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时光

　　我经历了地狱般的一个月。

　　每天大量的时间必须花在复健上，我一次又一次地与不听使唤的身体作斗争，可它依然麻木地无动于衷，仿佛从来不曾属于我。

　　与此同时，精神始终处于崩溃的边缘。Charles就像是个魔鬼，孜孜不倦地折磨着我，带着我在地狱里徘徊。

　　有一次我受不了，抓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咬出一个很深的血印，他只是不为所动地皱了皱眉，依旧安静地陪着我直面惨烈的过往。

　　后来我变本加厉，把整个病房的东西全部砸掉，Charles仍然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等待我平复心情。虽然经历痛苦的人是我，但也许他比我有毅力得多。

　　治疗结束后，黎华走进来，看到病房里一片狼藉，只是担忧地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羞愧又无助地钻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假如只有我自己，这条路一定走不下去。但是为了黎华，就算头破血流，我也要走到最后。

　　“若绮，我们出院，好吗？离开医院也许你的心情会更开朗一点。”

　　黎华在纽约买了一套房子，离医院不太远，Charles现在就住在那里。

　　我摇头：“如果我把家里也弄得像这样一塌糊涂，我会更难过。而且住在医院里复健也方便。等情况好一点再出院吧。”

　　“好，都听你的。”

　　“你也不要总是在医院里，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吧。”

　　“别担心，你接受心理辅导和复健的时候我都在处理公事，如果真的有事要我非去不可，我也会快去快回的。你要相信我有能力处理好公司的事，不要有负担，”黎华见我仍旧不安，继续说道，“还有《纽约客》，改了剧本之后已经开始补拍一些内容了，你还没拍的几个镜头已经不需要了，不会有太大影响的。”

　　我知道完全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但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黎华实在是很厉害，总是把所有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我不能让他失望。

　　十一月初，我终于离开医院，回到我们在纽约的家。

　　三室的大公寓窗明几净，整个客厅和公共区域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到处都装上了辅助把手，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行动方便。

　　身体上还没有恢复到最佳状态，但已经可以慢慢地独立行走。

　　心理上的进步更加难能可贵，在Charles近五十天的耐心陪伴下，我终于可以直面回忆，虽然还是会哭，心也会疼。

　　在新家的第一晚，也许是认床，我枕在黎华的胳膊上，久久没有睡意。黎华似乎也是心事重重，连呼吸声都比平时重了些。

　　最后，他侧过身来，两只手臂把我圈在怀里，轻声开口：“你入围了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组委会希望宣布奖项的时候能与你直播连线，如果能得奖，还要发表一下得奖感言。”

　　“《冰上玫瑰》？我应该还没到能拿影后的实力吧。”

　　“在我看来，你的机会很大。叶婷婷虽然资历深，但是她的入围电影《宫廷秘史》是个群戏，她的戏份太少是硬伤。林妮雯的《桃花朵朵开》虽然票房不错，但是爱情喜剧深度不够，她的表演也不算很突破。《静默森林》本来很可能是今年的大热电影，但因为后期和审核问题推迟上映。而《冰上玫瑰》无论是题材还是票房都很有优势，你又是大女主，如果我是评委，一定把票投给你。”

　　不管黎华是不是在哄我开心，他说的这些话都甜到了我的心坎里。可对现场连线这件事，我内心是抗拒的，但黎华的想法大概不同，否则他不会如此犹豫：“以我现在的状态，真的应该现场连线吗？”

　　他温柔地将落在我眼前的碎发撩到一边：“你很好，相信我，所有人看到你都会这样想。不过最重要的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沉吟片刻，说：“我还需要考虑一下。”

　　黎华用下巴在我的额角蹭了蹭，冒出的胡茬弄得我有点痒：“还有时间，别给自己压力，遵从自己的内心。”

　　十一月二十一日，第三十九届金像奖的当晚，我和黎华、Charles一起坐在电视机前等待颁奖。

　　我穿着酒红色的连衣裙，化了一个正式又不会过于隆重的妆，坐在沙发上一边看颁奖礼前半部分各类幕后奖项的颁奖，一边紧张地等待着组委会的视频电话。

　　距《纽约客》的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这将是我在事故之后第一次面对所有人，当然，如果幸运的话，这或许也会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拿到最佳女主角。

　　电话响起，我接受了来自那头的视频请求，黎华不方便露面，Charles替我将手机放到事先架好的架子上。

　　他们两个退到一旁，将电视机的声音调小，电视里广告已经结束，画面切回现场，颁发最佳女主角奖项的嘉宾是席若芸和王瑞恩，他们按程序向大家一一介绍五位候选人和入围作品。

　　“第五位入围者……”席若芸故意卖了个关子，“王导，你应该很熟。”

　　王瑞恩笑着接话：“确实，和方若绮合作的两部电影都让我印象深刻。她作为一个演员，虽然资历不深，但刻苦程度却不亚于圈里的任何一位前辈。这次她入围的电影《冰上玫瑰》，是以花样滑冰为背景的，想必是经过了非常专业和严格的训练才能实现最后理想的拍摄效果。”

　　“没错，她在戏里的表现非常惊艳，我只能说，幸好今年我不是她的对手。”

　　“大家都知道，两个月前，方若绮在美国拍摄电影《纽约客》时发生了严重的事故，所以今天她没有办法来到现场，我们通过现场连线来让她参与今晚的颁奖礼。Hello，若绮，跟大家打个招呼吧？”

　　我的视频画面出现在大屏幕上：“大家好，我是方若绮，好久不见。”

　　“OK，”王瑞恩打开手中的信封，电视画面里我和其他四位候选人一起并排在画中画里，“获得第三十九届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是……”

　　席若芸看到信封上的名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今天现场连线的选择真是太正确了！恭喜方若绮！”

　　大屏幕上，我的视频画面被放到最大，因为不在现场，感受不到热烈的气氛，也因为在我意料之外的结果，我的表情更多的是茫然，王瑞恩适时地提醒了我：“若绮，奖杯就由我先替你保管了，请发表你的获奖感言吧。”

　　我缓过神，终于开口道：“谢谢，谢谢所有评委对我的肯定，谢谢《冰上玫瑰》剧组的所有成员，谢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粉丝。其实，组委会联系我进行现场连线的时候，我真的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奖，所以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激动和惊喜，也许你们难以想象。过去的两个月，我经历了一段非常……非常艰难的日子……”

　　我哽咽地停了下来，现场响起了鼓励的掌声，我整理情绪，继续说道：“在身体上、精神上，每一天都在承受着压力和折磨，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哪一步，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今天。我想告诉大家，我很好，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一切都在好起来。我想感谢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人，他们给予了我对抗难关的力量和勇气。我更想谢谢自己，一步一步，磕磕绊绊，却坚强地活了下来。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确信，方若绮会好好地活着，会重新以最好的样子出现在你们面前，希望你们愿意等我到那一天。谢谢。”

　　掌声雷动，视频从大屏幕上消失，我泪眼朦胧地与电话那头的导播说再见。

　　黎华拥抱了我，我理解了他要我面对观众的用意。

　　Charles为我们拍了照片，他说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刻。

　　照片里的我又哭又笑，傻得不行。但有什么关系，这才是方若绮最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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