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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的夜晚
第十八章
[原本的我，已经不存在于世界的任何角落了。]
“——怎么了，依莉雅？”总算安顿好了快进入休眠状态的依莉雅，已经快到天边泛起苍白无力曙光的时刻了。
换句话说，也就是到了我该离开这里的时候了。虽然应该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四处找我，但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
不管是被这个还是那个找到，都会落到活生生地掉一层皮的凄惨境地，成为所谓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典范。
总之，是绝对要避免的结果。
很危险，被找到的话，会很危险。
[因为已经，哪里都不在了，不要再试图寻找已经不存在的，从来就不该存在的幻影。]
可我还是没有作出立刻把依莉雅丢在这里的选择，而是继续用那该诅咒的眼睛，看着纯白的圣杯。
——是的，我没有看着依莉雅。
虽然有着不得不这样仔细地在脑海中描绘出眼前明为圣杯的存在之物，认清以及努力在最短的时间里粗略理解这之中运行时所依据的规律和构成以及整体联系的理由，但并不仅仅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我才没有用正常的视觉看着切嗣的女儿，艾因资贝伦的小公主，我可爱的妹妹。
不能看，不敢看，无法看。
正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以怎样的方式失去，正因为知道自己已经完全从那错误的外壳中脱离出来，所以不能再那样平静地注视她的双眼。
虽然已经做出决定，但心里余下的，自己的残渣还是会在某些时候动摇。
比如，看到依莉雅那种孤寂的，接受了命运的眼神。
那种眼神太过熟悉，以至于开始的时候，我都没有意识到曾在哪里见到过。
——那种，意识到了自己的末日将近，明白了自己无法继续生存，既不积极地靠近，也不曾主动躲避将要迎接自己的残酷未来——
——那种，将死之人的眼神。
我不想在依莉雅的眼里看到那样的神情，这冬之国度的公主，应该更加快乐，更加充满了希望与活力地生活下去才对。
[我衷心地期盼着那样的未来。]
[她有得到那属于普通人微小幸福的权利。]
——所以，我应该更加，更加，更加专心地，心无旁骛地努力才行，为了那个，所有人都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的未来。
想要得到任何结果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幸好，那个代价是我唯一支付得起的。
可我还是不得不接受依莉雅的生命所剩无几的事实。
“——咲夜，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
虽然不想面对，可说话的时候看着眼睛是基本的礼貌。
——？没有，不安吗？
裹在温暖的被褥里，抬起头看着我的银发少女，在平静的眼神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和孩子般的雀跃。
……啊啊，原来如此。
果然，依莉雅毕竟是依莉雅，不管是面对早已知晓自己会失去仅此一次生命的事实，还是面对已经失去了艾因资贝伦原本目标的圣杯战争，她，都没有丝毫犹豫呢……
我，还是太不成熟了。
或者是由于过去的残像还停留在脑海里，还在心中有着不必要的不舍，不安，和令人厌恶的胆怯和畏惧吗？
……那个懦弱的自我，竟然还如此固执地不愿死去，还是说，那些无谓的希望还没有死绝？
“……只能待到依莉雅睡着为止呢。”我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长的时间，也不能放任自己沉溺于这种温暖的亲情之中。
只是，留在这里，陪依莉雅一会儿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能这样相处的机会实在不多了。
——以上，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法，让我想要留下来的根本原因只有一个：我被治愈了。
虽然只是伪Loli，可此时真的浑身散发着治愈人心的萌之光辉的依莉雅，我可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只能乖乖缴械投降啊。
