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之谎

　　在手中的三大案件被各方势力强行画上了个名为“三皇子”的句号后，监察队的工作就恢复了平淡无奇的日常。

　　接下来的接连几个月，一直到年底，除了些不痛不痒的博塔会宣讲与游.行外，空中城内都显得平静祥和极了，使得人们彻底忘记了年中的那接二连三的风波，使得王洛兮也快忘了悬在自己脑袋上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直到……城下城内一个普通青级公民的单身宿舍内，出现了那与当初郑义一样的满地肉酱。

　　紧接着，隔壁工厂值班室出现了第二起。然后是第三起，第四起……

　　王洛兮是在位于城中城的第四起案件发生时，才得知此事的。在知晓的第一时间，王洛兮就动用权利将案件的搜查权转来了的监察队。并将那四份组织样本，送去了伊凡的研究所。

　　此时此刻的王洛兮，就是在第一军属研究所的会客厅内，等待着伊凡。按理来说，一个小小的检验报告，根本轮不到他研究所所长出面，也根本不需要王洛兮在这儿耗着时间等人。但怎奈普兰克上校就是有着这方面的特殊兴趣，偏要出场呢？

　　要出场也就算了，还迟到。

　　王洛兮叹了口气，往沙发上一坐，打开了最近在听的那本书，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厅的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王洛兮一个激灵掐断音频，起身立正，对着门口敬了一礼。

　　进来的人果真是伊凡，后面还排仗够大的跟了助手莉亚公主，和仿真侍从泰匀。

　　伊凡一看见敬着礼的王洛兮，不知道为何，就翘着嘴角笑出了声，引来了莉亚公主奇怪的目光。

　　王洛兮知道伊凡一定是又想到什么欠揍的事了，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但面上却没有任何波动，仍旧是中规中矩地板脸敬礼目不斜视着。

　　见王洛兮没有反应，伊凡也就没了兴趣。他和身后的莉亚与泰匀说了些什么后，两人就带着狐疑的表情离开了。伊凡一个人走了过来，进来时，还关上了会客厅的门。

　　“你又在折腾什么？”王洛兮放下手，收回方才逢场作戏的满脸恭敬，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没什么，”伊凡偷瞄了眼王洛兮的表情，得到她的默认后，坐在了她旁边，“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是吗？”

　　“你当时在等老头，也是门一开就唰的站起来行了个礼，结果却发现来的人是我。我没开身份标识，你也不认识我，然后你就愣在那儿了。现在想来，挺有趣的。那时候还以为老头的新副官又是个一板一眼的呆子呢，谁想到却是个扮猪吃虎的。”

　　“……我就把你这当做赞扬了。”

　　“是赞扬呐，怎么会不是赞扬。”

　　“……”王洛兮的嘴角抽了抽，觉得这个话题不应该继续，所以转移注意道，“检验报告呢？值得所长您亲自送来的报告。”

　　虽然被王洛兮的话扫了兴，但伊凡也不真是个不务正业的人，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他还是将东西发给了王洛兮：“一句话来说，这几桶番茄酱的情况，都与郑义完全相同。”

　　“相同……”王洛兮看着终端中的报告，陷入了沉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伊凡问道，“我以为当初的郑义只是迫不得已被用这种方式灭了口。”

　　“你亲自跑来送结果，就是为了问这个？”王洛兮不答反问。

　　“我不能知道吗？”

　　“……能，”王洛兮又叹了口气，“普兰克上校。”将声音拖得很长，装满了不情愿。

　　“所以，是怎么一回事，”伊凡没在意王洛兮的态度，“连环杀人？”

　　“可能性不大。”王洛兮关闭了报告。

　　“怎么说？”伊凡挪了一下屁股，面对了王洛兮。

　　“受害者中，有三名都是城下城工厂内的员工。除了离开城下城与进入单身宿舍的时间，其余时间都暴露在城内的摄像头与巡逻机器人下。三人的动线都被整理齐了，近三个月来，每日吃的都是工厂食堂饭菜，接触的人与物也都是工厂内所有人都会接触的。三个工厂内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如果是他杀，也没有任何下毒的机会。”

