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重元，你这一次认不认输？”萧方邕虽是耶律重元副将，但也是他表哥，二人从小到大，最热衷于打赌。
　　“认，当然认。大丈夫言而有信，随皇兄出征，就让给你了。”耶律重元爽朗大笑，二人醉卧月牙湖畔，萧方邕的军队已经聚在鸣沙山后，就等二人回辽了。
　　“哈哈，天下兵马大元帅，你的兵器什么时候才找到？”萧方邕得意地向耶律重元炫耀他从胡风手中夺来的冥王钺。
　　“别提了，刀剑太轻，斧钺太阔，棍棒杀敌太没劲，我想只有传说中的烈焰缨枪才能配得上我。”耶律重元伸腿仰头饮酒。
　　“烈焰缨枪？你是说三桑岛的烈焰缨枪？哦，原来你带萧宇来大西地宫还是有点私心的，是不是想找到穹庐船图纸，好去三桑岛寻神兵？”萧方邕踹他一脚。耶律重元顺势躺在草地上说。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月牙泉便是之一。天造地设的杰作，不是人人都能知其所以的。而谷桑田，大漠中制造了穹庐船的大师，他就是那少数通晓万物之理的人。”慕城站在湖对面，向陆伽衣介绍道。

　　“慕城公主，他们真的想造出穹庐船去寻三桑岛么？”陆伽衣心里百般愁绪。

　　“那是当然，辽兼并渤海诸国后，就不断施压我大夏，想得到穹庐船图纸。如今看来，辽夏之战是避免不了了，昨日河湟谷地宋夏又一役，两边谁都没得到好处。辽国皇帝据说已经聚兵幽蓟，打算亲征大夏。为此我父王才想着牺牲天沙来阻止，毕竟如今宋辽两面进攻，对我们百害无一利。”慕城公主如实相告，没有半点隐瞒。

　　陆伽衣诧异：“慕城，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慕城答：“因为我知道，你从海外岛国来，对么？”
　　陆伽衣惊，她眉毛一抬，双眼有神看着慕城。
　　“而且是三桑岛对么？”慕城笑，她从未忘记自己的身份是大夏公主。
　　陆伽衣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她答应了岛主师父不能告诉别人的。可慕城的确猜对了。

　　慕城见她为难，也没有继续逼问她。她会心一笑说：“陆伽衣，你明天一早就离开西夏吧，战火不久后就会烧到这里。”
　　陆伽衣苦涩地咽了口气说：“那若水他们呢？”
　　慕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劝诫道：“你担心他们的安危，真是傻。若水从未将你的命当一回事。至于小山，我早就告诉过你他的事，你若不肯相信不妨亲自去看一看。那月牙阁中的女眷，必有一人陪在小山旁边。你可以不信七星密探，但慕城，绝对不会骗你。”
　　陆伽衣情绪冲昏头脑，对慕城说：“你和我一起去，我就承认你刚刚的猜测。”
　　慕城心领神会，她说：“好。”

　　慕城正准备走的时候，风起沙鸣。陆伽衣拉起她的手以一股深厚的内力聚集了气流。慕城公主赞叹不已，她的武功境界不同以往了！

　　“邕，湖上面是？”耶律重元以为自己喝醉老眼昏花了，他怎么看到两个人影从湖面掠过又飞上了楼阁？
　　“御风而行，难道月牙湖中有这等隐世高人？”萧方邕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踮起脚探望，那楼阁长廊外，似乎是两个女子的身影？
　　“不好，难道是天沙教的余党？萧宇还在里面睡觉，快回去！”耶律重元扔了酒壶也不顾腿伤刚好，拽起深思的萧方邕往楼阁方向冲刺。

