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曦

　　宣讲会结束之后，沈鑫宥并没有和同事们一起返回公司，而是随意找了个理由留在经大，虽然他并不知道留下来想要做什么或者说能够做什么，但是经过早上和老板的那一番对话后，还是让他想在这片熟悉的校园里多走走、多看看，至少在未来可能的某一天，如果要面对这份遗憾时，他的回忆也会变得更加真切。

　　“我都饿死了，真是的，没想到大学老师也喜欢拖堂”

　　“那你还不快点？一会儿食堂菜都要没了”

　　与沈鑫宥的闲庭信步、漫无目的不同，可能是因为饭点的缘故，周围的学生们都步履匆匆、方向明确，彼此之间的几句抱怨或者说聊天时不时飘进了他的耳朵。他抬腕看了下时间，不自觉也确实有些饿了，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这片熟悉的广场，五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一幕，仿佛就在他的眼前重新上演。

　　“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刚才看到你的笔记里有道葡萄炒玉米，我要吃那个”

　　“啊？那个不好吃啊，你要不要仔细看看我下面的评价啊”

　　“不要，我就要吃那个，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

　　那是属于他和叶聆曦之间的第一次雨过天晴，“守得云开见月明，静待花开终有时”，他至今还记得当时自己的选择。就像老板说的那样，“遗憾就是你自始至终都知道那是对的，却没有坚持到底”，他其实很久之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如果当时他选择的是硬币的另外一面，是不是现在就已经习惯了遗憾，自己的心可能也就不会那么痛了……

　　最终，他还是在下一个路口左转，和五年前一样，走向了经闵食堂，而不同的是，正午的阳光下，只有他一个人的影子，显得那样的孤单和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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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重新装修的经闵餐厅，换上了简洁好看的桌椅，粉饰一新的墙面也给人放松的感觉，仿佛这里不再仅仅是填饱肚子的能量补给站而已，但是对沈鑫宥而言，他却感到了一阵涌上心头的悲伤，仿佛那些熟悉的场景正在逐渐地从他的记忆中抽离，或许若干年之后，那些关于叶聆曦的记忆都会变成一个抽象的概念，而那张曾经着迷到让自己一眼就喜欢了很久很久的脸，也会渐渐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遗憾的符号。

　　“同学，你要吃什么？”，阿姨的问题，将他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沈鑫宥缓过神来，看了一眼餐牌，再次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仿佛全世界都在拨弄着他的记忆，提醒着他内心深处最珍视的那段回忆。

　　“就那个吧”，沈鑫宥指着不远处的那盆菜，将餐盘递给了阿姨。

　　“还要其他的吗？”

　　“不要了，就这个，谢谢阿姨”

　　沈鑫宥端着满满一盘的葡萄炒玉米，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迟迟没有勇气拿起勺子，脑海中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和叶聆曦的对话。

　　“咦，这个真的不好吃啊，给你吃吧，别浪费”

　　“我早说了，让你先看下我写的评价嘛”

　　“你今晚是来道歉的，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诚意，你吃不吃？”

　　在那场陌生和疏远之后，他们最终用这道菜作为结尾，重新回到了那段温暖的关系里，但是这一次，他们还能回得去吗？

　　“我吃……”，这脱口而出的回答，熟悉又陌生，让沈鑫宥自己都感到意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带着莫名的期待，看了眼对座，最终发现那里依旧是空空如也。他苦笑着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期待。

　　沈鑫宥只好使劲地摇摇头，想要将自己抽离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勺葡萄炒玉米，想用那奇怪的口感将自己牢牢地锁在这个不应该有任何期待的现实世界里。但是他却不自觉笑出了声，原来当生活变得异常苦涩的时候，就连这道菜也变得不再那么难以下咽。

　　周围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男人带着渗人的笑容，犹如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机械地往嘴里送着一勺又一勺的葡萄炒玉米，而片刻之后，那抹笑容渐渐被不断滴落的眼泪所淹没，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

