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琅琊山位于皖东，古名摩陀岭，是大别山向东延伸的一支余脉。后因晋元帝司马睿称帝前曾避乱于此，以其王号封而得名。
　　相传琅琊山原是座杂草丛生的荒山，东岳大帝的女儿碧霞仙姑因嫌天宫冷清寂寥，来到人间，游玩至此，大失所望，便从天宫取来甘霖，遍洒于此，制造了一座人间仙境。后人为了祭祀碧霞仙姑，便在琅瑯山顶建造了一座宫殿，这便是碧霞宫。
　　两人来到琅琊山下，将马匹寄存好，便向山登去。蓝晶灵此时却道：“大哥哥，这琅琊山景色秀美，名胜颇多，我们先游玩一番，待到夜深人静，再去碧霞宫拿武林至尊令如何？”燕三看了蓝晶灵一眼，道：“深夜上门，非盗即偷，你让我怎么拿啊？”蓝晶灵拉着燕三的手，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燕三山行六七里，登至山腰，蓝晶灵忽而遥指一亭，道：“大哥哥，你瞧。”燕三心中一惊，难道这就是琅琊寺住持僧智仙和尚专门为欧阳修而建的醉翁亭吗？走过去细瞧，只见小亭古朴，亭角飘逸。亭东有一巨石横卧，上刻“醉翁亭”三字。亭西碑文两块，刻有苏轼手书的《醉翁亭记》。又有古梅一株，年愈百年，傲然而立。
　　蓝晶灵进入亭中，不由轻歌道：“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燕三一声嗟叹，想到昔日欧阳修的醉翁之乐，人生得意，人生失意，诸烦心事，唯有忘情于这山水之间。
　　两人出了醉翁亭，沿琅琊古道步行而上，走了一柱香时间，前面峰回路转，两山相拥一泓明镜，深秀湖呈现面前。两人驻足小憩片刻，穿过九曲桥，顺延山径拾级而上，只见一座殿宇宏大的寺庙，正是兴起唐宋的琅琊寺。
　　燕三瞧去，只见那琅琊寺掩映在绿树浓荫之中，潺潺泉水绕寺而过，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好一处佛门清修净地。蓝晶灵此时却道：“大哥哥，为了便宜行事，我们先去敬柱香，晚上借宿于此如何？”燕三见蓝晶灵想得周到，宿于此处，晚上夜探碧霞宫，的确方便了许多，便点首同意，进了寺内。
　　佛门众殿依次攀爬，靠层层阶梯连接，两人穿过明月桥，行入大雄宝殿中。蓝晶灵正待上前敬香，却见大殿之中正跪着一对青年男女，面佛而拜，甚为虔诚。燕三目光一扫那对男女，眼中不由射出几分惊诧。
　　那对男女，男的俊朗，女的娇美，出双入对，恰好相得益彰，甚至般配。然而让燕三惊诧的却是那一男一女分别配戴在腰间的紫玉麒麟。俊男美女身配美玉本是正常，可这对男女身上的那紫玉麒麟在江湖上却大大有名，它们是七霸之一麒麟帮的标志。
　　燕三心中思量，为何麒麟帮的人在此显现，难道武林至尊令真得引起江湖兴趣，他们也为此而来？蓝晶灵却不管这些，待那对男女拜过离去之后，便上前敬香，捐了香火钱，与那接待僧谈起了借住事宜。那接待僧见蓝晶灵施舍的大方，满口答应了下来，咐吩一个小沙弥领安排房间。
　　两人住了下来，直到夜深人静，蓝晶灵悄悄溜进燕三房间，道：“大哥哥，我们走吧。”燕三本是和衣而坐，根本没睡，闻声也不多言，与蓝晶灵悄悄潜入寺外，向山顶而去。
　　两人行止南天门，悄然掩进碧霞宫。碧霞宫虽名为宫，实则为一座道观。两人悄然掠入宫内，只见宫内一片漆黑，不闻半点声息，显然道士均已入睡。蓝晶灵似乎对这宫内颇为熟悉，道：“大哥哥，随我来。”穿过几栋房屋，来到宫内后院，遥见一点灯光，终于还有人没睡。
　　燕三望去，只见一座偏殿，上挂宫匾，名曰“炼丹房”。两人靠近过去，凑近窗台，小心向内窥去。只见屋内并无人炼丹，只有一人背对窗台，席坐在地，却非道士，而是一位蓝衫文士。