　　慕城见陆伽衣落地稳稳当当，她弓腰瞬间右手五指一合，慕城只觉那团风刹那散去。
　　陆伽衣左手受伤后，反倒更让她珍惜身心内在的关联。她对慕城说：“刚刚这套功夫，是我将师父所教的心法改变所得。我刚想到一个好名字。”
　　慕城问：“什么名字？”
　　“太阴星云咒。”陆伽衣眼里闪现了从未有过的笃定和大方，似乎是云开雾散，通晓大道的豁达。
　　“太阴星云咒？”慕城不解。
　　“我刚见皓月当空，星光暗沉，乌云翻滚，风骤起，便想起当日坠落星云崖活命的玄机。”
　　慕城抬头望向廊外月，她兴奋判断道：“难得一遇，要下雨了。”

　　二人相视一笑。
　　慕城拉着陆伽衣躲在暗地，陆伽衣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慕城没有骗她。
　　慕城轻声说：“怎么，伤心了？”慕城实在忍不住要笑出声了，她见陆伽衣这副耷拉没有气焰的样子，居然觉得莫名风趣。
　　慕城此时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正为自己的好姐妹摆脱魔爪而欢呼雀跃。她又轻声说：“哈哈，看到你这么委屈绝望，我真的好开心啊。”
　　陆伽衣怒视她道：“有什么大不了的。”我都这么伤心了还能告诉别人我伤心？

　　小山似乎听到门外有整齐的脚步声，他戒备道：“什么人！”
　　幽狼军答：“规矩点！幽狼军在巡查！”小山便没多想了。
　　门外慕城公主的幽狼符都要顶到幽狼军头头的脑袋上了。刚刚她和陆伽衣听到了脚步声正打算撤离，就被训练有素的幽狼军堵住了。慕城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亮出幽狼符并捂住头头的嘴，示意他不要暴露她和陆伽衣。
　　幽狼军一见幽狼符，便不敢声张了。

　　“回禀辽元帅，阁楼上没有查到可疑的人。”头头来复命时耶律重元正看望完萧宇，见他平安便又让萧方邕亲自守着。他示意大夏的幽狼军出去后，自己站在楼下坐着思念那柄传说中的烈焰缨枪。

　　他的脸上飘来一丝水汽，一声惊雷！闪电划破夜空！难道要下雨了？

　　而慕城知道陆伽衣肯定还没死心，长痛不如短痛，索性帮她一回。

　　“小山，你去处理一下陆伽衣吧。”班若水单手负身后。
　　“若水，对不起。其实我已经......”小山本打算告诉若水他和陆阑珊的事情。
　　“记住我说的话，离开大夏后，一定要去找完颜乌古乃。给你的盘缠是足够二人使用的。”
　　小山震惊看向若水问：“难道你不去了么？”
　　若水说：“我走了，椒圆怎么办？好了，快去吧。要下雨了。”

　　慕城公主为什么让自己来草地和小山告别？没见一棵像样的草。
　　“你来了。”陆伽衣说道。或许他有什么苦衷呢。
　　小山冷笑，问：“现在你还想留下来吗？”
　　陆伽衣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有点生气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会说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对别人的伤害吗？第二次了!这是第二次了!不会再有第三次!既然你如此摇摆不定，那么我放你走，给你自由！”小山将他的痛苦和绝望深藏在心底，颤抖而冷漠的神情里最后一丝留恋也随着他转身而消散。

　　陆伽衣脸色平静，脑袋一片空白。和小山的缘分也许只能到这了，唉，小山，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去江南的吗？你不是说不管我去哪里你都会找到我的吗？早已预料到了我们的结局，也该给你自由。而我此刻在庆幸，庆幸我们就此分离，因为这样，你美好的样子就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你所欺瞒的，我所欺瞒的事都可以统统埋葬在这茫茫黄沙里。瞧，我自私起来一点都不比你差啊。
　　虽然是这么想的，陆伽衣还是笑着说：“是吗？小山，你好狠心啊，怎么能说弃我而去就弃我而去呢。虽然我不知道喜不喜欢你，可是你要走我是不会挽留的。”

