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

　　第五十八章
　　1999-29th

　　挂钟上的分针跳了十五下。
　　在这十五分钟里杜西韧先是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变态，再是觉得这也没什么，喜欢个人还得分行还是不行吗？那这喜欢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再者说了，《红楼梦》这等名著都写的事儿肯定没什么变态啊……最后一想到袁春晓告白之后蒋老师的一溜操作，杜西韧顿时觉得暗恋真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事儿了！
　　这十五分钟太难熬了……
　　杜西韧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爆炸了。
　　这时候门被打开了，林婉梅推门进来了。杜西韧听见他妈妈的脚步声，从房间里蹦出来，“那个钟叔叔走了吗？”
　　林婉梅一面换鞋一面说：“你去休息。我去做饭。”丝毫没有要回答杜西韧的意思。杜西韧也懒得理了，躺回床上去。一躺下去，就想起了蒋慈溪……
　　等到林婉梅做好了饭来叫杜西韧的时候，杜西韧已经脸上挂着笑睡着了。林婉梅拉过毛巾被给他盖上，看他的眼神闪了闪，终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细声说：“咱们有家，谁也不能来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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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快热死人了，可杜西韧脚受伤自然再不能出门去。蛮牛他们其实来叫过他一次，叫他一块儿下河。他抬起脚放到栏杆上指了指，那群家伙哈哈哈笑着就走了，一点儿都不顾及他内心的感受。
　　杜西韧没法出门，就变得爱学习了。把一摞暑假作业拿出来做，平心静气，速度一流。到下午三点左右，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大卡车的喇叭声。杜西韧心中一凛，他爸爸回来了。起身一瘸一拐的走到客厅打开家门，垫脚看看，果然是他爸爸那辆红色的大卡车。
　　杜西韧转身回家，进门时没有关门，他不想和他爸爸有什么交谈的机会，哪怕是被叫来开门。杜西韧关了自己的房间门继续做卷子，刚刚写了三个字，外面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不用看，肯定是买了很多酒放到桌子上。
　　房间门被一脚踹开，杜西韧生气地回头，看着正用嘴咬开一瓶啤酒的杜国威。
　　“我说门怎么打开的，原来你在家。”杜国威说完灌了一口啤酒，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的来，“去卖点卤菜，我跟你马叔儿他们喝顿酒。”
　　杜西韧伸出自己受伤的脚，说：“脚被扎了，走不动。”
　　“哎你这死孩子，你咋不把腿摔断呢？一点儿不听话，从来不省心……靠也靠不住，真是……”杜国威嫌弃的挥挥手出去了。
　　杜西韧见他出去了，起身来把房间门关上，却发现门锁已经坏了……杜西韧决定做完作业再来修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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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国威和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喝酒聊天的声音一直都挺大的，这时候突然声音就小了下来。客厅里突然的安静让杜西韧有了觉察，出于好奇，他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挪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那尖嘴猴腮的马叔正和杜国威交头说着什么。杜国威听完了，一拍桌子叫骂了一声“妈的”。
　　他这一拍，吓得杜西韧打了颤。
　　那马叔见杜国威生气了，拍拍他的肩膀，又给他倒上酒说：“嘿，可不得了呢，开的奔驰，上得广东牌照。”
　　杜西韧瞧他那酸劲儿真想过去给他一个大嘴巴子，他既然说到那辆奔驰车，杜西韧就知道是说那位钟叔叔了。
　　“什么时候来的？”杜国威一口喝干酒杯里的，空酒杯往桌上一放，又问。
　　那在坐的其他两个叔叔，一个说“就呆了几分钟……”另一个讲“你别听马老狗瞎乱说……”
　　马老狗就不乐意了，嚷嚷道：“我什么时候瞎乱说了，我看见的都两回。头回还进屋了呢……”
　　“臭婆娘……”杜国威“嗖”得一下站起来，“老子要去收拾她。”说罢就往门外冲。那两位叔叔起身拉住杜国威，一个还骂马老狗一张喷粪的嘴。
　　马老狗端着酒杯喝一口，撇撇嘴道：“人家有钱，想啥都能想到手。”
　　这话说完，杜国威更激动了……一个猛冲，挣脱那两人的阻拦，冲向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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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冲出家门后，杜西韧便看不见他了，担心他到医院撒酒疯打林婉梅，杜西韧一把拉开房间门，跟着单脚跳出去。刚跳到家门口，听见杜国威一声骂娘，“你他妈瞎呀，滚开！”杜西韧再往外跳一步，看见蒋慈溪被杜国威推向楼道口的裙墙……
　　这还得了，杜西韧喊了一声“老师”，忍着痛冲过去，把蒋慈溪扶住，回过头来瞪住被那两人拉住的杜国威吼道：“你撒什么酒疯啊？”
　　“你敢吼我？！”杜国威肚子那口气还没下去，杜西韧又来一句，整个人就不知道要干嘛了，四下里看看，顺手抄起邻居种在阳台上一盆蒜苗，“小兔崽子，我打死你！”
　　杜西韧也不甘示弱，拿过楼道口角落里立着的晾衣叉，对准了杜国威说：“来呀！”
　　蒋慈溪被推到墙上撞了下头，刚扶正眼镜就看见这爷俩要打架。赶紧伸手压下杜西韧手里的晾衣叉，“别动手！”
