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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灵犀一点通
见过丘原后,池鹿鸣当差安心了许多。两人分隔两地,或许正是上天垂怜,让他们彼此努力,终有一日,或可求圆满。
再一次休沐时,池鹿鸣回到沈宅见到了舅父沈沉。他奔走于各地,行商坐贾,贩贱卖贵,家私越积越大。他又纳了妾室,儿女也愈加多了。
沈沉仔细询问了池鹿鸣在宫中的境况,尔后又说了许多权势与机遇之类的言论。池鹿鸣起初愚笨,不明就里;后来明白舅父是鼓励自己转换身份,从女官变为后宫嫔妃。池鹿鸣不敢相信出身名门且一向洒脱的舅父竟会作此种之想,不敢置信,后又觉得羞辱。
在池鹿鸣的认知里,以女儿联姻作为家族晋身的阶梯是黎海棠那等人的使命,她自小明白自己势必要服从家族联姻,但并不需她作出如此巨大的奉献,她曾经有足够的资本在相应的范围内顾及自己的情感与喜好。
一向风流倜傥不涉朝政的舅父不知什么时候也变了,这让她很郁闷。他是男人,不知道后宫的倾轧,宋秋水就是活活的例子,她永远不会作此念想。更何况,大祈段氏终是篡夺大祈,她现在虽入宫役差,但不等于她心里可以毫无芥蒂。
池鹿鸣忽然发现,她既做不到如梅凌寒一般舍身保家族,又做不到像徐一往那样忘却从前。她向舅父自嘲,她只有认命应差受苦。但私下里她在暗自庆幸,她尚有丘原!尽管丘原并未向她表白过,可是两人情意相通,是能彼此感知的,并不需要多言。
又过了几个月,她寻了个机会积了两天休沐,再一次踏上去双河县的路。
双河因临近上京,成为京外商旅云集中转重镇,逐渐热闹,长街上人来人往,甚是一番繁荣。对比之下,池鹿鸣遥想故地,也不知旧京如今衰落至何等地步。
池鹿鸣很顺利又到了县衙,她今日着一件浅紫衫裙,惯常带着帷帽,便于出行。丘原正在衙内办公,见她来到极是高兴,含笑相迎,心里也仿佛开放了一朵眩目的紫玉兰。
双河县衙因为新设才新修不久,虽不如京中衙门气派,但很是精致,一应物品皆新,院子里的树木也才新近移栽。丘原就歇在衙门后面的宅子里,卧室颇为宽敞。窗前两棵白玉兰尤其高大,粗厚油亮的绿叶上缀着一朵朵硕大的白玉兰,芬香溢鼻,让宁静的院落别有生气。
池鹿鸣见了很是喜欢,感叹也不枉她跑了这么远。丘原见她如此更是开心,亲自端水给她洗脸,并附在她耳旁说:“以后咱们种两株紫玉兰。”去了帷帽的她,一路骑马跑得娇靥如霞,脸上还有汗珠,并可见面颊上的茸毛。她听后点了点头,眼睛明亮放光。这是他们二人的约定,亦是盟誓,她懂!
就在玉兰树下,池鹿鸣匆匆用了些膳食,两人相约晚上去街头寻些北地特产大快朵颐。
池鹿鸣还有很多话要跟丘原说,上次堤上匆匆一见,她有太多的委屈与辛酸上次未及倾诉。丘原始终是一个良好的倾听者,他从不打断她,总会耐心地听她说完,然后再与她说道。
池鹿鸣向他细细诉说了当日之事,现在事情已过,她似乎不再那么难堪了;又或许是她在丘原面前从不要避讳与遮掩,可以把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
就像现在,她嘟着嘴毫不掩饰地说她被替换后很是恼怒,并不愿意听从杨采菊管制与安排,还嘲笑杨采菊不擅理事。随后,她又说了惠妃宫人仗势欺人,除了气愤她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助。
丘原见她像只气鼓鼓的阀子,渐渐又偃息旗鼓,煞是好笑。待她说完,连忙递上一杯水,像一个称职的仆人,鹿鸣不免失笑。
丘原再与她细细论道:“为何李尚服可以轻易将你换下,用她的人?”这个问题鹿鸣视为耻辱,不愿面对,也不肯深究。丘原认真地注视她,必要她回答。她低下头,不甘道:“自是因她与采菊叔父有利益往来。”
丘原又问:“这是她的动机,我问的却是你为何难以招架?”