　　那蓝衫文士手执一卷古书，正在凝神细读。而他身上那件蓝衫，质地精美，腰间名玉，更是高悬。他虽然坐在地人，却可以看出他身材高大，隐隐约约有种摄人心魄的霸者威严之气。
　　那蓝衫文士似乎沉溺书中，无视无闻身外他事。可燕三一视那人，心中猛然一震，只觉那人虽然读书没动，却似已经洞察屋外一切。燕三不由自主手按剑柄，小心翼翼起来。可就在此时，蓝晶灵却已毫无顾忌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蓝衫文士闻得推门声，转过首来，却一张久经岁月风霜的老脸，深刻着沧桑岁月的痕迹，更是凝聚着一种睥睨天下的英雄豪迈之气。他看见二人闯入，并无半点怒火，反而脸上多了一层满含温情的慈祥笑容。他微笑着向燕三点了点头，目光便投到了蓝晶灵身上。
　　蓝晶灵却是一声欢呼，投入那蓝衫文士怀中，娇态尽现。燕三一见蓝衫文士面孔，诧异万分，忽而醒悟过来，原来如此，不由笑道：“本来我不相信武林至尊令，现在我却知道这武林至尊令果然是号令天下，名富其实。只是，灵儿，这武林至尊令实在是神圣不可侵犯，大哥哥可劫不走哦。”
　　那蓝衫文士此时一阵大笑，道：“小女顽皮，让三少爷见笑了。”蓝晶灵接口道：“大哥哥，你生气了？是你要把灵儿送回家，叔父叔母也不在，我只好把你带到我爹这里来了。”
　　燕三还是上了蓝晶灵的当，看着蓝晶灵那副欢乐模样，心中笑也不是气也不是，笑对那蓝衫文士道：“洛阳燕云天拜见蓝大先生。”原来这蓝衫文士就是江北七霸之主蓝大先生，只是江湖岁月风霜，他也已过知命之年。
　　只是燕三心中甚为奇怪，江湖人人皆知，蓝大先生自执掌北霸以来，一心对抗南宫，奔波江湖，终于维护这二十年来南宫北霸制衡。而他生活简朴，无妾无嗣，自从十五年前夫人突然去世之后，更孤身至今，此时又何来一个女儿？可灵儿又是蓝姓，见当前这番情景，到是父女情深，不会是假。
　　蓝大先生笑请燕三入座，道：“小女这些天来，多得三少爷的照顾，甚为感谢。故让灵儿请三少爷来此，以便当面致谢。”燕三接口道：“江南之行，多有惊险，也让灵儿受了不少苦，蓝大先生如此说来，云天到是心中甚愧了。” 室内无椅，他只好坐到蓝大先生对面的一个打座蒲盖上。
　　蓝大先生又道：“灵儿自小孤苦，少与人往，能与三少投缘，到是异数。”燕三笑道：“灵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在江南到应多谢她相助。”他望向蓝晶灵，只见她依在蓝大先生怀里，神情甚为欢悦。
　　蓝晶灵沉浸慈父之爱中，忽而手伸向蓝大先生发髻之上，道：“爹，你头上有根白发，我替你拨去。”蓝大先生接过蓝晶灵拨下的那根白发，不由道：“老了。”他对着燕三一声轻叹，又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人生易老，江湖易变啊！二十年的平静，江湖风浪又起，三少爷既然心无江湖，又何苦再去卷入这江湖之中呢？”
　　燕三闻言心，忆起近日七霸各派频现，惊道：“此来琅琊，途遇铁骑、麒麟等派，南北之争真得要起吗？”蓝大先生想到江湖形势，顿时目光深沉起来，叹道：“江湖平静已久，人心静极思动，不仅南宫北霸风波将起，而且武林之中更是暗潮涌动。”
　　燕三心情亦是一沉，一场武林争斗，又将会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他对视蓝大先生，问道：“大先生此言何解？”蓝大先生又道：“南北对峙数十年，积蓄至今，生死一战，必不可少。而物久必腐生，树大必枯根，南宫北霸看似强大，其实未必是江湖最强者。”
