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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意难平
拂晓天未明,窗外飘着零散的雪粒,重离还困倦难当时,便觉得身边的人动了。起床穿衣,几乎没有任何动静。替他掖好被角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身侧陡然失去温度,重离睁开眼愣了一会儿,就睡不着了,索性披衣起床,打算去找点吃的。
一推开房门,寒风卷着雪粒刮进了脖子里,重离一个激灵,“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天爷!冻死鬼了!”
“你在干什么?”还没等重离跑回床上,门又开了,傅云疏拿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搁着一碗热粥,两叠小菜,放在了桌上。
“冷冷冷冷冷……”重离裹在被子里牙关打颤,“今天怎么这么冷……”
“有么,我没感觉到。”傅云疏是个蹲龙池都毫无感觉的人,自然对冷热也不在乎,“既起来了,便来吃饭吧。”
“你做的?”重离问道。
“你觉得可能么。”傅云疏勾勾嘴角。
“不可能。”重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能捡现成的给自己端过来就很不容易了。
拿起调羹开始喝粥。这手艺,一尝就是长生天厨娘粗暴的风格,内容物不少,却尝不出什么味道。
重离吃得安静,一反常态地没有喋喋不休。他与傅云疏十几日未见,本是觉得会更亲密些,谁知却成了这样,对坐无言,还满是尴尬。
昨日提及的事情大概是在心头拧成了个疙瘩,堵得难受,又说不出口。
傅云疏在一旁看着他吃,若有所思。良久,他道:“阿离,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重离在碗里搅合了一下:“这粥好难吃。”
“难吃?”傅云疏往碗里瞧了一眼,“那我叫人重做一碗。”
“再做一千碗也一样难吃,别费事了。”重离迅速把粥就着小菜吞下了肚,拿起绢子擦了擦嘴,“你还不去做事?”
“等你把话说完我再去。”
“我没什么要说的。”
“真的?”
“真的。”重离故作轻松地推了推他,“你快去吧,不要耽误时间。”
傅云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拿过饭碗,端着走了出去。
窗外偶尔传来枯枝冻裂,噼里啪啦掉下来的声音,把房间里的寂静无限放大,也放大了重离满心的烦躁。
他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拿起把梳子又放下,实在不知道要做什么,索性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大吼了一声,也不能把憋气儿的感觉给抹掉。
他不信傅云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而自己又在委屈什么?
“你看看你,有心事就知道一个人闷起来别扭。”
重离抬起头,看到了从窝里爬出来的小青蛇,化作人形,施施然坐在床边拍了拍他的背:“你俩真够磨叽的,给我听得一阵闹心。你想知道他的想法,直接去问啊,可不要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
“我没有。”重离闷声道。
“少来了。我看着云疏仙尊也不是个懂风月之人,素来都是众人迁就他,哪里有他去体会旁人心情的时候。你若不跟他说清楚,他可能永远会不了你的意。”
“这要怎么说?说我想让你承认我,但我又不要你真的承认我?”重离道,“这不有病吗?”
“是挺有病的。”青竹乐了,笑了一阵,“反正你不也只是要他一个态度么,问问又能如何?”
青竹虽然懒懒散散的,又不正经,但在感情上仿佛是天生的行家,偶尔说两句话还挺无懈可击。
“你不会不敢开口吧?”青竹狡黠道。
重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你才不敢,问就问。”
谁知傅云疏脚步挺快,早已离开了长生天。他不在此处,便只能是去了溯月的碧华殿。重离直奔星月天而去,踏入碧华殿时,殿里攒动的人头让他愣了好半天。
这才想起碧华殿是傅云疏面见臣下的地方,贸然跑过来,重离很不合时宜地吸引了一大堆好奇且疑惑的目光。
重离决定先溜,反正躲在人群后面也并未见到傅云疏,还是等他有空再说不迟。谁知刚迈出去一条腿,便听见人群后面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阿离,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重离只好僵着身子从摩肩擦踵的缝隙里挤了过去,在一群眼睛的注视下,在案边老老实实站好:“尊上。”
傅云疏正提笔在给一份公文做批示,朱砂下笔如惊雷,唰唰唰几笔下去,几句潦草到非熟人看不懂的批语浮现纸上。他道:“磨墨。”
“好。”重离赶紧拿起一截儿朱砂墨,在砚台里注了水后飞快地研磨了起来。可能是太过紧张,溅了好几颗墨点子在手上。
傅云疏把公文交还给一位仙君,道:“断情天边境互市规章还需严明,你再好生想想,重新拟了章程来。”
“是。”仙君恭恭敬敬地接过公文,低着头退了出去。
重离偷偷瞧着傅云疏,他在处理公务时,总是那般游刃有余,闲庭信步,思绪清晰且效率相当高,十分令人崇拜。
傅云疏提笔沾墨,余光瞥到重离磨墨的手时,突然停了下来,道:“过来。”
“什么?”重离一愣。
“手,拿过来。”
重离迷惑不解地把手伸出去,傅云疏握住他的手指,把落在上面的墨迹给细细擦拭掉了:“慢一点,我又不曾催你。”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重离的心一下子紧到了嗓子眼。
他在干什么啊!
擦完墨迹,傅云疏还多此一举地握了一下他的手。
都不用去看那帮目瞪口呆的仙君,他们本都静默等待,殿中鸦雀无声,惊讶的抽气声突然此起彼伏,在寂静之中尤为突兀。重离的脸一下子变得似熟透了的果子,道:“你、你……”
傅云疏扫了一眼殿中呆若木鸡的人群,道:“行了,都散了,晚间再来。”
人群不敢耽搁,纷纷道了退下。重离也想跟着人走,却听他道:“你去哪里,回来。”
重离只好又凑了过去。
傅云疏道:“找我有事?”