嗯嗯，虽然我不是萝莉控，可放着眼前的便宜不占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你现在已经进化成为完全的大叔心了，没救了。』
……喂，怎么连点幽默感都没有，开玩笑的，我最讨厌小孩子，如果不是依莉雅，有小孩这样类似撒娇的要求，我绝对会把她丢出到两条街以外去。
『不，之前的那个才是真心话，你个怪叔叔。』
……哼，大叔又怎样，不知道看不起大叔的人，早晚有一天会因为大叔哭泣的嘛。
『哈，开始耍赖了。』
不，是我又开始烦精神病和你这家伙进行脑内对话了……Stop！恢复正常，恢复正常，恢复正常，恢复正常……
『哦？那你倒是描述一下，所谓的正常是个怎样的状态？』
……
“——呵，没错……哼哼哼……”
的确，所谓的“正常”，人类的常态，根本就是一种和我没有缘分的古怪之物，我不了解它，它也一样懒得搭理我，互相都看不顺眼。
这对我来讲没什么妨碍，反正，我已经放弃了，让自己像个正常的，普通的，平凡的人那样生活下去。
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可悲可耻的假货嘛。
赝品都是为了某种目的被制造出来的，既然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没有什么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了吧？
然后，当这个存在从世上消失以后，已经存在的将会失去意义，不曾发生的将永远被埋没在不可知的灰色里。
从此，这世界与我无关，我与这世界无关，它运转它的，我消失我的，当一切的痕迹都被冲刷干净，当无尽的，无情的时间洪水在我短暂的人生里泛滥而成的灾难退去之后，那废墟里将什么也不会剩下。
反正，从大尺度看，我们的生命从开始就没有存在意义。
因此消失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重要的是一切存在的这个宇宙，人生什么的，或许从来都未曾存在过，还比较幸福。
因为存在过，所以知道了恐惧，因为存在过，所以贪恋着存在时感受到的一切温暖。
……可是不好意思，生命的产生本来就是宇宙□□的结果，既然中了奖，总要把生存的喜悦和其它同在这个星球上的粒子们分享，做人不能太自私嘛。
所以一切有生命的，都要面对死亡，一切的人类意识，总有消失的一天。
既然那是必然的结果，把选择权攥在自己手里难道不好吗？
[所以……]
“……咲夜？”
或者说，既然早晚都要结束，何不在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没有留恋到为了留住生命，让灵魂腐朽的程度时，潇洒的转身离开？何不在生命还鲜活，生活还灿烂的时候，干脆地落幕，把机会让给更多跃跃欲试的存在们？
[所以，全部都……]
呐，这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那么多，容易受到伤害的也是那么多，绚烂地生存着的那么多，死亡的，腐烂着的也是那么多。
呐，为什么，不在一切还起来还如此可爱的时候，在那从诞生就开始蔓延着的灭亡露出狰狞的丑恶脸孔的时候，全部，都，彻彻底底，仔仔细细，完完全全，一丝不苟，不留下任何种子的，毁掉呢？
[所以，全部都，请，去死吧，大家一起。]
“——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即使是我，偶尔也会有如此可笑的想法。
真好笑，该说是傻还是天真呢？
那种事情根本就做不到嘛，尤其是在这个世界里。
不过，幸好，厌恶这一切的话，把这个小小的世界彻底终结却很容易。
说到底，人都是只活在自己愿意相信，愿意承认的认知世界里的封闭生物。
而我也很幸运地染上了这样的毛病，让一切都变得简单、明朗起来。
不用再受这种在心底翻腾着，叫嚣着的狂气与杀意的折磨，不必再为害怕伤害而压抑不断侵蚀着灵魂的恶意。
啊啊，那样可以轻松不少吧，即使要付出全部作为交换也值得。
『现在这种时候，还提什么全部？还真有幽默感。』
“……对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从很多年以前就已经没有了。”
那个时候，我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
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然后带着比自己死去还要痛苦的挣扎，抹去最残酷的记忆，夺去了那个人的人生，欺骗着他人，也欺骗着自己，用着最无耻的理由活了下来。
——因为抢走了你的人生，所以我要代替你活下去——
——呵，骗谁啊——
