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之失

　　吴永心被他抱住，一时半会儿也动弹不得，只说：“妈来电话，没什么事，想跟你说说话，我说你睡了。”

　　身下的人圈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还是没吱声。

　　吴永心停了停这才往外挣，挣不动，于是用杯子在他肩膀上磕了下：“解解酒吧。”

　　施承泽还是搂着她，闷声说了句：“没喝多少。”

　　听这语气，估计他们院长骂得挺狠。再想想刚才李群山临走前说的话，吴永心觉得自己找不到话来安慰面前的人，搜肠刮肚才有一句：“群山说你们院长在气头上，事情过了就好了。”

　　施承泽抬头：“他知道？”

　　吴永心点点头：“嗯，他让你别难受了。”

　　施承泽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我不难受，老张说了，那记者就是个浑水泥鳅，翻不了大浪。”

　　这话跟刚才李群山说的对不上，吴永心有些诧异：“记者？她又干什么了？”

　　施承泽也是一惊，群山不是都跟她说了？

　　“他没细说。”吴永心知道事情说岔了，只问自己关心的：“不是说事儿已经完了吗？那记者跟你们学院有关系？”

　　施承泽听明白了，开始回避：“没有，是学院和电视台以后合作的事。”

　　胡说，刚才他的话都漏了，学院和电视台合作关那个记者什么事？吴永心的嗓子提高了些：“施承泽！”这事儿明显涉及到她，他还对她掖着藏着。

　　谁知节骨眼上施承泽却犯了倔：“我说没事就没事，那不重要——”

　　“施承泽，你不能大包大揽。”吴永心打断他：“那是我的工作，我不希望它影响到你，该我承担的我自己承担，不能因为我是你老婆你就这么独断专行。”

　　施承泽深深地看了她两眼，眼里有火，硬被他压了下去，偏了偏头不再看她。

　　吴永心觉得气闷，杯子往他手里一塞就要出房间。

　　施承泽手一伸拉住她，在她想挣开的同时轻声问：“你急着回去？”

　　“什么？”吴永心不明白他又是在问什么，直觉反问回去。

　　“刚才电话里，”施承泽的声音十足疲惫：“你说不能长待，要赶着回南宁。”

　　他果然是听到电话才坐起来的。吴永心只说：“妈问。”

　　施承泽不理会她的避重就轻：“家里真的就这么难待吗？还是说，对着我，你难受？”

　　对着他她不难受，尤其是这两天——这是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实。

　　说是因为待在家里走不掉所以才做做饭来回馈承泽给她帮的忙，可群山一说承泽有可能是为了王佳喝醉酒她就不舒服、婆婆在电话里一句“他心里装你装得深”就让她的心跟被人抓过似地抽紧，她骗不了自己，对承泽，即使是提了离婚，也还是放不下。

　　可离婚不是儿戏，不能朝令夕改，她一直告诉自己，离婚不是她拿来向承泽索要感情的工具，那现在这样——

　　吴永心怔在原地，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施承泽半天听不到她的声音，只当自己猜中了，心像是被人伸手进去直接狠捏了一把，缓了口气这才又开口：“没错，我知道，在你是我老婆之前你已经是个医生了。公事和私事是需要分开，但我不想说这事儿不是因为想大包大揽逞英雄，而是因为它现在是冲着我来的。”

　　吴永心还不是很明白，那天在医院记者的当面刁难也没把他怎么样，现在还能有什么事儿？

　　“具体的事儿你也不用问，我不会说。但是永心，你真觉得我是那种没事到处帮人的老好人？真觉得是个人、是我老婆我就会帮？”他一句一句地问她，却没等她回答先就把声音低了下去，抓着她的手也松了。

　　可吴永心走不出房间，立在那儿听着他还在一路往下讲：

　　“永心，你的性子直，在医院里跟病人打交道，行；那个记者那样的，你对付不了。这事儿要处理得不好，你们医院只怕还得推人出来做牺牲，你们主任肯定是不会动的，王和是技术骨干又远在南宁，剩下的还有谁，你心里清楚。别的人要怎么样我都可以不管，你，不行。”

　　施承泽抬头看她：“我知道，你认定了的我就是为着你是我老婆才做这么多，所以我怎么做都不对。可是永心，

　　“现在总拿老婆这个身份套住你的到底是谁，你问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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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她是不是想回南宁，永心没否认，她就是对着他难受。施承泽没料到，意识到这一点，竟然比他知道王和追她还要来得心慌。

　　下午才有课，可他不愿意让她难受，所以避到办公室来了，要讲的课都是他熟悉的，但时间不能就这么空耗着，空耗着他受不了，于是还是打开了讲义在跟前放着。

　　一页讲义都没翻动，施承泽就接到了老张的电话。

　　老张在那头还是对着他惯有的轻松：“我听说，你们学校都炸了锅了？”

　　这种事犯不着瞒着，施承泽隔着电话线也还是点头：“嗯。”

　　“啧啧，现在的学生真是厉害，啥事儿他们都能知道还不算，能量居然这么大。”

　　施承泽有些纳闷，学生？

　　那边老张还在接着讲：“不过你们学院也挺有意思，就这么听学生的话，说让换人就换人？”

　　施承泽有了些眉目：“节目要换人？”

　　老张也是一愣：“你不知道？”

　　施承泽笑了：“从你这儿刚知道。”

　　老张也挺爽快：“你们林院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了，有学生截了你博客上的图还有那音频，你们校园网上都放着呢，惊动高层了，呵呵，让换人。”

