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之名

　　第三天一早，即有人来通知我，要离开康帕斯监狱了。
　　我大口大口呼吸着监狱外面清新干燥的空气。大概监狱长觉得我不像是会逃跑的样子，没有给我带上脚镣，只戴了一个简单的手铐，所以我们很快就上了车。
　　我们。我，还有一队卫兵。
　　车子经过皇家广场，伊苏里尔河，伊苏里尔街。临行时监狱长告诉我，伊苏里尔监狱照样是不准人探视的。所以一旦进去，只怕我也没有机会再出来了。
　　如果是我，要救人，大概会选择车子在路上的时候。
　　不过洛法不是我，他大概不敢直接跟他的父皇硬碰硬。说到底，只怕我还不值得他这样做。这不是他的错，如果是我，我也不会为了一个手下这么豁出去，何况洛法比我聪明太多。
　　所以车子在城门外近郊处忽然停下的时候，我惊讶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车门打开，卫兵冲下去。子弹噼里啪啦打在车门上，立刻有几个卫兵倒下去，血喷到车窗上，一片鲜红。一颗子弹险险擦过我的额角，额前几根卷曲的头发被子弹烤断，慢慢飘过眼前。囚车的司机好像也受了伤，车子被猛地发动起来，疯了一般往前冲。
　　那些卫兵被甩在身后，车子不知道开到了哪里，颠簸的厉害。我的手被拷在车门上没法动弹，恰好又是左肩抵着门口，伤口挨了几下撞击，鲜血很快渗出了外套。
　　我几乎疼昏过去。
　　枪身仍然在响，却越来越远。车上还有两个卫兵根本顾不上我，端着枪从车窗里往后开枪。我挣扎着从车窗往后看了一眼，被甩在后面两伙激战的人中除了一方穿着沙恩军人制服，另一方的衣服则奇怪的很，是没有见过的样式。
　　我猛地想起前几天安瑟斯跟我提起过的，康帕斯南部城市的流民暴动。
　　这到底是意外，还是其他怎么回事？
　　正在想着，车子不知道撞到了什么，猛地跳起来然后重重落下，我的左肩狠狠砸在车门上，伤口处传来一阵剧痛，让我疑心自己就要疼死了。伸手抹一把伤口处，手上全是血，挣扎了一下，我慢慢失去了意识。