虽然从历史的角度看，没有哪个个人是不可缺少的，没有谁是不能被替代的，但那个叫做蝴蝶效应的诅咒却怎样也无法去除。
——不该存在的东西，只能导致更加悲惨记得结局而已，即使挣扎着，想要反抗名为命运的枷锁，不过是徒劳。
可毕竟，还是一直一直带着愈发混乱不堪，向着崩溃边缘滑去的大脑以及啃噬着自身的毁灭愿望，不得不活下去。
本能吗，还是——
——因为是吞掉自己最重要的人残存下来的生命，所以连自杀都做不到。
活下去的结果就是，我少有的后悔了。
[怎么，没有一起死掉呢？那样还比较幸福。]
是的，是的，与其因为伤害了而后悔，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生的好。
既然不能憎恨他人，那么这种浓重的，窒息的，破坏的，寻求着出口的黑暗将向何处而去？
这种，希望自己不曾存在过悔恨……
……因此，或许，我一直都是，恨着自己的。
『唯一的，恨吗？』
“嗯，这样没什么不好……不，应该说，这样很好，就这样下去一定没问题的。嗯，就这样决定了。”
重复着自己早已做出的决定，像是自我催眠一般在耳边不停地呢喃着的，是自己残酷的话语。
[因为已经没有未来了，所以选择那样的结局是最好的。]
不要留恋，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封闭了内心，用最坚固的结晶体把自己冰冻在里面，感情波动都是不必要的，想念也不是必需的。
……这样就好了，惟有如此，我才能暂时作为“我”存在着。
“——咲夜！”
——啊啦？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你发出这样恐怖的笑声我没办法睡着啊。”
当看到钻到我怀里早了个舒适的位置准备入睡的冬之少女抗议的时候那种看精神病的眼神，我悟了。
不是领悟到自己是疯子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是对于将要砸到脑袋上，带来重击效果的万条黑线们的到来有觉悟了。
——邪笑的怪叔叔？一定很可怕。
如果有一台灵媒照相机，拿来对着我猛拍，洗出来的相片都绝对有统一的标志，整齐划一，绝对一眼就能看出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本人出品。
因为那上面无一例外地都有两个大字在天花板的位置漂浮着：
——“疯癫”——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想到了无聊的事情。”虽然里面是疯的，表面上总还要装上一装。
不过依莉雅看我的神情更奇怪了，唔，这个是同情、怜悯？看起来更像是同病相怜是的那种认同感。
“咲夜……已经决定了吧，那种不要未来的决定。”
肯定句，没有丝毫疑问。
“——发现了？”
也对，因为是依莉雅，所以被看出来也不奇怪。
“——嗯，因为咲夜的这种眼神很好辨认。”
“是吗？很少有人能从我眼中看出什么来呢。”
“我知道，因为你的目光和我是一样的。”
“……或许吧。”
啊啊，这就是我不愿看清依莉雅眼睛的原因。
因为太过熟悉了。
因为在那之中看到了太多令人悲哀的东西，所以会软弱的察觉自己的决定或许也是如此令人酸涩。
怎么可能呢？明明就是最好的选择，明明大家都会幸福。
看着渐渐陷入睡眠状态的依莉雅那平静幸福的睡脸，我不易察觉地轻轻再次抱紧了银发少女。
“……不过没关系，有我陪着咲夜呢……我是姐姐呢，所以不用怕……”
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绕在手指上的音色发丝，我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泛起了怎样温暖而哀伤的笑容，只是自言自语着。
——说什么傻话啊，依莉雅，既然你叫过我姐姐，我就是姐姐呢。
姐姐的话，不可能会让妹妹走到那样的道路去。
何况，我只有非常非常微小的愿望，因此要支付的代价也有限。
只有我来面对就足够了。
只要我来支付就可以了。
我不会让依莉雅的生命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也不让任何的不幸降临在你的头上。
——所以，只要这样就好了，再多一秒钟也好，让我能够在这样安详的夜晚里，这样安静地在凝视你睡颜的时候多汲取哪怕一毫克的勇气也好。
这种温暖，这种仅仅能让我的心融化一秒钟的温暖，对我来讲就已经足够了。
[我只是冰冻在液氮里的过去的残骸，温暖都只是毒药，不能过多摄取。]
但这一点点的燃烧，已足够支持我在这样的夜晚继续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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