　　校招季之后，沈鑫宥将自己埋在工作之中，他期待着用这份忙碌占据自己所有的情绪，让自己忙、让自己累、让自己没有时间想起过去的一切，或许这样，就可以慢慢修补内心缺失的那一块。
　　而伴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或许一切终将被治愈，自己也会习惯这样的生活，伤口也将慢慢结痂，即使像老板说的那样，以后偶然间的一场梦会精准犀利地割开这些假象，但至少自己不用每天都面对这般仿佛没有尽头的折磨。

　　这个方法似乎很管用，叶聆曦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了，每天深夜回到家之后，他累得沾到枕头就可以马上入睡，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让自己的思绪陷在想念、悔恨、不甘、懊恼、羞愧和愤怒的泥潭里，挣扎到天亮。

　　或许，他已经在渐渐忘记她了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

　　“沈鑫宥，这里”，刚走进咖啡店，才睡了两个多小时、仍旧有些恍惚的沈鑫宥便听到了同事们热情的招呼声，循着声音的方向对他们挥挥手，走了过去。

　　“辛苦了，沈鑫宥。昨晚忙到那么晚，其实你可以在家多休息一会儿，这边交给我们就可以了”，老周，是这次项目的负责人，不等沈鑫宥走到面前，便热情地迎了上去。

　　“我在家也没事，过来还可以跟您多学一点东西”

　　老周像沈鑫宥投去了赞赏的目光，然后向他解释道：“客户还在接待另一家投标公司，所以我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正好，你应该也还没吃早饭吧”

　　“给，枫糖燕麦拿铁、低咖啡因、多奶泡”，老周的话音还未落，同一个项目组的同事小李便将一杯咖啡放到沈鑫宥的面前。

　　“谢谢”，沈鑫宥礼貌地道谢。虽然他倔强地想要尝试抹掉叶聆曦刻在自己生活和记忆中的那些痕迹，但是那么多年来的习惯，同事们早已把这些当成了他自己的偏好。

　　“提拉米苏和草莓芝士，你要哪块？”，小李举着两块蛋糕，继续问道。

　　“给他提拉米苏吧，我要草莓芝士，哪儿有男生会喜欢吃草莓蛋糕啊”，不等沈鑫宥回答，不远处的另一位女同事便伸手拿过了小李手上的那块草莓芝士蛋糕，同时将提拉米苏放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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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鑫宥看着那一块提拉米苏，感到一阵莫名的晕眩，大脑犹如爆炸一般四分五裂，脸涨得通红，瞳孔收缩到了极致，终于在短暂的尝试之后，他的大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吼道：“男生为什么就不能喜欢吃草莓蛋糕？”

　　咖啡店里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到了，纷纷向这边投来了关切的目光，而沈鑫宥身边的同事们，面面相觑地看着他，眼里充满了震惊、好奇和不解，想要窃窃私语但是气氛却仿佛将周围的空气完全冻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平时温文尔雅、对什么仿佛都不争不抢的沈鑫宥，会突然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

　　“这块我还没动，要不我吃提拉米苏吧，没事的……”，沉默过后，刚才的那位女同事，将手里的那块草莓蛋糕小心翼翼地推到沈鑫宥的面前，怯生生地说道。

　　老周摆摆手示意女同事不要再说下去，然后对小李吩咐道：“再去买一块草莓芝士蛋糕吧”，随后，拍了拍沈鑫宥的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失陪一下”，冷静下来的沈鑫宥，着实也被自己刚才的举动吓了一跳，向同事们匆匆道歉之后，慌乱地走出了咖啡店。

　　冬日里的阳光应该是让人感到温暖和舒适的，但是此时的沈鑫宥站在门口，看着阳光下咖啡店的招牌，却仿佛感到前所未有的刺眼。他突然蹲了下来，将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弯里，陷入了无尽的自我嘲笑中，原来过去这些日子以来，所有自以为是的忘却都只是自欺欺人的假象，他越是想要去抹掉那些曾经的习惯，却越是无力挣扎，十年的坚持和等待，他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真正的放下，或许根本就放不下，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痕迹都会让他自以为是的所谓坚强在瞬间决堤。