　　“那就是在出城时发生的事？三人出城都是去哪干了什么？”

　　王洛兮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抬起头盯住了伊凡的脸。

　　“干，干嘛？这眼神盯得人浑身发毛。”

　　“第一军属研究所研发的瞬移技术，是指塑核吧？”突然问道。

　　“哈？”伊凡愣了一下，似乎是没太适应这话题的一百八十度旋转。

　　“你把它弄到明面上来了？”王洛兮指了指不远处全息投影中的科研成果简报，简报的右下角有一条，就是“瞬移技术”。

　　“啊，这个啊……”伊凡摸了摸后脑勺。

　　“别支支吾吾的，这不是小事。”王洛兮的语气变得严厉了起来。

　　“哎，”放下手，伊凡叹了口气，“是，挪到明面上来了。”

　　“这种技术，足以颠覆人类社会的技术。祭品，复制品，回溯，瞬移，你就不怕……”

　　“我怕啊，”打断完王洛兮，伊凡才发现自己刚刚的声音似乎有些大了，连忙缩着脖子压低了音量，“就是因为怕，才想尽快将它正规化。人类的发展历程，是不可能躲过任何技术爆炸的，无论它所带来的技术有多么危险。”

　　“比如几百世纪前的克.隆，比如核.弹。”见王洛兮没有打断的意思，伊凡又说，“塑核也是这样。只有这项技术被人类作为一个共同体，同时掌握了，人类内部势力得以互相纵横，它们才能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不将人类推向灭绝。我想达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平衡，所以才把它搬入我可以控制的平台，尽我所能在它被完全掌握之前，让更多的势力得到它。”

　　听了伊凡这段话，王洛兮突然一下能够理解当年他母亲留下的音频中，“联合国”与“塑核公约”这两个词的含义了。

　　也就是说，音频第一部分中的某个时代人类，成功达到了那个平衡吗？

　　即便如此……

　　“就不怕更多的势力得到它，反倒会成为灾难的开始？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你这样的，而你手中握的权柄，也不足以制衡整个空中城。等人们意识到这项技术的本质后，他们就会出于私心，用回溯来挽回失去的东西，用瞬移与分解核来创造新的武器……这不是杞人忧天，伊凡，这一切，或许都曾发生过。”王洛兮一把揪住了手边伊凡的袖筒，表情很是认真。

　　“我明白，”伊凡顺着本能，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王洛兮抓着袖筒的手上，见王洛兮竟然没有反抗，虽然不合时宜，但还是有些窃喜，“但这技术已经存在了。就算我能将它藏一辈子，就算你能在皇室发现前就删除智能方块里的相关记录，它也有可能出现在一个我们谁都想象不到的地方，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颠覆一切。”

　　“所以，不如将它握在手里。”

　　看到伊凡眼中的坚定，王洛兮妥协了。她抽出了被伊凡摁着的手。

　　“莉亚公主是你的助理，上面也在一直盯着这个研究所。你这样做，他们没发现什么异常吗？瞬移就是塑核。”她问。

　　“目前还没有，项目负责人都是值得信任的我自己的人。而皇室那边的注意都还在智能方块上，毕竟方块的相关技术，也都开始往这研究所搬运了。”伊凡看了眼自己变空了的手，有些小失落，但很快就收回了情绪，“但估计撑不了多久。到时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啊哎——”王洛兮长叹了一口起，站了起来，“行，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我会用监察队的权限，帮你撑着点的。”

　　“多谢了。不过，”也站了起来，“说回之前的话题，三人出城是去做什么了？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两者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王洛兮似乎并没真的打算瞒着伊凡，他一问就回答了，“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那三人来城中城，是参加博塔会宣讲和游.行的。”

　　“博塔会信徒？”

　　“嗯，忠实信徒，忠实到接近狂热的地步。基本每次公开、非公开的活动都会参加。”