　　鲜血，死人，暴突的眼睛，狰狞的伤口……
　　“砰”的一声枪响。
　　我慢慢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小心伸出手晃了一下，只能隐隐约约能看清自己的手影。身体晃来晃去，很明显还是在车上。
　　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那帮卫兵都已经死了？
　　我用右手撑着身体，费力的坐起来，尽量不发出声音，慢慢移动到车窗旁边。
　　远处是璀璨的夜灯，应该是一座城市，光芒遮蔽了天上的星芒。只是，那座城市离这里应该很远。
　　车开的很快，简直实在飞奔，却很平稳，车窗外朦胧的黑色树影飞快的往后闪过去。手腕上还带着手铐，只是已经从车门上取下来了。我用手触一触车门，发现这辆车已经不是我上午乘坐的那一辆了。
　　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妙的预感。是不是犯到了那伙暴动的流民手里？
　　再次移动手臂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
　　外套不见了，贴身的也不是那件白色衬衣了，是另外一件丝绸的衣服，质地柔软。我伸手摸摸胸前的绷带，不见血迹。
　　伤口被重新包扎过了。车厢里空无一人，只有身下垫了一张毯子。
　　我脑袋里是前所未有的空白。
　　是洛法，还是雷利亚？抑或是他们合伙？可是如果是洛法或者雷利亚，他们不可能不让我知道是他们。
　　在车厢壁前靠着坐了片刻，伤口疼得渐渐轻些。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厉害，我抱着毯子，渐渐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一张床上。
　　仍然是夜里。床头一盏灯，灯光昏暗，像一抹淡淡的影子。房间里似乎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床单被褥，白色的床帐，白色的墙壁。床头一只水杯，旁边是一只餐盘。对面是白色的门和窗，垂着白色的窗帘。窗口一条缝隙，白色的窗帘随风微微拂动。
　　要不是伤口处隐隐作痛，我大概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稍微喝了点水，我起身来，在床头站了片刻，慢慢走向门口。轻轻敲了几下，没有回应。我迟疑着拉开门，看到外面是一条走廊，灯光黯然，门口站着两个着黑色衣服带着帽子的人，没有军阶也没有制服，脸笼在暗影下，看不清楚。
　　我径直往外走，一个人不声不响伸手拦住我，我抬头看他，却感觉到他似乎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我很识好歹的退回脚步，回到房间重新躺回床上，将房间打量一遍，无奈这房间实在干净的的过分。
　　这里是伊苏里尔监狱？
　　看看床头餐盘里那些不算粗糙的食物和椅子上几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睡衣，我忍不住勾起唇角。如果伊苏里尔监狱是这样，那在这里呆一辈子，看起来也不错。
　　第二天我清醒过来，看到窗口白亮灿烂的金色阳光的时候，已经很确定，自己昨天一定是被下了药。否则以我的习惯，绝不可能连续睡这么长时间，中间却连梦也不做一个。
　　过了许久，门口有响动。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裙，深褐头发的中年女人走进来，几乎没有表情的将水盆和毛巾放到床头，伸手要扶我：
　　“清理伤口。”
　　她的动作干净利落，神情冷淡，看到我身上伤口时眉都没有动一下。给我包扎好伤口换上干净的衣服，她端起水盆转身就要走，被我叫住：
　　“等一下，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她一边走一边答非所问的说：
　　“等会送吃的来。”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门重新关上。要不是伤口的疼和饥饿让我浑身没力气，我至少会仍个东西砸她一下。

　　数着日子，很快过去了一个月。
　　房间在三楼，窗口向外探出去一大块，对着一片草坪，草坪对面是树林，一个月来我从来没有见有人经过，只有鸟慢慢在草坪上踱步。房门口两个人一直守着，起初我还试图跟他们说几句话，后来我只好认定，他们是哑巴。
　　至于那个来送饭和帮我包扎伤口的女人，我简直比当初怕乔克的独眼还怕她那张冷冰冰的脸。被闷在房间里一个月，要不是因为房间足够大足够宽敞，我早就疯了。
　　事情还是有了些转机。
　　前一天早晨那个女人来的时候，放下餐盘出去之前，我向她要烟，她像没有听见一样径直出了门。不过今天早晨她来的时候，帮我端来餐盘放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一盒火柴放在桌上。
　　吃过饭拿起那盒烟，我慢慢倒出一支放到嘴上，心里已经确定了两件事。第一，这件事不是洛法干的，因为他应该不会让我抽烟。不过也不一定。第二，那个女人应该是问过了什么人才给我拿来烟。
　　我一边抽着烟一边猜那个人是谁，最后忍不住笑着自嘲一句：
　　“呵，总不会是古洛奇吧。”
　　我觉得自己像只被拔了牙齿和爪子，又关进笼子的狼。
　　伤口早已经好得差不多。第二天那个黑衣女人捧着水盆和绷带走进来，看到被黑色烟灰涂的一塌糊涂的白色墙壁，眉头终于皱了皱。换完绷带穿上衬衣，我又试着跟她说话：
　　“我的伤口已经好了，可以不用再上药了。跟你的主人说，我已经被养肥了，可以吃了。”
　　她哼了一声，竟然直接伸手去戳我的伤口。我疼得哼一声，看她似乎面露得意之色，端着水盆转身离开，临走留下一句干巴巴的话：
　　“还没熟透。”
　　这个女人！
　　我恨恨的抽出一支烟放进嘴里：以后她最好不要犯到我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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