便是有事也差点被他吓得失忆,重离道:“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那样不好吧!”
“我又没做什么。”
“话虽如此,但考虑到是你干出来的事,就很奇怪了!”
傅云疏提着笔疑惑地望着他:“我不明白,在人前时,你到底想我如何待你?”
本是来找他问个清楚,不想却被他一个问题给问住。重离嗫嚅了半天,方道:“我也不知道,我就只是担心旁人会说三道四。”
“你我之事,与旁人无关。”傅云疏平静道,一边不耽误在纸上唰唰唰地写字,“与其纠结这个,不如想想晚饭吃什么。”
重离觉得,他原本的问题大概没必要再问了。傅云疏不喜欢旁人置喙自己的私事,若要让他说出承认不承认的话才是奇怪。但有一点可以确信,他并非有意隐瞒两人关系。
知道这点,虽是意难平,却也好受许多。
重离翻了翻他手边堆得比身子还高的公文,叹道:“你忙吧,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傅云疏道,“你成日在长生天吃了睡睡了吃,不闷么?”
“那能怎么办,我也无事可做。”
“若觉无聊,你可来碧华殿找我。”
“找你做什么?你又没空理我。”
“添香,磨墨。”傅云疏笑眸弯起,“陪我。”
“陪你?”
“嗯,不愿意?”傅云疏把他拉到身边,在额头上亲了一下。
“愿意,愿意。”重离赶忙说道,“只是怕会打扰你。”
“不会。”傅云疏说不会那便是真的不会,他都能一边说话一边看书兼写字,尚且逻辑紧密毫无错漏。
重离对他这一心百用的本事佩服地五体投地,想想自己读书时,但凡有人在旁说句话,那本上的字迹便一个都看不进去。
“其实天天蹲在这里也好生无趣。”重离双手托着腮,俯在案旁看着他写字,“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还想去人间玩呢。”
“我暂且没空。”傅云疏简单直白道。
重离有些失望:“好吧,那过些日子再说吧。”
殿门轻响,天九款款走进,将手中捧着的一盏清茶放在傅云疏手边,眼神似在重离脸上飘过,轻声道:“尊上请用茶。”
傅云疏端起茶杯抿了抿,似想到了什么:“阿九,今日初几了?”
“腊月初八。”天九道,“还有三天……”
他思索片刻,黯垂眼帘:“阿离,过两日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两三日回来。”
重离道:“做什么去?”
“有些事要处理。”
至于是什么事,他没有明说,重离听不懂政务,也习惯不去插嘴打听,便点点头:“快去快回,记得想我。”
“好。”傅云疏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腮。
三日后,傅云疏一早便离了长生天。那日突降狂风暴雪,将整个云殿冻成了冰窖。重离不太怕热,却极怕寒,在房间里裹着被子扔抖成了筛子。
他开始想念傅云疏冬暖夏凉的怀抱,龙身就是好,不怕冷热,还可自我调节温度,当真方便。
窗外寒风呼啸,窗格抖动,重离实在扛不住,冒雪跑出了云殿,到白昼热气蒸腾的天梦泽旁边取暖。谁知怕冷的不仅他一个,天九也在大泽边的草堆里卧着。
天九看见他似乎并不意外,眼神奇怪地在他脸上瞄来瞄去。
“天九姐姐。”重离把身上落满的雪花抖掉,“云殿实在太冷,我来此处暖和一会儿。”
“是么,我当你是想傅云疏了,才跑来看看。”
重离对她直呼傅云疏大名有些奇怪,但想着是私下里,言语松散些也无妨,忙笑道:“他只说去两日,怎会想呢。只是太冷了,入夜后我便回去。”
“你难道不好奇他去做什么了吗?”天九道。
“还能做什么,士农工商,就那些事呗。”
“非也。”天九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他并不是去处理政事,而是去了修罗座呢。”
“修罗座!”重离一惊,“那不是魔都么!不对啊,修罗座早就焚化封禁了,空空如也,他去哪里做什么?”
天九道:“修罗座虽被禁,但有些记忆是无法封禁的。他最放不下的回忆就在修罗座,故地重游,应当十分痛苦吧。”
“你是说,寒笙魔尊吗?”
听到这个名字,天九的瞳孔颤了一颤,道:“不错,你或许还不知,今日是他死去的日子。”
“啊?”重离诧异难当,“他去修罗座,是去祭奠好友的么?”
“好友?”天九哂笑道,“他自己或许不这么想。”
“这是什么意思?”
“重离,你不会以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就这么清心寡欲吧。”天九道,“不过是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罢了。”
天九这话说得隐晦,重离却还是依稀体会到了其中弦外之音:“可是,寒笙魔尊是有未婚之妻的。”
“所以才更是悲剧啊。”天九甚是惋惜地摇摇头,看见重离黯然的脸色,她又话锋一转:“你倒不必多想什么,过去的事无法挽回,现在同他在一起的是你。尊上心情不好,或许会想你陪在他身边。而且修罗座四季如春,比这里暖和多了。”
重离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他吗?”
天九坦诚地点点头:“陪伴,岂不比什么花言巧语都管用。”
重离觉得有几分道理,顺势起了个去寻傅云疏的念头。魔都修罗座,他还没有见过呢,听说那里开满了鲜艳的曼珠沙华,美得惊人。
那里的焦土也埋葬了傅云疏曾经最重视的人。
重离从天梦泽出来时,一直便在想着这件事。连自己都未察觉,心里泛起了一股难言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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