　　“所以，你怀疑他们的惨死，与博塔会有关？”

　　“我怀疑，他们是自己吃了博塔会给的什么药。想像教义中说的那样，通过试炼，进化为麦考族。却没想到把自己变成了一滩血水。”王洛兮的脸上带着些无奈，“三皇子入狱的罪名半真半假，但至少关于博塔会与人体试验这部分，没有冤枉他。那些证据虽然是真正的幕后之人故意扔出来的，但内容却货真价实。”

　　仿佛是为了配合王洛兮所说的话一般，窗外的街上，浩浩荡荡的博塔会游.行队伍正好走了过来。游.行本身看起来很是和谐，遵循着警务部规划的路线，在警卫机器人的守卫下，中规中矩地举着牌子喊着口号，没有半点过激行动。

　　但恰恰是这种格外和谐的画面，让王洛兮感到了说不出的危险，就像……爆发前的火山一样。

　　“还真是不懂了，”伊凡也看向了窗外，“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信？还为此以身试药？试炼？进化？啊？对抗麦考族的最好方式，就是自己变成麦考族？”

　　王洛兮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都说，信仰是人类伪装本性的方法，当一个极端的信仰出现大量信众，距离社会的崩坏也就不远了。”

　　“……谁说的？”

　　“以前不知道在哪本书里看到的。”

　　“你看书不都是用听的吗？”

　　“……”

　　“话说，你为什么喜欢听书？”

　　“谁知道，可能我以前是个盲人吧？”

　　“……这玩笑不好笑。”

　　“博塔会的事，我也没在开玩笑。”王洛兮突然将话题扭了回来，“你之前说，血水的出现，是因为他们服用了不完全的药品，而当初地面检疫区出现的，则是完成品。但现在看来……区别怕不是在成品与半成品，而是空中城与地面。”

　　“你是指……空中城的保护气体？”伊凡立刻就想明白了，“的确有可能。空中城为了维持无菌环境，循环的空气中，含有阻碍微生物生长的成分。这种成分的确有可能导致被分离后的人体细胞，无法在药物诱导下变异，作为微生物单独存活……我得去验证一下，你给我一天时间。”说着，扭头就要往门外走。

　　“嗯。”

　　“还有一点，你可能不知道。”突然又回过头，“空中城的空气循环系统，每年会有四次检修，检修中会对抗菌物质进行更换。更换时长大约六小时，期间会按照一定顺序，使得特定区域短时间缺乏抗菌物质。也就是说……”

　　“那时候，在特定区域的特定的时间有人服用该药品，那人就会化身麦考族？”王洛兮的脸黑了下来，“更换的具体时间呢？区域的具体顺序呢？”

　　“不知道。据说是由超级计算机随机定的，为了防止麦考族或者心怀不轨之人乘虚而入。”伊凡回答。

　　“超级电脑……”王洛兮想了想，“我明白了。”

　　“你是要用那智能方块吗？破解算法，得出日期？”

　　“嗯。”王洛兮没有否认。

　　“……小心点。无论从那种意义上来讲，这种举动……都不太好。”

　　“我明白，不会留下痕迹，也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嗯。”伊凡似乎并无法放心，但也只能这样了，“那明天同一时间见。下次不要听门卫紫级的话，跑来这儿。直接上楼就行，我已经给你开通了研究所最高通行权，你等会儿可以试试。”

　　“……”

　　最高通行权，意味着王洛兮可以在研究所畅通无阻，进入任何实验室，任何办公室，权利与所长本人相同。

　　对于伊凡的这番“好意”，王洛兮实在是不知道该表示些什么为好。

　　他是如此地信任着自己，可自己又该……如何回报这种信任？王洛兮清楚，自己并不是个擅长人际交往，尤其是这种……带着“情”字的人际交往的人。

　　她能和伊凡共享秘密，互相扶持，互相保护，同甘共苦，共同对抗那不知名的敌人，但除此之外的相处……她什么都不会。

　　她不会，伊凡，或许也不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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