　　呵，你的笑颜里我看不到一分挽留和悲伤，现在你还不愿承认你早就想离开我的事实。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的心不会停留在这里。可是我宁愿是自己想多，我以为你会因为我而改变。
　　小山叹息，你看到过我的不安，我的失望么？那颗炽热的心，捂不热你啊。小山语气没有那么激动了，哀莫大于心死吧。他说：“是你让我滚的。”
　　一直以来，你知不知道你无意识地推开我，让我多害怕。

　　陆伽衣不想解释，他对自己的隐瞒和欺骗有他的苦衷吧。小山，离开是最好的选择，陆伽衣没有完成对岛主师父的承诺前，连自己也讨厌。“对，你说你不喜欢我了，不喜欢我的人不该立刻滚么？我不需要。”

　　小山眼角湿润，他低头，她那疏离不可亲近的神情，恍若初见。似乎是幻觉一般，沙山下，胡杨木旁，晨曦中，躺在自己怀里，安静沉睡的四九，乖巧地靠在他肩膀上一言不发，看着西方发呆的四九，以为他睡着偷偷亲他的四九，调皮捣蛋捉弄他的四九，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也许这是他以为的四九吧，唉，四九，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你知道吗？那个女孩，是我满心期待你会变成的模样。我为你痛苦过，你也痛苦过吧。我知道你不会说，那就让我来结束吧。我想要开心快乐的生活，这才是我从小到大想要的。请原谅我。我不想继续折磨你，更不想折磨自己。我想她才是我的归宿，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哪怕一次，只要一次你肯示弱，你肯给我我期待的答案，你肯把我放在第一位。我就会义无反顾紧紧拥抱你，再也不放开。可是没有，四九，你没有一次让我的愿望成真。

　　小山坦然了，他不敢再看她，说：“也许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吧。”
　　身后传来她那一如既往的笑语：“小山还算条好汉。行事果断，拿得起放得下。我以为我也是如此，不过现在有点舍不得你啊。”

　　小山笑道：“呵呵，舍不得。”陆伽衣，你哪来舍不得。那一幕如此清晰映在他脑海。“我当然会离开小山，无牵无挂的□□九，不是我。陆伽衣才是我。我的身份你竟然知道了，就请你不要声张。更不要将我的事告诉小山。”
　　小山不敢信，他的四九，刚刚还在和他讨论以后去哪里定居的四九。居然已经计划好了要离开，就连四九这个人，都是从未存在的。陆伽衣，呵呵。她和班若水说的话，每一句就像一把刀扎在他心上。
　　二人沉默许久，陆伽衣见夜色漆黑，再无月华。她倒吸一口气说：“再见，小山。”话毕而去。小山没看出来她怎么走的这么快，仿佛会瞬移一般消失。

　　他独自往回走，惊雷阵阵，突然就狂风暴雨。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近。“阑珊”她的衣服都湿了，却把伞搂在怀里不撑开。小山跑过去抱住她，在雨里失声哽咽，把伞撑开道：“你怎么不打伞抱在怀里做什么”
　　陆阑珊的眼睛里一闪一闪，她羞涩地说道：“你说要和你一起打这把伞的呀。听若水说你可能在这，我就来找你了。”

　　小山心里一沉，若水他什么意思，想让陆阑珊看见他和陆伽衣的离别么？幸好她走得及时，她跑得这么快，也不会需要伞。
　　“我们回家吧。”小山牵起陆阑珊的手，心里前所未有的安稳，他暂时可以忘记教主胡风和兄弟胡言离世的伤痛，他再也不会担惊受怕了。
　　肯定是奶奶在保护他，让他遇到了真心真意温柔如水的心上人。那些伤害过他的人，自私自利的人，小山再也不想见到。
　　“哈哈，你又是何必呢？”慕城公主见大雨中倒在地上不肯起来的陆伽衣，陪她淋着雨。慕城大笑畅快道：“尽情享受命运恩赐给你的痛苦吧，陆伽衣。你该庆幸这番成长的代价只是你伤心断肠，而不是缺胳膊断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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