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的瓶子

　　这是冯睿第一次见到芷珂的奶奶，虽是黑白的照片，却没有任何冰冷肃穆的感觉，反而从岁月凿刻的皱纹中看出来这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墓前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束洁白的玫瑰上面还挂着新鲜的露珠，就在不久前应该是有人来过。
　　“这是？”冯睿蹲下身，轻轻地用手指抿着花瓣，将手中的大捧冬菊放在白玫瑰旁边，肉嘟嘟的菊花一瓣一瓣竞相开放，艳丽的橘色从花蕊处层层叠叠晕染开来，显得娇艳非凡，将旁边纯洁的花彰显的单薄惨白，是谁来了？芷珂心里也渐渐有了些猜测，自己只在年少的时候吐槽过奶奶评价自己穿白裙子好看，像朵白玫瑰一样让人移不开眼，也就是这么过了七八年也再也没有穿过白裙子，却让某人记住了。
　　“奶奶。”芷珂也蹲下身来。
　　“需要我回避吗？”冯睿稍稍扭动膝盖想要起身，给两人一个聊天的空间。
　　“谢谢。”关系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芷珂还是很感谢冯睿的进退有度。
　　“我就在那边等你。”冯睿指了指旁边，告诉芷珂自己就在不远处。
　　芷珂点了点头，再次道谢。
　　“奶奶，我……”芷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说自己的愚傻，随意听信别人的话，想给奶奶报仇都找错了门路，可笑！
　　“我本来以为，你是，是，发生了车祸的，但没想到……”芷珂捂住嘴，却没能阻止眼泪从眼眶汹涌而出，从知道真相到现在，芷珂设想过千千万万遍，却还是忍不住的心痛，如今看到奶奶的遗容，平静祥和，怎么能想到那个善良了一生的老人是以这种情况离开的人世呢？
　　“如果……”芷珂拼命忍者哽咽到说不出话的喉咙“我恨不得……她……她就……该……”不能说，不能说！奶奶是一直希望自己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纯真模样，奶奶不愿意自己再次回到那个地方“小珂呀，奶奶知道你得受苦了，也不能代替你，奶奶没本事，没办法证明你根本就没有害那个姑娘，咱就想着吃亏是福了，我知道我的小丫头根本就不会存害人的心的！”这话是奶奶探望自己的时候一直说的。
　　人去世了，就什么都知道了，瞒不住的。
　　那奶奶，你会不会恨呢？
　　我该怎么办？
　　这漫天的恨意让芷珂咬着牙根发出了摩擦的涩涩声，得不到任何惩罚的她，怎么弥补奶奶的生命？本来以为见到奶奶就能梳理出事情的所有脉络和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但现在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奶奶去世时的场景，以及落落漫不经心似的故意为之，满满当当的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像是年久失修的机器一样，齿轮之间锈迹斑斑，纹丝不动。

　　等待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冯睿频繁的看着手表上面飞速运转的指针，有些心慌，远眺着芷珂所在的方向，盼望那里出现熟悉的身影。
　　脚尖点地，将干净整洁的地板被摩擦的沙沙作响，冯睿再次转身，终于看见迎面走来的某人。
　　“走吧。”芷珂对冯睿说，表情淡然，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冯睿仔细小心的观察，没办法判断芷珂的状态。
　　“我们现在要去哪呢？”冯睿发动汽车，等着芷珂的答案。
　　短暂的沉静，芷珂慢慢的抬头，轻笑一声“先回去，明天再去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停留在皮肤表面的笑意，根本就没有减轻冯睿丝毫的担忧，明天，打算自己去吗？“你……”欲言又止，冯睿没有办法坦然的说出自己的猜测，这样，一定会伤害到芷珂，会将两人之间平静信任的局面彻底打破。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做傻事的。”芷珂利落的扣上安全带，周身的气息慢慢的恢复了平暖温静，让冯睿慢慢的放下心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青安无视表哥警告的视线，坚持着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是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但你得把握好度了，不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知道吗？”
　　“你这……”芷珂无奈的看了青安一眼，“文绉绉的！”芷珂夹起一个大大的鸡腿放在里青安的碗里。“不是吧？你为什么好端端的给我夹鸡腿？你该不会……”说完还警惕的摇了摇头“不是吧？”
　　“没有的事！你放心吧！”芷珂示意青安赶快吃饭，不要东想西想。

