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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审惊鸿
“嬛儿!”
“莞姐姐!”
沈眉庄和安陵容不约而同叫了一声,迎了上去,扶住了甄嬛。
“没事吧?”眉庄焦急道,“既说那井里有尸体,找人确认,打捞就是了。你又何必亲自去看?看你脸都白了,若真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好?”
甄嬛喘息了好半天,才匀过这口气来,即刻道:“眉姐姐,陵容,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我三人赶紧各自回宫去罢!免得惹上是非,说也说不清楚。”
她这样一说,沈安二人也甚紧张,安陵容道:“可是莞姐姐这个样子,还能回宫吗?”
“放心,我有浣碧,流朱。自然能好生回宫去。”
二人点点头,再三叮嘱我和流朱好好扶着甄嬛回去,然后也扶着各自的仆婢回宫去了。
一路上,我和流朱一左一右扶着甄嬛往回走,甄嬛仿佛失了魂魄一般,不时还踉跄一下,过往有宫人看到,不禁诧异——这新进宫的莞贵人,倒是怎么了?
/
好不容易回到宫中,莹心堂口,槿汐迎上来,惊讶道:“小主这是怎么了?”
甄嬛也不理她,径直扶着我和流朱进了寝殿,她身子一软,整个人歪在榻上。“小姐!”流朱担忧唤了一声。
甄嬛一抬手:“流朱,你去倒杯水来。浣碧,你去太医院找温实初来,记住,我只要温实初来!”
“是……”我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寝宫,顶头看见崔槿汐眼巴巴的瞧着我,不禁有些好笑。也不理她,大步走了出去。
太医院的路没走过,但途中问了几个宫人也就知道了。进了太医院,使了两个小钱,方有人传话进去。
不消片刻,温实初提着药箱,踮脚跑了出来,劈头就问:“浣碧,出了什么事,你家小姐身子不好吗?”
我不慌不忙与他一福,回他道:“温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好好,我这就跟你去!”说着,温实初说着,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他人高步大,走的又急,我一时竟跟不上,也不想不跟上,只按着自己的步速,四平八稳的走。这导致温实初走一段路,又不得不在前面等着我,且口中催促:“浣碧,你倒是快些啊。”
我冷笑了下:“温大人这样着急,就不怕旁不相干的人看到,起什么疑心吗?”
温实初听了这话,不得不也放慢了脚步,却开始不停的问我——你家小主每餐饭量如何;晚上可有择席,睡不着觉;秋来天气反复,可知添减衣物?等等。
我只觉的乏味,但耐着性子一笑:“温大人如此关心我家小姐,与其此刻问奴婢,哪如一会儿见了小姐的面,亲自问候的好!”
温实初咯噔一下,再不言语了。
/
寝殿内,甄嬛在床上拥被而坐,两旁站着我和流朱,温实初在对面哈腰站着。
“当日温大人在快雪轩中说要一生一世对甄嬛好。这话不知大人今日是否还记得。”甄嬛徐徐而语。
温实初脸上肌肉跳了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坚决道:“小主的话,微臣承受不起。但小主知道,微臣是守信之人,无论小主身在何处,微臣对小主的心意永不变!”
我斜睨着温实初四脚着地的样子,心里暗自扼腕叹息——好好个男人,怎么就像条狗的呢?
再瞥瞥甄嬛,但见她很是舒心,继而警之:“这宫里容不下什么情意。只要你对我忠心肯守前约就好。”继而声音温和道,“我今有一事相求,还望温大人帮忙。”
温实初立刻道:“小主但说无妨。”
“我,”甄嬛一字字道,“不想侍寝。……”
……
温实初留下了一纸药方,揣了一锭诊金走的。太医为妃嫔诊病,无需酬劳,是甄嬛硬使我塞给温实初的。或许她觉得一锭金子和温实初冒杀头死罪帮她避宠欺君的付出是等价的。
熬好了药,我亲自端着送到甄嬛手中,且作无心试探——“有道是枪打出头的鸟,小姐如今病了,正好避过风头。只是,咱们是否要告诉沈小仪和安选侍一番,叫她们也想法子不要先出这个头?”
