇定下来，掐了把大腿，道：“但我听说过，你爹是个清官。没想到陈大人官做得好，女儿也养得好，值得褒奖。”

　　陈松谷只是个六品小官。

　　六品官在长安连个芝麻算不上，名字报出去，不如丞相府的门房响当。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不知道这人是哪根葱，如何能得公主垂青。论品阶，他女儿参加不了宫宴。若非陈夫人母家有点关系，她们母女俩连这张小桌都难以攀上，坐上来也只有遭人白眼的份。

　　阮峥这句话一出，无形之中就拔高陈家的台阶。

　　所以人都没法再小瞧她们。

　　窥视的眼神一道接一道，陈夫人局促不安，捏着袖子，心里头煮沸锅热油似的，猜不透公主这番话是何用意。陈雪妆却不卑不亢，专心吃那碗雪淋头。

　　宫侍上了双新筷子。

　　阮峥却没心情吃了，困意也没了。

　　她掐住自己的手指，心脏狂跳，难以抑制心情雀跃，反复确认，终于认定事实。女主角出现了……女主角真的出现了。她听着耳熟，一下子没想起来，这女孩叫陈雪妆，书里能有几个人叫陈雪妆？这就是本书女主角啊！

　　女主角出现了，是不是意味着男主角也快了？

　　她怎么能不激动。

　　她穿书这么久，一直游离在主线剧情边缘，很多事都搞不清楚状况，意外百出，金手指大为受限，只能捯饬些有的没的，听听瑞王爷家鸡毛碎片的八卦。但主线剧情就不一样了，她天天回顾，背得滚瓜烂熟，这么久了，那份主角编年史的日历终于能派上用场，怎么能不激动到失态。

　　要不是怕被看作变态。

　　她想把陈雪妆打包带走赶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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