　　燕三听到此处，颇觉意外，道：“南宫北霸，江湖雄踞，难道还有谁敢与两者争锋吗？”蓝大先生点首道：“据我所知，当今武林已生几大暗流，江北风心盟便是其一。他们在江湖之中搅起风浪，暗中打劫，坐受渔翁之利。近段时间来，南北纷争渐起，其中除了南宫北霸互相觊觎之外，那几大暗流的暗起阴谋更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燕三对风心盟已不再陌生，暗思今日武林之争，果真阴谋重重、错综复杂，道：“以大先生之见，武林大变将起，已无可避免了。”蓝大先生一叹，道：“南北之争，必将两败俱伤，而武林陷入无限纷乱之中。我到希望与南宫世家不起干戈，抽出时间来扑灭那几大暗流，只是时不我待，很快南宫北霸就要血刃相见了。”
　　燕三听到蓝大先生以北霸盟主之尊说出此言，自然明白南北之争已是一触即发了。蓝晶灵此时插口道：“大哥哥，你还要再去金陵吗？”燕三看了蓝晶灵一眼，却是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南北之争不起，他要救秋波脱离苦海，南北之争若起，他更要救秋波脱离险地。
　　蓝晶灵此时却向蓝大先生道：“爹，你对大哥哥说，让他带我一起去，好吗？”燕三闻言吃了一惊，不待蓝大先生说话，抢先接口道：“灵儿，我们已经商定，只要我陪你来琅琊山，你便不再跟我去金陵，不可不守诺言哦。”
　　蓝大先生此时目光却投向怀中蓝晶灵，问道：“灵儿，你真得想和三少爷再去江南吗？”燕三听到此言，心中顿悬起来，果然蓝晶灵又央求道：“爹，老是和叔父叔母在一起，气闷极了，我要和大哥哥在一起，开心地到江南玩玩嘛。”
　　蓝大先生目光投向燕三，道：“三少爷，既然灵儿想和你一起去金陵，你就带她一起去吧。”燕三大为诧异，想不到蓝大先生对灵儿如此溺爱，道：“大先生有所不知，云天已与南宫世家势同水火，此去金陵，必是一场生死殊斗，灵儿如与我相随，必将受到涉连，有性命之危，还请大先生收回成命。”
　　蓝大先生闻言，默然良久，忽而转移话题道：“江湖个个知道我蓝大先生是个孤家寡人，三少爷一定奇怪我怎会突然多个女儿。”燕三接口道：“江湖诡变，杀机重重，大先生为保子女平安，将灵儿隐匿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蓝大先生摇了摇头，道：“三少爷有所不知，其实灵儿不在我身边，也是别有苦衷。”燕三闻言一惊，想起蓝晶灵的怪病，迟疑道：“难道是灵儿的旧疾？”蓝大先生凄然一叹，沉默良久，这才道：“三少爷猜得不错，其实灵儿只有十八年的生命。”
　　燕三猛听此言，不由心中大震，诧异万分，惊道：“怎会如此？”蓝大先生道：“三少爷当知拙妻逝于十五年前，其实她是因为孕身受伤，难产而死，而灵儿也受到牵连，一出生便身窜怪病……”
　　“爹——”蓝晶灵一声轻呼，似要阻止蓝大先生提及此事。蓝大先生右手轻抚在蓝晶灵发上，道：“灵儿，你既然想和三少爷去金陵，我就该将你的事讲给他听听。”蓝晶灵闻言，终于温顺地点了点头。
　　蓝大先生一叹，道：“灵儿一出世，便全身发青，几欲夭折，幸好及时找来绝世名医，即薛神医之父薛老神医。薛老神医看后，一番急救，这才将灵儿从鬼门关内救了回来，可他苦思三月，用尽方法，尽然无法根治，最后留下一奇方，但也只能维持灵儿短暂生命。薛老神医走时断言，灵儿最多只能活十八岁，如今岁月轮梭，已为时不远了。因此，别人仰慕我纵横江湖，而我每看到日落，时间流逝一天，却是心中就多积蓄一份伤痛。”
　　蓝晶灵已经双眼泪落，可她脸上却挤出一份笑容，道：“我现在十五岁的生日还没有过，到十八岁还有三年一千多天的生命呢。爹，你瞧灵儿现在多开心，有爹、叔父、叔母、义父，还有大哥哥爱着我、护着我，我天天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又有什么伤心的呢？”
