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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拥
月色如雾,已过了丑时。
床上的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睁开眼。
自从三个月前噬骨之毒第一次发作,每到月圆之夜,浑身筋骨如同寸寸断裂,无边噩梦中,唯有鲜血能让他稍作清醒。想起今日刑部那些狱卒看他如修罗的眼神,慕容晗明微微皱了眉。
很快,他就会变成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疯子吧。
偌大靖北王府实则外强中干,碧绡是皇帝派来的人,颇有手段却不能相交。李管家虽然足够忠心,却只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管理王府终究差了火候。白尧武功高强,心思却单纯,更何况还被他派出去办事了……如今他身边竟无一人能够完全信任。
慕容晗明轻揉眉头,感觉有些疲惫。
如今当务之急是得寻个机会,逼皇帝兑现承诺,拿出噬骨的解药来,否则便是大罗金仙也撑不了几年。
……
这几日,向来闲散的靖北王日日点卯,兵部的官员都有些如履薄冰,互相提醒仔细着点,不要犯了这位煞神的忌讳。
这日,慕容晗明又是第一个下值,在大门口,他终于微微顿了脚步。
又来了。
挂着柳府木牌的马车旁,一道白色的身影如修竹挺拔。
那人见他看了过来,嘴角微弯,桃花眼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
春风潋滟湖水。
就这么高兴?
“王爷,可否一叙?”
他走了过来。
慕容晗明打量了他半晌,终于点了头。
两人回到马车上。
这马车外表普通,内里却极为奢华。
黎乔向来畏寒,虽是初春,车中却垫了一层厚厚的银狐毯,黄梨木制成的小矮几上摆放着八宝盘和掐丝手炉,大约是百蝶穿花的图案。炉中燃的是上等银屑炭,一丝烟都看不见,暖烘烘的,隔绝了外界的寒风,自成一片天地。
慕容晗明心中冷笑,这柳方洲养个玩意还真是出手阔绰。
黎乔哪知道他腹诽,按捺住欣喜,将八宝盘打开道:“王爷尝尝,这是熙元斋的点心,尤其海棠糕,最是精致。”又从手炉上拿出煨好的茶水,倒入细腻的白瓷杯里。
“庄子里刚送来今年的春山毛尖,请王爷先尝个鲜。”
慕容晗明见他如此做派,心中的轻视更甚,他端起茶杯饮尽,齿颊留香,果然是珍品。
“你想做什么?”冷冽的眸子看过来,冻得人直哆嗦。
却如寒风撞上了春墙,都消散在那人的笑靥里。
黎乔眯了眯眼:“王爷近来可好?草民虽久居山中,也知王爷打赢了蛮族,为边境百姓狠狠出了口气,是大楚的功臣,早就多有仰慕,因此冒昧打扰。”
久居山中?
慕容晗明嗤了一声:“现在见到了,可以收起你的那些把戏了。”
每日都在门口堵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做给谁看?
黎乔仍然笑着:“草民位卑言轻,想见王爷一面不容易。”他蓦地从袖中拿出一瓷瓶来:“这是集十八种珍贵药材炼制的饮雪丹,可温身强筋,凝护心脉,王爷从战场上下来,想必身上有旧疾,这药正是有用。”
他说得轻巧,这丹药的取材就耗费了整整一年时间,其中就包括雨雾山雪莲,所花不下千金,又着人延请数位名医才得以炼制,却是珍贵非常,对练武之人来说,能滋养筋脉,明心顺气,更是重宝。
慕容晗明将那瓷瓶拿在手里摩挲了片刻,目光如炬,开口道:“无事献殷勤,你有何所求?不妨直说。”
他毫不客气,黎乔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善,也只当他还在气头上。不免放软了声音:“温漠一介平民,能有何所图?只不过对王爷一片仰慕之情,望王爷珍重身体,我所花费的心思也就都值了。”
他观察着慕容晗明的反应,对方对“温漠”这个名字毫无所动,黎乔不免失望,但也很快调整好心态。
“这里只有三日的药量,三日后我再来给王爷送药。”
这人费尽心思,就只为了送药?慕容晗明不信。他自忖阅人无数,也不是没有人来他面前求欢过,只不过他都觉得厌恶恶心罢了。唯有这个人……像是清风雨露滑过,让他荒芜衰败的心田终于冒出了一粒小小的种子,那种子虽弱小,却顽强地从黑暗的泥土里不断往上拱,不断想要探出头来。
“你叫温漠?”