池鹿鸣立刻爆发:“我怎能招架,她职高权重,我又如何反抗?”
丘原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焦躁,安抚她道:“是,你即便反抗也无用。”他仍不急不躁继续发问:“我问的是你为何能被轻易撤换?”
这个问题池鹿鸣未曾细想过,她张口结舌,不解地看着丘原。丘原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怜爱她受了委屈,与她解释:“如果你有人所不及,她即使要讨好他人,也难以将你撤换,除非她能找到替代你之人。”
池鹿鸣想了想,心情更为低落,闷声道:“你的意思是我很容易被替换?”
丘原说话极是和缓,让人莫名信服:“对,所以你要成为不可替代,或说是难以替代之人。”
池鹿鸣望着丘原,她尚不知道自己有何底气可以成为不可替代之人?但她明白了丘原的意思,她要让自己有底牌与人对抗,让人不可轻易动自己。可是,这谈何容易。
丘原见她已悟,不再纠缠此话题;又见她陷入深思,恐她灰心。这不是一时半刻或可解决的问题,他现下亦无法庇护她,只能由她自己去摸索独自去走。他不想她不快,拉她起来,欲陪她去外面走走,要介绍他管辖的双河县给她认识。
丘原与池鹿鸣策马游了一圈,不知不觉到了双河的白沙山,两人下马,徒步登山。
白沙山高且陡,山谷处有一潭,潭底有又细又白的泥沙,故而为名。秋季登山,天高云阔,树木苍郁,山涧流水淙淙,让人忘却尘世种种不如意。
或是回归山林,池鹿鸣兴致突起,雀跃上前,抱住一棵耸入云霄的高树,仰着头道:“我愿在此终了一生,听晨钟暮鼓,望云起云落。”或许是丘原见过她最落魄明沮丧的时候,她从不需要在他面前掩饰自己;或许是他们彼此携手走来,她总是乐于与他分享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丘原静立,微笑和她,她的一举一动总是让他充满欣喜与爱怜,看她此刻像个孩子一般纵情纯真,他恨不得为她肝脑涂地,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她明明是一朵人间富贵花,只恨自己现下不能供养。
两人继续登山,及至半峰,池鹿鸣体力不支,见山顶尚远,极感疲倦,索性坐地耍赖。丘原摒住笑,再三劝解,池鹿鸣恃宠生骄,不愿起来。丘原无奈,别起长衫,与池鹿鸣席地对坐。
池鹿鸣笑道:“夫子,可是要训小女子也?”
丘原故作正经道:“非也。”池鹿鸣不解其意,疑惑地望着他,不知他要用何招数。丘原忽然捉住她的脚,池鹿鸣满脸羞愧,忍不住呵道:“不可!”
丘原抬头正色道:“若不拍打,只怕你明日下不了地。”他满脸正气,并无纤绻旖旎之意。池鹿鸣定了定心,倒是她想歪了,看低了他。
丘原用手巾隔着,再拍打小腿至脚踝处。他满脸虔诚,一丝不苟,仿佛是个合格的医士。池鹿鸣收敛了羞愧,默默端详他,她有许久未受到过爱护了。或许,命运曲折就是为了让她遇见他。如此想来,再苦再痛,亦有所值,即使是这片刻的温情与爱怜。
丘原将她两腿逐一拍打放松后,又扶她起来,为她拂去尘土。池鹿鸣略有些不好意思,不再嬉闹,彼此继续朝前攀登。虽未言笑,却于一举一动、一眸一望中,皆是甜蜜与默契。
近山顶处,有一相士朝他二人招揽生意。二人无意于此,并不打算停留。相士道:“郎君好面相,是为栋梁之才。”丘原与池鹿鸣相视而笑,放慢了脚步。相士又道:“郎君娶得好妻,土生金旺。”池鹿鸣厌倦这些江湖术话,径直前去,丘原谢过他,亦追去。
丘原追上池鹿鸣一看,她面色颇为不豫,丘原逗笑她道:“这位小娘子,不是属土,怕是属火?”