甄嬛低头轻吹着手中药汤,淡淡道:“安氏出身低贱,相貌也不过中人之姿,暂时皇上未必想得起她来;倒是眉姐姐,品貌家世在后宫中也算一流,人也甚是自诩,便叫她先出这个头好了。至于我么,此生惟愿在宫中平安终老。”言罢,微笑吃药。
我亦淡然一笑,福了一福,转身退了出来。
……
回到我和流朱的房间——入了宫,我依旧和她同屋而居。从床板下掏出了秋水,拔剑出鞘,仔细打量剑身如水的光华。——你若想为师了,便拿出来看看它。若有时间,你能练成一身好武功,或许能逃出那高伟宫墙,开始另一片人生……。耳边不自禁的响起陆乘风的话来,眼中亦不禁蕴泪——师父,没有你在身边,徒儿真的好孤单!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为徒儿的前途,命运着想一分一毫了。徒儿,只能靠自己!
此生,我绝不要陪着甄嬛这样的人一起走过!她这样的人,所谓盟友姐妹,也不过为己所用。何况是我?她于我无有真心,我于她也永远不会有。位卑者的真心,不会有人看重珍惜,瞧瞧如犬如奴的温实初也便知道了。
一年春色摧残尽……想来她要借病蛰伏一年之久。暗暗冷笑——不怕她不肯平安终老,只怕她耐不住这个寂寞……
/
次日,甄嬛卧床不起。一连数日,各宫自皇后起,前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我作为陪嫁侍女,自然是要好好侍奉在身边的,一连三日,衣不解带,殷勤服侍。第四天,甄嬛也觉得我劳累了,人也不十分多了,于是棠梨宫的宫女们都有了轮值上前的机会。于是当日下午哺时,我人不知鬼不觉的溜出了梨棠宫,怀里揣着秋水,一身宫服遮盖,无人瞧见。绕着整个后宫溜了一大圈,差点走断了腿,却发现舍近求远了——棠梨宫偏在东南,而在东南角便有一处僻静冷落之地——倚梅园。
望望四下无人,我纵身跳入了梅园之内。和我想象的一样,梅园里除了大片的梅树,空无一人。现在西南角的炫烈如火的枫林苑才是游人聚集之地。都只是一季的风光罢了,那一季的风光又寄托了后宫多少女人绮丽多情的梦幻呢?还好,我的梦不在那里。
我打定了主意——以后,就这里了。
如从前一般,隔一日一出棠梨宫,而且是确认无需我在跟前侍奉的时候,只出来一两个时辰。梅园练剑时短,我往往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因剑随身拿着会有随时掉出来的危险,遂用清河王送我的短刀在一株老梅树下挖了个坑,把秋水安放了进去。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过了一个多月。
那天已是下午日斜了,我出门时,眉庄和陵容正在陪甄嬛说话看绣花的样子,估计晚饭也在梨棠宫用了。
梅园中,我练了回剑,便已是日没时候,彼时寒秋将尽,萧瑟西风漫卷,如血残阳斜照。园中万物萧杀,万籁俱寂,如此颓景引得人心头阵阵恻隐的凄凉。仰首苍穹,恰见一只孤雁盘桓在紫奥城的天空,哀鸣不已。心中愈发凄凉——可怜那丧家离群之客,再也找不到她的同类与家人了吧。严冬将至,她之生死,更难卜算。可当真一只惊鸿了。又破天荒的想起那许久不练的惊鸿舞来,如果惊鸿舞,转化成惊鸿剑法又如何?不失剑之刚劲婀娜,亦俱舞之婉转绮艳。这个想法一经萌生,手中剑法便已换了套路。
我且练且吟,身随剑走,翩若飞鸿,剑带人行,宛如游龙。就在最后一招收招定式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喝了一声“好!”
我吓了一大跳,立刻扭头望去,却见一个人影,迅速的躲在了一株梅树下。那人不想让我看到,我正好也不想被他瞧见呢。想到此,转身就要跑。可谁知,才跑了两步,那人却冲我喊道:“站住!不然我喊御林军来抓你了!”
我一下子定住了脚,但觉得那人在吓唬我,于是道:“你抓不到我!我跑的很快的!”
“一看你就是这后宫的宫女,我让御林军把整个皇宫翻过来,看能不能抓到你!”
“你是什么人?你有这么大的权力吗?”说实话,我有些怕,有些质疑。
“我乃——御林军统领夏弋,你说我有没有这么大的权力?”
