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望乡台还生(下)

作者:雨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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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自君别我后


      半睁双目,映入眼帘的是跳动的篝火烈焰,冬夜寒冷,我卧在火堆旁的羊皮褥子上,脸颊依旧烤的火红。起身揉揉额头,焚松燃柏的清香旷远怡人。火光照亮了周围一丈方圆,我先看见了不远处的坟冢。

      调动的火苗下,墓碑上的刻字清晰可辨:“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性德之墓”!坟冢前,挟持我的灰袍客背身坐着,手里捧着一坛酒缓缓祭洒。他的背影竟熟悉至此。

      “你是容若的朋友?”烈焰批驳声中,我清冷的话语淡淡含愁,“是谁?”

      “晚儿。”静静的唤出我的名字,他依旧不肯转身,“你回京来了。”

      “为什么还要装神弄鬼?”我心中无限怨恨,冷然道,“姚光汉,你究竟在做什么!?”

      “你还认得我。”姚光汉的声音竟如破铜,沙哑沉沉,“我,对不起你。”

      “你为什么不去死!”话一出口,两行热泪已经淌下来,哽咽难言,“知不知道,师父与平姑姑自焚在昭仁殿里!你到哪里去了?你不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吗!”

      姚光汉喝了一口酒,脊背抖动两下,似乎是在笑,又或是在哭,“我想不到皇帝会用你做诱饵,更想不到,师父师母早有必死之心。二位老人家并非被清廷寻得,而是自投罗网!我赶回江南之时,师母病危,临终之愿便是死在她降生之地。师父看到朝廷邸报,周式微被囚,便知晓了其中用意。”

      “是你对皇上说出我是周式微的?”我含泪笑道,“姚光汉,我该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你是个冷血冷心的人,你的心意如冰似铁,你为了天地会与台湾的郑家,至亲可杀,何况是我这个外人?可你记得,当初我应允帮你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不伤害容若。为什么要刺伤容若!”

      我的心再次撕裂,淅淅沥沥的滴出血,“现在容若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软倒在火堆旁,我紧紧的抓住着枯草断树,“你来杀了我吧!帮帮我,让我随他去……”

      姚光汉并不理会我绝望的哭泣,依旧静静的背对我饮酒,“晚儿,我知道你的心伤。”他忽然抬头望一望斜落的月影,“容若去后,我想要护持你。只道今日,已力不从心。今后的路,要你自己去走。”

      “我用不着!”抽噎难捱,我只咬牙忍住,恨然道:“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安身立命!”

      姚光汉将手中酒坛倒空,随手撂在地上,淡然吟诵道:“无穷幽怨类啼鹃。总教多血泪,亦徒然——小御蝉的词句,多么凄伤怨念。我有时是姚光汉,有时是顾贞观。自幼奔波四方,风尘仆仆。父母不以为子,弟兄不以为同袍,朋友不以为知己。这一生,竟如亡命之徒!小御蝉听闻我的身世,惊恨之间,抛尽肝肠血泪。可我死后,仍不能报答她一丝恩情……”

      我听他叙叙说着,只抱膝而坐,不发一语。篝火渐渐熄灭,余火殷殷,青烟盘桓飘上半空,袅袅腾腾。

      “我生无颜见你,死无颜再见故友,只愿能在黄泉路上做个孤魂野鬼!”他忽的仰头大笑,“晚儿,你与容若的缘分未尽。将来在黄泉路中、望乡台上,我愿帮你。”

      姚光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终于消于无声。他只颓然坐着,手扶墓碑,头倚着坟茔。火堆熄灭,东方一丝灰白,我缓缓起身,脸上的泪痕早被冷风拂干,冻如刀割。踱步到姚光汉身畔,冷然道:“我想独自待一会儿。”姚光汉稳坐不动。

      我陡然惊动,伸手紧紧捂住嘴才没有大叫出来。姚光汉的脸!他的面容,竟然满是刀伤!利刃将这一张英俊的脸劈做数十瓣,肌肉翻出,眼珠迸现,口鼻被刀疤斜扯开去!

      “你!”我冲上几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你的脸!”

      话未说完,手里已觉粘腻冰冷!湿湿的血浆尚未凝固,触手仍是微热。姚光汉的肋下,一柄尖刀直刺至底!

      “大哥!”早已想过,绝不再叫他大哥,此时此刻,这一切都忘记了,“大哥,你怎么了……”枯干的泪再次融化了冰冻的眼睛,忍不住哭出声来。姚光汉的身子僵直的倒在我怀中,如冰峰倾倒。

      “我死后,无颜再见故友……”

      竟是他自己将脸划做了厉鬼!

      “晚儿,望乡台上,我愿帮你……”

      “大哥,是你么?”我捧着他的脸,只盯着那双没闭上的无神双眸,泪如雨下,“是你教我跳下的望乡台!大哥,我不怪你……”

      抱着姚光汉的遗体,我坐在纳兰的坟茔前,心中万念俱灰,终是说不出一言。不知多久,天色微明,我含泪对着墓碑,以指做笔,在满是白霜的汉白玉台阶上写道:

      “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

      “容若,这一切你都看见了。我当何去何从,能否告诉我?”