　　平静，这个与自己失之交臂的词终于再次回到夜晚，第一次感慨夜晚太长而眷恋在温暖的被窝里。
　　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奶奶，小巷，雨幕，这熟悉的场景一幕幕的在眼前快速闪过，即使奶奶只是微笑却没有任何的言语，芷珂还是能感觉出来。
　　“真的不用吗？”冯睿的牙刷还嗡嗡的响着，看着芷珂有条不絮的收拾打算出门。
　　“不用了，你，不用担心，回来和你说！”这次是笑了，嘴角咧开，标准的八颗牙齿整齐的耀眼，这是第一次，芷珂展示这样明艳动人的一面，冯睿不禁看的呆住了，面前这个像向日葵一样的姑娘，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文静冷淡的女孩吗？等回过神来时，牙膏沫已经干涩的粘在了嘴角，而电动牙刷也停止了工作，手指手心全都被溅上了圆润的小点点，甚至都有些过分可爱了。冯睿看着镜中的自己，邋遢的有些过于生活，无奈的捂住了额头，后悔万分！

　　芷珂站到病房的门口，内心平静的恍若世外桃源的湖面一样。拧动把手，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屋内阳光正好，适合静养，微风不错，窗帘轻轻浮动，像是撩拨着谁的心意一样，是个缱绻温暖的场景，并不适合摊牌拉扯。
　　看到了来人，女人眉头轻皱，这次事件仿佛给了她无上的勇气，眼神不再逃避，而是迎面而上，角色好像被调换了一样理直气壮。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落落只是静静的看着芷珂，等待对方先开口。
　　芷珂静静的看着落落坦然的样子，将手中的包轻轻的放在病床旁边的小沙发上，轻轻的拍了拍床单的边缘，抬头看了看正在匀速滴落的液体。落落的视线一直被芷珂所牵动，呼吸几不可闻的好像屏住了。
　　抬手，巴掌快速的落在了落落左面的脸颊上，速度过快，直接就将落落的脸打歪了，脸颊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肿了起来，被打的人无声的笑了起来，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心情却因为这一巴掌变得明朗起来，仍然没有任何的语言回应，左手捂着脸颊，眼中放着微光，甚至还期待后面芷珂的表现。
　　“我昨天去看了奶奶，你是该死的，我却不能杀你！”芷珂愤愤的说，脸色因为过于愤恨而变得通红，身体轻微的打着颤，言辞狠绝的控诉着“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你不会以为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吧！我没办法杀了你，却还是可以让你的日子不那么顺利的。”看着落落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悔过的表情，芷珂深呼吸慢慢的平复自己过于激动的心情“孙纪扬说的没错，阿姨的死，全都怪你，你以为自己没有遭到报应吗？第一步，已经在阿姨身上应验了，她肯定知道你的所作所为了，所以，掉下来的呼吸机你说是意外还是她自己动的手呢？”
　　“啊……”一直无声无息的落落喊出了嘶哑的尖叫，仿佛是濒临死亡的鸟最后的嚎哭。
　　“啊……”落落攥拳，凿打在自己的腿上，眼中慢慢的露出凶光，愤恨的目光终于在一声一声哀戚的叫声中变得悔恨与落寞。
　　芷珂站着纹丝不动，只是嗤笑的看着她像是小丑一样声嘶力竭的表演着。
　　终于，空气中再次陷入平静，落落披头散发，衣服被自己的挣扎扭得有些凌乱，被子的一角滑到了地上，丑态毕露。与之相反的是芷珂像是一个高傲的天鹅一样，高贵冷艳的不屑的看着身旁这个卑贱的生物。
　　落落抓起旁边的平板，在上面打着字，递到了芷珂的眼前“我的报应已经来了，嗓子坏掉了，以后不能再说话了。”
　　芷珂的眉间轻抖一下，对字里行间有些不理解。落落再次编辑“声带受损，可以做手术，但我选择放弃，奶奶的命，我妈和我的嗓子作为偿还。”仔细的观察着芷珂的表情，发现没有任何的变化，落落终于收起心中最后一丝骐骥。
　　“以后，不用再见面了。”芷珂对于落落的遭遇没有任何的想法，解恨吗？是有一点的，但这种一厢情愿的自以为真是可笑的一如既往，丝毫没有脱离出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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