“御林军统领?”我忍不住想回头看看这统领的样子。
“不许回头!”那人恐吓道,“你想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吗?那本统领就抓起来方便些!”
奇怪,那人的声音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你是不是长得很丑,怕让我看见?”我激将他道。
“哼!”那人重重哼了一声,恶狠狠道:“本统领不仅长得很丑,而且很凶!最恨被女孩子瞧了,要有哪个女孩子敢多看我一眼,我就挖掉她的眼珠儿;她要再敢笑我,我就割了她的嘴!”
这么凶!我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坚决不想回头看了。“好了,我不看你了!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本统领要看看你是不是坏人——是坏人,就抓到慎刑司,严刑拷打!”那人前半句说的很凶,后半句语气却一软,“要不是坏人,本统领心一软,就放了你啦!”
“我不是坏人!”我大声澄清,不过,这好像不由我说了算,不由得软了口气,“你放我走好不好?”
“闭嘴!你是不是坏人,本统领自有判断!”那人不由分说,“你先回答本统领几个问题,要老老实实的回答,不许撒谎!”
“好吧。……”我只好答应。
“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大是为难,“这个能不能不问?”——若告诉了他,他不就知道我是哪个宫里的吗?可他会同意么?
“好吧!”真是出乎意料,他竟然答应了,“那你说说,你方才练的是什么剑法?”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此名为惊鸿剑舞。”我轻松道。
“谁教你的?”
“我自创的。”
“胡说!”
“我有武功在身,又会惊鸿舞,忽思转换之法,即兴化舞为剑,有什么好奇怪的?”
“惊鸿舞?怪不得看着眼熟……”那人有些沉吟,又问:“你一个小小婢女会跳惊鸿舞,还说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世家女儿大多诗书教化,歌舞熏陶。我家小姐也不例外,家里聘个舞娘学舞,很正常喽。”
“你家小姐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舞,当然正常。可你一个丫头学习这些就不正常了。难不成,你家小姐读书,跳舞的时候,你不需要在旁侍奉笔墨,帮着她穿衣换鞋,反而可以和她一起学习?”
这话问住了我,半晌没有说话。
那人继续道:“你不仅有武功在身,还通舞蹈。普通官宦人家的丫头可没有你这样的。单凭这两样,本统领便可以抓你到慎刑司仔细审问了。听你口音,是在京城长大。那么京城有几户官家小姐入选,家中如何教化女儿,本统领一查便知。你且仔细想清楚,是在这里说呢,还是到慎刑司说去。”
“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不可?”我又急又气,顿足不已。
“没办法,本统领负责紫奥城安危,职责所在,不得不查。”对方斩钉截铁的口吻,着实让我绝望。叹了口气道:
“我只告诉你,我习武的目的,是自卫防身。我家老爷指望儿女兴家,自然好好培养。恰好我这个丫鬟也沾了些光,如此而已。”
那人似有沉思之态,竟没有深问,只道:“你习武便没有别的目的了吗?”
如果有,也是为了有一天能飞出这紫奥城,去调查灭绵绵母亲一家,使我沦落奴籍的真正仇人到底是谁。可是,我并不能告诉任何人。于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了。”
“你可知道后宫女眷,不可以带兵器入宫?此乃大忌,被人发现,是要砍头的!”
“我知道。可是,我师父教我的武功,我岂能荒废;我师父送我的秋水剑,我怎么能不随身带着?”
“奇怪,像你这样的丫头,会讨你主子喜欢吗?她竟然带你进宫。”
看来,我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自嘲一晒——“我主子的确不喜欢我。但是,这是我家老爷的安排,他有的是心术手段,我也违拗不得。”
“原来是这样……”那人沉吟起来。
“统领大人,我的回答可令你满意?是抓是放,你倒是快些决断。否则,即便你不责罚我,我家主子也要责罚我了。”我瞥了眼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心内暗急。
“看来你所做的一切,你家主子好像一无所知呢。”那人有些醒悟。我哑然无语,有心反驳,又怕他故意多扣留我半个时辰,那不更糟?
正想着,那人的语气竟转为嘲讽:“你这小丫头,背着主子在此苦练剑舞,想来不止为了防身那么简单,也准备着一朝麻雀变凤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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