“是,‘野寂漠其无人’的漠。”说这话的时候,对方那双桃花眼又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看着他的眼睛,水润润地,像是含着钩子,那粉色的唇瓣一张一合,满是欣喜的笑意。
无声的邀请。
慕容晗明手指发麻,温漠?漠,不就是缺草吗?
下一刻,他挥手推开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俯身贴近了那个梦中的身影。
黎乔下意识后退,等到后背贴上马车,才停了下来。
慕容晗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微热的呼吸交缠,两人一时间都愣了。
靖北王长了副天怒人怨的好面孔,眉骨蜿蜒如山脉,眼眸明亮如星辰,他身上有北周血统,仔细看,纤长鸦羽下的眼底还蕴涵有几分深蓝,仿佛无风的大海,却又酝酿着可怖的风暴。他的唇薄,下颌锋利如刀刻,造物偏爱,骨相极佳。若不是那一身煞气,以及赫赫凶名,只怕能惹来一青江的相思泪。
美色在前,有几人能无动于衷?更何况黎乔早就已经万劫不复。他愣愣看着眼前纠缠半生,思念了三年的人,终于后知后觉生出了近乡情怯之感。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嗤笑:“你再这样看我,本王就在这里办了你,嗯?”
黎乔像是没听懂,忽地抖了一下,气极:“你……”
他这是被调戏了?
慕容晗明看着他哆嗦地说不出话来,面颊一片绯红,连耳朵都不能幸免,不由心情大好。
他笑着起身,想着今天也够本了。
忽地被扯住了腰封,下个瞬间,怀里多了个温软的身体。
黎乔见他要走,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等反应过来,已经扑到了对方怀里。
两人又都愣了。
半晌,黎乔松了松手,却没离开,他声如蚊呐:“我……我很想你……”
慕容晗明还在愣着,他想过他对这个人的意图,只当是自己禁欲太久的本能冲动,却没想到当人扑过来时他真的没闪开。
怀里充实的感觉连带着心也填满了。三年来,和皇帝的虚与委蛇,失忆的烦郁燥闷,复仇的熊熊烈焰,在这一瞬间似乎都退散了。
他从未感觉过这种平静宁和,这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对方乌黑的发顶,下意识伸手抚摸着他的头发,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像是找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等慕容晗明回到王府时,还有些怔愣,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答应了三日后再见的要求。他本能地知道这个人的身份绝不简单,却无法拒绝他说的每一句话。
对方是赵王慕容瑜的人,甚至可能是皇帝的人,第一次没有进靖北王府,便退而求其次去了柳府,如今又来迷惑他,这人到底想要什么?皇帝到底想要什么?
烦躁又席卷而来,慕容晗明忽地有些怀念马车中那温暖而虚假的一刹那,转瞬又开始唾弃鄙夷自己的动摇。
黎乔哪里会想到他的纠结,今日心情大好,面对柳方洲也多了几分笑意。
“黎二哥,你也不必每日来接我,太辛苦了,南丰国的事皇上已经准了,现在兵部已经全权交给我处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柳方洲得意洋洋。
黎乔斜了他一眼,交给你才不放心。
“子屿兄如今刚在兵部站稳脚跟,当然要一鸣惊人把这事办得漂亮,再谨慎也不为过。”
柳方洲忙点头称是,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黎乔忽道:“子屿兄,听闻兵部左侍郎一职长期空缺,你既有报国之心,此番何不争取一下?”
柳方洲挠了挠头:“黎二哥你也太抬举了,兵部人才济济,哪里轮得到我?更何况我听说杨大人属意的是何年何大人。”
黎乔摇摇头:“杨大人虽是兵部尚书,但他马上就要致仕,兵部的事恐怕也由不了他。”
兵部尚书杨西樵,正是皇后杨瑶的亲父,他素来为官清正,虽为外戚却躬身克己,颇有贤名。有他在兵部,慕容恪自然高枕无忧。但无奈杨西樵年事已高,慕容晗明的身份也压他一头,此事只要靖北王点了头,慕容恪自然会顺水推舟。
黎乔倒也不是非要为皇帝培植亲信,但如今天下初定,兵部确实不能旁落,柳方洲为人纨绔,但头脑简单,忠心不二,比之不知底细的何年之流自然更加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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