　　不关学生和高层的事儿，林院昨天找他说的话当中已经多少透露了让他从电视台撤出来的意思，现在没有再知会他也在情理之中，对这个的心理准备他还是有的。

　　“本来吧，我觉得你之前说的也对，你那些内容讲到这个程度也就可以告一段落了，这两天正准备跟你说，你一直闹着要罢工，这回你爱人放假回来，我就真的把你放了吧。可施教授，自己主动退和让人逼宫可不一样。”老张还是笑呵呵的语气：“再说你要就这么走了，我觉得太给姓徐的那丫头长脸！怎么样，承泽，你要是愿意，电视台这头和你学院那边我来做工作，咱还接着玩，非得让人见识见识咱们的本事！”

　　胳膊拧不过大腿，学校的体制放在那儿，做这种无谓的意气之争没有任何意义，林院都说了，他无非就是学校立在外头的牌子，现在牌子坏了得另换一块，也算是人之常情。

　　至于他自己，从乱七八糟的事情当中退出来安心做学问，什么时候都不能说是件坏事。

　　施承泽婉拒：“多大了咱们，跟人斗这个气。算了。学院推荐的谁？”

　　老张说了个名字。

　　施承泽不由感慨：看样子自己前前后后这一番事真是让学院觉得一朝被蛇咬，换上来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虽然极有可能是多嘴，但他还是忍不住交待：“那是我们学院的老教授，学问非常扎实，这两年退休了又给返聘回来，课带的少，有大把的时间上你的节目，肯定能保质保量。不过老先生年纪大了，不像我自己能开着车到处跑，你们和学院沟通好了怎么让他方便过去电视台，别折腾别人。”

　　老张噎了一下：“……施教授啊施教授，让我说你啥好呢，做人厚道成这样，不是啥好事。”

　　施承泽被触动了神经，笑得勉强：“我没你想的那么厚道，你们那记者，你该怎么为难还怎么为难。”

　　“你快别说了，弄得你这样，我肯定不能让她舒服了。对了，你家吴医生那边还好吧？”

　　施承泽脸上的笑彻底没了：“她医院里让她暂时不要回南宁。”

　　“啊？那是得好好整整姓徐那丫头，祸害了你们一家啊她！”

　　“我还行，老张，医院病人自杀的那事儿，永心她既不是科室负责人也不是主治，你们那记者太过分，这方面拜托你一定处理好了，永心她心气儿高，医院要真的拿她开刀，我——”

　　“这你放心，姓徐那丫头要不是在医院那儿没辙也不会逮着你乱轰。”

　　“那行，其它的事儿你看着办吧，说到底是你们电视台的事儿，我插不上手。”

　　挂了电话，施承泽脑子里不停回旋着老张说的“太厚道不是啥好事”。

　　他昨晚上想了一宿也是想这个。

　　怪永心用妻子的身份箍住了她自己，这是不对的。永心之所以会这样，说到底，就是因为他的太厚道以至于无原则。

　　他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得太迟。

　　“承泽。”办公室门口有人叫他。

　　永心很少到办公室来找他，出事了？施承泽惊讶之余不由站起身来疾步向门口走，嘴上边问：“怎么了？”

　　吴永心看看他桌上摊着的备课夹，问：“你在备课？”

　　施承泽摇头：“没事，讲过的课。”眼角扫到乔敏正从她的办公室出来向他们这边走，他没空理，只问永心：“什么事？”

　　吴永心也看见了身后的人，抿了抿嘴：“你把东西收一收，我有话跟你说。”

　　乔敏在后头听到了这句，靠过来的脚步一顿。

　　施承泽没有耽搁：“好。”收了东西和永心并肩向行政楼外走，脚下加快着步伐，他心里的纳闷不减：办公室的电话和他的手机都好好的，什么事让她这么着急忙慌地过来找他。

　　正想着，听见吴永心问：“你们林院批评你是不是因为校园网上说的事？”

　　施承泽停下来对上她：“你怎么知道的？”

　　“你博客下面现在聚的都是你的学生！”

　　原来是这样——不过，她竟然会去看他的博客。施承泽知道有些话该说了：“是，老张刚给我电话，校园网上的事儿我是从他那儿才知道的。”

　　吴永心愣了愣，然后表情严肃地问他：“有什么后果？”

　　施承泽笑笑：“没——”

　　“校园网上的事老张怎么会知道？”吴永心不等他说完就又问。

　　施承泽怔了下，然后笑起来：她果然是这样，太多的事情她其实比谁都透亮，就是闷在心里不说，等到说出来，就是最后的直击重点。

　　既然现在再瞒她也瞒不住，那就都告诉她吧。但转念一想，那么闹心的过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了，于是他只说结果：“林院觉得影响不好，电视台那边的节目我不去了。你别担心，我手头的东西基本也在节目里说完了，本来就打算不做了。老张之前没料到那记者胆儿这么大，说了现在会好好处理，那人主要是针对我，医院那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我不管医院那边。”吴永心的声音有些僵：“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个老师？言传身教，学生都盯着呢，这样的事情——”

　　“没事，清者自清，学生也不会是非不分，不会影响我上课。”

　　“你以为！”吴永心终于抬高了声音：“你有没有去你自己的博客下面看看，那些学生说的那些话——施承泽你！唉。”

　　施承泽深深地打量面前的人，从昨天晚上听到她接电话就一直拧着的心，一点点地平复下来：

　　“永心，我没事，你放心，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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