　　“好孩子，苦了你了。”蓝大先生道。他默默地转过脸去，悄然擦去眼中泪迹，强忍心中凄伤，又继续道：“薛老神医留下的奇方，其中网罗天下奇珍异草，我陷身江湖，只好将灵儿托付给她叔父叔母，让他们走遍名川大山，寻救良药。灵儿自幼不在我身边，我为了让她治病江湖行走方便，又设法隐匿了消息，故知道我有女者也只有灵儿最亲的五六人了。”
　　燕三凝视着蓝晶灵，心中无限灼痛，为何要让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去忍受病痛与死亡的折磨？虽然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坎坷，可毕竟有许多的美好与幸福，而十八年的生命岂不太短？燕三想到蓝晶灵在身边那无忧无虑的笑语、那阳光灿烂的笑容，她在死亡的阴影下长大，过得真得很快乐吗？
　　“灵儿——”燕三忍不住呼道，想到她的不幸，他的心中更升起了一份怜爱。蓝晶灵却无限乖巧地抬起头来，道：“大哥哥，你在担心我吗？我没事的，你不要忘了在常州我还赢了你哦。”
　　燕三想到那日蓝晶灵从撞灯狐幻化出来的那一拳，凄伤的心中多了一份特殊的温馨，道：“灵儿，金陵之行以后，我一定陪你任意游玩。”蓝晶灵接口道：“大哥哥，你还在担心我去金陵会遭遇凶险吗？”
　　燕三叹道：“灵儿，既然你们父女离多聚少，何苦再去金陵凶险之地，还是留在这里好好陪陪你父亲吧。”蓝晶灵却是摇首，道：“其实对我来说，生命的长短并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每一天过得都开心。大哥哥，让我和你一起去金陵吧。”
　　蓝大先生此时眼中的泪光愈加显现，道：“三少爷，既然灵儿喜欢和你在一起，你就带她去金陵吧。我这样的父亲，虽然给了她生命，却又无法好好地照顾她给她父爱，更是让她面对着死亡的阴影忍受着心灵的伤害……也许这样太纵容她了，可我无法延续她的生命，只想能够给她足够的快乐。”
　　“爹——”蓝晶灵忍不住呼道，“你不会怪我不陪在你身边吗？”蓝大先生的泪眼中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道：“灵儿，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爹也就放心了。”蓝晶灵道：“其实灵儿经常梦中梦到爹的，只是我知道爹忙于武林中事，是没有时间长久陪我的。”
　　蓝大先生目光投向燕三，又道：“三少爷，你还有什么犹豫的吗？”燕三迎着蓝大先生那期待的目光，心中明白灵儿是个没有明天的人，对她来说只要现在快乐就行了，在有限的生命内享受人生的美好才是最重要的。
　　燕三终于止不住心中的情感，道：“灵儿，如果你愿意，就陪在我身边吧。”蓝晶灵眼中露出了笑容，道：“大哥哥答应我去金陵了？”燕三点了点头，道：“灵儿，没有你在身边，大哥哥能开心吗？”蓝晶灵闻言，忘却了刚才的悲伤，神情雀跃起来。
　　蓝大先生取出一个锦囊，塞到蓝晶灵手中，道：“灵儿，我这儿有份名单，是多年来布置在金陵的暗桩，你危急时刻跟他们联络，可以寻得一些帮忙。”蓝晶灵收了下来，道：“爹，那么我这就随大哥哥走了。”
　　燕三辞行，蓝大先生握住燕三的手，道：“三少爷，盼你安然归来。”燕三心中一热，道：“大先生请放心，此去金陵，我拼个粉身碎骨，也会护好灵儿，不让她受半点伤害。”蓝晶灵眼中又有几分湿润，呼道：“爹——”蓝大先生目送两人而去，在深夜之中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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