池鹿鸣哑然失笑,顿了顿,道:“我还真是属火。”
丘原大喜道:“火炼真金,正是绝配!”
池鹿鸣见他一团喜气,也笑出声道:“这天下事,到了你嘴里,总能圆上一个说法。”
丘原装作委屈沮丧道:“小娘子是笑话我如那相士一样随风摇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池鹿鸣笑过,如胶似漆的两人,彼此心心相印,再是无聊的话题也能品出别样的滋味。
他二人又向前边走边聊,因从相士谈论到算命,鹿鸣道:“平生最厌算命,若算出来不准,固不必信;若准,事事已然预定中,生又有何意?”
丘原想了想,诵道:“命运之于人生,犹作物之于饭食,虽酸甜苦涩尽在其中,然主料在手已。且预知其滋味,则尝之无趣矣!”
池鹿鸣惊道:“你竟是我肚里的蛔虫,能应声!”
丘原笑道:“这是我曾于书上读过的,前朝也曾有人言及于此,倒与你今日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池鹿鸣素来对杂书最为好奇,忙问是何书。
丘原使劲想了想,赧然道:“实在记不得了,只记得是一位孙郎游南岳与僧所言。”
南岳衡山,那是少年梅砚寒曾说过的佛道并存之地。池鹿鸣失笑间忽然惊觉,至那年砚寒从南岳取其竹制扇送她,至今已近十年矣。她从豆蔻年华走来,已经历了千山万水,心如沧海桑田一般。如今立于山丘之上,看远处云雾,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黄昏将近,他们逗留得晚了,见山岚霎起,加快了步伐下山。正走着,忽然后面响起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策马疾行而过。池鹿鸣正说着话,未曾留意,丘原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到一旁,自己站在道外护住她。池鹿受了惊吓,下意识里刹住了话头,惊呆地看着丘原。
丘原不以为意,甩甩了衫袖,温柔地看着她:“嗯,你继续说。“
池鹿鸣哭笑不得,仰着吓白了的小脸,颤声嗔道:“太危险了!“
丘原面对这样一个可人儿,只愿与她日日相偎,共添红烛,读书论道,彼此长伴。然他家资微薄,初登仕途,大丈夫不先立业,又以何为家。他抑住自己将她抱入怀中的冲动,轻轻拉过她的手,道:“走,下山!“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也顺从地跟随,两人步调一致,仿佛这是一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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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孙郎于南岳与僧言
陇上孙郎与友三五人游南岳。友入庄尽香求签。唯孙郎静立于旁。只观庙宇。
一僧见,怪之,进而问曰:“施主何不问卜?”
曰:“能卜何?”
对曰:“凡因缘命运,皆可问诸佛。”
孙郎笑曰:“命运之与人生,犹作物之于饭食,虽酸,甜,苦,涩尽在其中,然主料在手已。且预知其滋味,则尝之无趣矣!”
僧惊曰:“施主慧根颇深,若于鄙处修行,必得大智慧。”
孙郎笑作曰:“身非菩提树,心非明镜台。来去无一物,何用躲尘埃?”
僧闻,拜而进曰:“贫僧已悟,承蒙点化,愿为徒从。”
孙郎长笑:“僧师从于俗,为之圆矣!”
僧再拜而言:“师傅已得大逍遥与大自在!愿为徒。”
孙郎曰:“僧,俗,师,徒,只在表象,若有因缘,后必再见,此非问卜可知也,乃人行,临了,再送 一淄与你:“问天天不知,问地地不晓。逍遥不逍遥,只有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