　　“等明年我在英国的时候，你要是想我了，就过来这里点个提拉米苏，想想今天、想想现在”

　　叶聆曦两年前说过的这句话此时就在他的耳边响起，而这家咖啡店，这家在叶聆曦出国前、他们一起来过的咖啡店，这家叶聆曦喂完了他一整个提拉米苏的咖啡店，和那块记忆中一摸一样的提拉米苏一起，仿佛一条导火线，点燃了这些日子以来，被他压抑在心里的思念。

　　沈鑫宥终于放弃了抵抗，他知道，那是来自他心底的声音，无论他是否承认，叶聆曦一直都住在那里，从来都没有搬走过。

　　“叶聆曦，你赢了，我好想你”，沈鑫宥哽咽着，轻声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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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找她吧，这里有我，没事的”，沈鑫宥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将头深埋在双臂之间、在马路边蹲了多久之后，耳边传来了老周的声音。

　　“我……”，面对自己的失态，沈鑫宥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日子以来，我能看到你的反常，还记得刚进公司时，你也很拼，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不要命的拼法”，老周看到了沈鑫宥因为自己的出现而表现出的慌张，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也紧挨着他蹲了下来，像个兄长一般，平静地说道：“已经很久没听你提起过你女朋友了，我其实能隐隐约约猜到原因，刚才的事情也让我确定了这一点，这里应该有你们共同的回忆吧？”

　　沈鑫宥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不管是分手了还是吵架了，你应该还是放不下吧？”

　　“她回了英国，三年……”，沈鑫宥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提起他们最新的故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乎半年的时间，但是他依然能感到蚀骨的疼痛。

　　“英国啊，其实也就是一张签证和机票的距离而已，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远……”，老周叹了一口气，问道：“你知道男人和女人面对挚爱，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沈鑫宥看着老周，无力地摇摇头，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像这样和领导聊着感情。

　　“爱让女人变得大胆，却让男人变得胆怯”，老周平静地说道：“给自己放几天假吧，去你们开始的地方看看，别忘了你的初心”

　　“可是……”

　　“别可是了，这里的事情交给我，公司还没到没你不行的地步”，老周开着玩笑、站起身来，拍了拍沈鑫宥的肩膀，然后向回走去：“或许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这个世界几乎所有东西，都可以通过努力获得，只有双向奔赴的爱情，完全仰赖天意。既然放不下，那就不要逼自己，没有人规定你必须放下，试着看看能不能重新捡起来，可能也是另外一条路呢？”

　　沈鑫宥看着老周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他开始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和叶聆曦的这段感情，到底哪里才算是真正开始的地方？又在哪里可以触摸到那时的初心呢？是初二那年飘着雪的走廊还是落花纷纷的樱花河畔？

　　“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了”

　　“什么问题？”

　　“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很重要，非常重要，我想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时间”

　　沈鑫宥脑海中的片段播放到了求婚的那一晚，他感到一种悲哀，可能自己会再一次错过时间，而且这次会错过很久很久……

　　“你还记得你挂在青岛海边的同心锁上，刻的是什么吗？你想知道我刻的是什么吗？”

　　“叶聆曦，我们再去次青岛吧，我想带着不同身份的你，去这段感情悄悄萌芽的地方看看”

　　这些过往的片段不由自主地在他的脑海中顺序播放着，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而就是这份不由自主，却恰恰击中了他的内心。青岛、同心锁，他当然记得自己刻的是什么，如果叶聆曦没有离开，或许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份答案，那里，应该就是他们真正开始的地方吧，而叶聆曦的那枚同心锁里，是不是就藏着他们彼此的那份初心？

　　“师傅，去机场”，沈鑫宥终于站了起来，跳上路边停着的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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