　　“你没事儿吧？”杜西韧压根就没听蒋慈溪的话，手里的晾衣叉举地高高的，关切地问了一声又冲着杜国威叫骂：“你敢到医院去打我妈，我杀了你！”
　　“哈哈……狼崽子，来呀，来杀我啊，来！”杜国威本身喝了酒，这时候一听刺激的，立马就兴奋了起来，这句吼完，手里的陶土花盆就扔了过来。
　　蒋慈溪眼见着那花盆躲不过了，转身抱住杜西韧把他压在怀里。那花盆砸在蒋慈溪左边肩头上后，掉地上“哗啦”一声碎了。
　　那两个叔叔一见这情势，压住了杜国威，其中一个说：“那个老师，你带着娃娃快走！”
　　蒋慈溪觉得是了，便拖着杜西韧下楼。
　　杜西韧见蒋慈溪被花盆砸了，哪儿能善罢甘休，把晾衣叉死命往杜国威脑袋方向戳过去。蒋慈溪一手抱住他，一手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吼道：“够啦。”
　　杜西韧没打到杜国威，十分的不甘心，蒋慈溪拖他下楼的时候数次想要再奔上去。若不是邻居们听见了响动出来帮忙，蒋慈溪觉得自己可能没法把杜西韧拖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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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西韧家住的是医院的家属院儿，院子里栽种着好几棵树龄超过五十年的法国梧桐。蒋慈溪拖着杜西韧下楼后并没有把他带走。两人在梧桐树荫下站着。
　　蒋慈溪觉得肩头火辣辣的，但见着杜西韧眼圈红着咬白了嘴唇，也顾不上。指着梧桐树下的水磨石双人座椅，轻声说：“坐下。”
　　杜西韧压根就没听他说话，双眼死死地盯住二楼。他看得见他家门口还在闹腾，也听得见嘈杂的人声，也就是说他爸还在撒酒疯……
　　蒋慈溪见他不动，便自己坐了下去，然后伸手拉扯杜西韧的衣裳角。杜西韧觉察到了还是不愿意老实坐下来，蒋慈溪再扯一回，他使劲拉回去，身后的蒋慈溪就“啊”地叫了一声。
　　杜西韧立刻就回头了，单脚跳过来，坐到他左边，看着他肩头心痛地说：“扯到了？”
　　蒋慈溪推开他的头，说：“叫你一声就坐过来多好。”
　　“我看看你肩膀……”
　　“滚蛋。”蒋慈溪往椅背上一靠，偏头看着他：“不要把杀啊死啊的挂在嘴上……”
　　“全都是些无中生有的事情，他喝点酒就被别人撺掇，你说他是不是傻？”杜西韧要被气死了，“喝什么酒啊？喝酒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蒋慈溪想要揉揉杜西韧的头，可是左手抬不起来，便坐直了测过身子，抬右手去了。
　　杜西韧还不乐意，硬着脖子撇开头。
　　“你想说说是什么事儿吗？”蒋慈溪觉得不让他把这顿情绪发泄了，会难为死他的。
　　杜西韧张了嘴，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就又闭了嘴。
　　蒋慈溪瞧着他，他故意躲开蒋慈溪的眼神。蒋慈溪也不逼迫他，“要去找你妈妈吗？”
　　“对了，我得去找我妈，跟她说一声下班了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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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着自行车的蒋慈溪站在医院的假山鱼池边，杜西韧和他的妈妈在走廊下说话。蒋慈溪能看见他们娘俩面上的不安与无可奈何，可以想见，这样的情况已经有过了多少次。蒋慈溪想要抽烟，却碍于这是医院，始终忍着。越是忍耐，心中越是不耐烦。
　　蒋慈溪忽然心中变得暴躁起来，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上一次之后不离婚？如果上一次听从自己和杨警官的劝解离了婚，今天的局面就不会再出现……想到这里，蒋慈溪望向杜西韧的母亲，她看起来身上永远有浓重的疲惫感，也许是因为职业，也许是因为这种家庭的紧张关系，蒋慈溪能想到的就是这些。如果按照蒋慈溪现在心中暴躁的想法，他很想走过去问问这位女士：丈夫可以毫不留情地把花盆砸向儿子，这个丈夫还留着干什么？
　　可是蒋慈溪不能去问，他没有这个权限，他只是一个老师……
　　想到这些的蒋慈溪心里的暴躁顿时化作无奈。之前忧伤的是自己竟然是他的老师，若是不是该是多好？此时此刻又忧伤的是自己仅仅是个老师，对于他的境遇没有半点能够改变。蒋慈溪被这无力感一阵突袭，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了……
　　架好自行车，蒋慈溪离开鱼池边，去到墙角的垃圾桶边，拿出点上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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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明天早上下班不要回去，就呆在这儿比较好。”杜西韧再三向林婉梅确认这件事情，“待会儿我会去保安室说一声……”杜国威闹到医院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保安科的那些叔叔伯伯都认识这个酒疯子。
　　“我知道。”林婉梅点点头，不死心地再提议了一次，“我跟周阿姨说一声，你还是去他们家吧，你和春晓两个人在家也有个照应。”
　　“我去蒋老师那儿，我跟他说好了。他被花盆儿砸到了……急诊我们去了，孙伯伯说骨头没事儿就是外伤，也会肿几天。他手不方便，我去照顾他。”杜西韧刚才就跟蒋慈溪说了，今天晚上请他收留自己。蒋慈溪并没有推辞。
　　“去吧，细心点儿做事。”林婉梅听到蒋老师还受了伤，就不再说袁春晓家的事儿了。是害到了蒋老师，杜西韧说的话没错，应该去的。
　　“那我走了……你要小心。他要真来的，你要跑，别让他打。”杜西韧说着眼泪就上来了，“妈……”
　　“没事儿、没事儿，会过去的……”林婉梅抱了抱杜西韧。
　　杜西韧点点头，跟她挥手。然后转身朝蒋慈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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