      耳后有个熟悉又苍劲的声音冷笑着,“老朽指当你一去不回,从此魂飞魄散!谁想到,你果真如妹喜、妲己,阴魂不散,依旧要贻害人间!”

      淡淡苦笑,我将姚光汉已经冰冷的尸体放在地上,回望一眼,“明相,您老人家来了。”明珠真老了许多。头发全然白了,腰也弯了,脸上纵横的皱纹,比现有的寿数还要老十几岁。缓缓的躬身,口中道:“您还好么?”

      老头子冷冷的打了个嗐声,“老朽当然还好。”他穿着厚重的貂皮风毛大氅,缓缓走到儿子的坟前,回身坐在台阶上,厚重如山。他带来的两个家人,默不作声将姚光汉的遗体抬到远处马车上,打马而去。

      明珠遥遥的看着他们走远,这才回头对我冷笑,“你怎么还没死?”

      “我有九条命,还没死绝。”我立在一旁,幽幽言道。

      “可不是么!”老头子缓缓的活动了一下身子,拖长了声音说道:“好人没好报,唯有祸害活千年!”

      “明相骂我,我不敢还口。只是这么说起来,老相爷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我混不在意的弹了弹衣角,

      “小畜生年纪轻轻的去了。老不死却活的好。”明珠的口吻十分平淡,仿佛说的话和自己毫不相干。但我仍然看见他微闭的双目抖动了一下,苍老的面容也跟着暗淡了下来,“当年,我在江南巡河。文豪金圣叹被科场案牵连,在法场开刀问斩。儿子在旁敬酒,老子笑道:儿啊,为父给你出个上联,咱们爷俩再对个对子!”

      我默然无语,静静听着。

      “上联是:莲子心中苦!” 明珠笑了几声,“小儿子早就哭得人事不知,哪里还对的出来!当爹的在法场上欲哭无泪,自说自话,这下联就是:梨儿腹内酸。”说罢,明珠展眉长叹,似是悠然,“莲子(怜子)心中苦,梨儿(离儿)腹内酸……”

      我骤然会意,不由得闭目吸了口气,生生将泪水咽回去。

      “你怎么还敢回京城来,还嫌我这老头子死的不够快么?”明珠冷笑了几声,转了话题。

      “我不过是有件事情未完。”我凝眸看看他满面刀刻般的皱纹,心中轻叹,“本不想惊动您老人家。”

      “你跟了高士奇?”明珠并不问我何事,也不惊讶我怎么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回到京城来。却只是冷冷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高士奇是谁?”我苦笑问道,“我此时的身份,能跟谁去?”

      “高士奇,表字澹人。你以为他是谁?他是三年前博学宏词科的大状元!”明珠略点点头,冷笑道:“姓高的小子不是好东西,最好离他远点。别怪老夫没提醒你。”

      我心中一动,询问着看着明珠。

      老人张开的眼睛,似乎阳光照的非常舒服,深深的吐了口气,缓慢道:“他早就疑心你我家有关联,你还蒙在鼓里呢。”

      “是么?”

      “那小子比猴儿都精明,猜也猜出来了。你对容若的遗物太上心,有心人早晚能看出破绽。”明珠低垂眼睛,仿佛是被初生的淡淡朝阳晒得睁不开眼。

      “就算他有些疑惑,也是为了在我身上找些不利于您老的证据。”我不由得叹息道,“明相,姓高的手里握着多少证据,您究竟知不知道?您的死党两江总督余国柱是保不住了。高澹人手里的证据,我都已经毁了。往后如何,您老早作打算吧。”

      “老夫知道,你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明珠微微一笑,“纸面上的证物算不得什么。两江上下的官员,若有一半撤职拿问,光是口供就能把我凌迟。我现在在朝中虽然已失恩宠,可皇上还要念一二分旧情,你还得帮帮忙。”

      “河工银子,漕运银子,卖官银子,您老人家也该捞够了。”我平静的说道,“急流勇退谓之知机。”

      “老夫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老头子叹气,可苍凉的眼中隐约露出杀机。

      “您老早这么想就好了。”我冷然揶揄。

      “你这个祸水,害死了容若,如今倒逍逍遥遥。只是在我入土之前,不能让你过的这么踏实啊!”

      “您老非让我死不可么?”

      “我哪敢让你死,你若死了。皇上怕是现在就会灭了我的满门。”明珠直了直身子,咳嗽了几声,“没想到,老夫到了这时候,却还要你这祸害来救命。”

      “您老的话我听不懂。”

      半晌,明珠冷笑瞥我一眼,“死还不容易,可你现在是想死都难。别犯傻了,以为能一走了之么?这几年,我冷眼旁观,皇上对你仍未忘情。”

      “您不肯放我?”

      “要走也可以。”明珠仰头笑着,“老夫年逾花甲,没有几日好活了。剩下两个幼子,还未及弱冠。若是抄斩满门,也不过如此。那小畜生早死也罢,免了菜市口上的一刀之苦!”

      望着明珠衰老的容色,我蹙眉思忖片刻,凛然退后几步,“我要去通州潞河驿。”

      “今日是叫大起儿的日子,若是早朝无大事,现在就已经起驾。”明珠慢吞吞的念叨着,抬头看,太阳正在东方懒懒照着地面,“你现在走,怕是来不及了。”

      “老爷子,告辞了!”我心一横,转身便走,来不及了!明珠是都已经料定,他根本不在意什么高士奇,也不在意什么账目证据!他是要用我救他自己的为难!如果康熙真的抓我,再过半个时辰九门提督就要关闭城门!

      “皇上不会杀你,他舍不得!”明珠突然喝道,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收敛笑容,叹息道:“丫头,你叫我一声‘老爷子’,我叫你一声‘丫头’。算了吧!容若对你有万般好处,也是孽缘。有缘无分的虚情,有何意思?”

      “老爷子,皇上若是念旧情的人,他就会念你当年保驾擎天的功劳,又会念着容若几次舍命护他。他怎么会把你一家陷入牢狱?”我急切的转身,“我对不住了。”

      “你过来,我嘱咐你一句话。”明珠对我点手。

      只好回身,凑近了老头子身边,“您有什么话?”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端端正正的扇在我的左脸颊上。我被抽懵了,愣怔怔说不出话。“砰!砰!砰!”明珠抡起手中的拐杖打起来,边打边骂,“祸害!无论如何,老夫活不到再见你的日子。这一顿打,是你该得的!”

      明珠抡着拐杖劈头盖脸的抽打我,年迈之人,不两下便累得气息不接。我再不闪避,只由得他打。

      “小畜生为你死心甘情愿,老夫没什么说的。可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他对不起我!那畜生死的时候,不知道想没想起他阿玛……”拐杖上的力气越来越弱,明珠一个没站稳,坐倒在石台上。

      我上前搀扶,被他又抽了两棍。老头子这才拄着拐杖闭眼歇口气。泪水涌上双目,我不愿再哭,只好举目望天。

      明珠咳嗽着,拐杖抡在我手臂上,喝道:“滚吧!”

      仰头已经见到灿烂朝霞,日色下的残雪闪动着晶莹光色,我淡然道:“不走了,随您进城去。”

      搀着明珠走出墓地,老头子絮絮叨叨,“我是败了,便是保住了命又能怎么样?你这一回去,宫里还不就是你的。佟家也该跟着你享享福了。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两个舅老爷糊里糊涂受了你多少连累。罢啦,你的事我不问。我这一败,索额图才是真得意。太子的叔姥爷,他可是不得了了。嘿,如今是索额图的天下喽!咳咳咳……”说得气愤,咳嗽起来。

      我只得伸手给他捶着,悲凉含笑,淡淡劝道:“您老不用灰心,好好的养着身子吧。将来索额图的下场,只有比您老还惨。”

      明珠止住咳嗽,撇了我一眼,想开口,却最终没说话。

      车马銮铃声促,我随着明珠又进了德胜门。马车中,明珠撂给我一个蓝布包袱,“给,客栈里的东西,我命人给你取回来了。”

      一味苦笑,我将两轴画抱在怀中,“老爷子,你早就盯上我了?”

      明珠长长叹息一声,“你随姓高的上船,我已经派人跟上,直到进京。丫头,我可想不到,你是真有胆量。难怪我那小畜生被你迷上,更难怪皇上难于忘情。老夫以前以为,他们只是年轻,耽于美色而已。”

      “老爷子不必挖苦我了。”我垂眸淡然道。

      明珠闭目笑叹,“当初若你姐姐不死,当皇贵妃的便是她。丫头,你就是我们家的儿媳妇。”

      “真的?”

      “可惜世事难料!”

      我并未多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切都无可假设。

      车马滚滚,竟然回到了高澹人的家里。大门敞开着,我搀扶着明珠下车,老头子拄着拐杖戳了戳门口的台阶,低声冷笑,“姓高的小子要和我斗,他还嫩着呢!”

      我微微蹙眉,轻声道:“为什么不去您老府上?我刚刚在这儿烧了他的东西,又回来可说些什么?”

      明珠摇了摇手,向院内一让,悄然道:“皇上已经到了,你看不出来?巷子都封了。”

      蓦然惊醒,我退两步往四下观看,巷子中早已没有行人来往,东西街口也有人来回巡视,虽然穿着普通服饰,细看之下,已知必是骁骑营的亲军。双腿如同灌铅,再也挪不动步子。

      “娘娘。”明珠躬身撤步,“进去吧。”

      勉强忍耐,我的声音在颤抖,侧目望着明珠,“明相,我此一去若被赐死,您老可要自己珍重。”

      “娘娘言重了!”明珠坦然含笑,负手按着拐杖,“老臣愿保娘娘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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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续自君别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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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妃子劫
    穿越文,感情细腻流畅,温馨自然,已经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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