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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月下美人琚
曾记否，兰风拂槛，绿隐红摇。
常无名
从来没有人会不畏惧贡院的考官，也从来不会有哪个不畏惧考官还不懂得走后门巴结的人居然能金榜提名。但偏偏就有这么个漏网之鱼出现在了唐玄宗先天元年，并且这一网漏得堂而皇之，无可争议。
想认识这条“鱼”，就得从三天前的一场暴雨说起。
那一日，皇宫里热闹非常，英武威严的唐玄宗刚刚登基不久，正值大赦天下、休养生息之时，他兴致浓郁地为最疼爱的咸宜公主在过生日，难得地让皇子王孙们弃课业于不顾，都聚集在别苑里品酒赏花。真可谓是其乐融融。
可是，谁也没料到，这时的天公竟然心情欠佳，一个不高兴就刮来了一阵急雨，仿佛谁把天空戳了个窟窿，让雨水直接泼了下来。
皇帝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透心凉。人群忙乱了。
所有人都相当有觉悟，顿时组成一座人墙，把唐玄宗结结实实地围在了中央，一个六角的小亭子里。但，皇帝陛下的发梢仍然湿漉漉地贴在了脑门上，因为他的正上方是个漏雨的裂缝。他很想告诉大家，把这个地方堵上就更好了，但却怎么也不忍心让哪一个女儿或儿子去冒被雷电击中的危险。
于是，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雨势仍然未减，但唐玄宗欣喜地发现亭子不漏雨了。一定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了上面。没错，是人，一个被暴雨浇湿还神智不清的人。似乎就在刚才，他不是重重地，而是轻轻地落在了亭子的顶上，服了迷药一般昏迷不醒。他就像听不见这个世界的任何声音，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直到她派人搬来梯子上去察看瓦片的破损程度，惊异地发现了他。
“你，是谁？”如所有无趣的开场白一样，咸宜公主例行公事地问话。有创造性的是，她好奇地将胳膊肘支起下巴，俏皮地露出雪白的臂弯，使得场面霎时曼妙起来。
“我不认识你！”答非所问，这个人瞪着无辜的眼神，在咸宜面前扮无知。实际上，他在此时此地的确是无知的，因为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以及是如何感冒发烧到一塌糊涂的。
“说出自己的真名，就给你请医官。”言下之意，你不说实话，跟我公主玩心眼，就别想再从病魔手里出来了。一边说，咸宜公主一边笑出好看的粉红酒窝。
“我叫常，常……”他确定自己没有失去记忆，但是吞吞吐吐了半天却只想到了姓，真是太奇怪了。还在叭嗒往下掉水滴的头发遮住了睫毛，他费力地揉了揉眼睛，一袭红彤彤的裙纱如朝霞般飘飞在朦胧水雾中。盈盈纤手。
镇定。他使劲甩了甩头，缓慢地从地面上站起来，一下一下拧起衣衫的下摆，小心地不让水流溅到女子的脚边。接着，将脖子转到一个舒适的角度，微微颔首，“刚才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不过，我想，我是失忆了。”
失忆？咸宜努弩嘴，憋不住地想笑。称我为姑娘？是故意装傻吧。能在我公主府别苑里出现，竟不识得本公主，倘若这个刺客不是个白痴，就是个故作高明的毛头小子。
“哦，是这样吗？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总该记得吧？”她庆幸，早已把父皇送回宫去，否则让这个刺客被公主府之外的人发现了，自己又会招来一帮奸佞之徒的污蔑。怕只怕，此人是受人指使而来，想查出他的幕后之人，看来得用一点不寻常的手段。
“唉，我的确不记得了。这儿是哪里，还请姑娘告之！”他看得出眼前的女子貌似友善，举手抬足极具优雅非凡之气，却眼露锋芒。此刻，她的指尖正幽幽舞动，不停地在一朵菊花上揉捻。不妙，莫非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那真是可惜，”咸宜扔掉了手中的花瓣，顿时拉长眼角，“来人啊，把这个刺客关进地牢。”
刺客？哪里有刺客？他仓惶地看着两个彪悍的仆从把自己五花大绑，往嘴巴里塞进一根木棍，像拖死狗一样顺着上上下下的台阶，把自己丢进了一处灰暗潮湿的房间里。
“我，我不是刺客！冤枉啊！”大声呼喊过后，是长久的阴冷的寂静。
他怅惘地摇头，开始不断地叹气。
“搞什么啊，不是说让我回到清朝，好歹弄个十四阿哥当当，怎么会成了唐代的刺客？博士，你竟敢骗我！等我回去了，一定饶不了你——”
懵然，声音消失了。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攀爬上他的背脊，捂住了他的嘴巴。
粗糙、恶臭、粘腻。肮脏的气味快要把他熏死过去。
“欸？你嚷嚷啥子，是啥个东西？”。背后的人嗓门很大，黑乎乎的一头乱发，把他吓得被吸入的冷气呛到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什，什么人？”他壮着胆子，声音却不住地颤抖。
“不告诉你，嘿嘿，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被公主关进来，绝对不是啥好人呃！”比破锣还破的嗓子带着轻蔑的语调，一副瞧不起眼前年轻人的样子。
“喂，你我都是一样的处境，你凭什么说我？”年轻人心说，真是倒霉到家了，坐牢就坐牢吧，还遇见了这么个室友，前途渺茫啊。他生气地找个角落坐了下来，懒得再搭理。
那人也觉得无趣，歪扭着身子躺倒在干草堆上，不时地从鼻子里哼哼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年轻人听的。“回眸一笑那个百媚生哦呀，哦呀……”
噗哧。哈哈哈！李白的诗居然被改成了方言戏，还像极了说唱的节奏，年轻人实在憋不住，笑得腮帮子都疼了起来。
“笑甚？笑甚？听我好好唱一段，举杯邀明月，月，月——”那个人结巴起来，一个字说了几遍还没到下句，年轻人顺嘴就接上了，“对影成三人！”
“没错！这正是下句！”一双手霎时抓住他的手腕，热烈地摇动起来，“好极，我终于等到你了。快说，太子殿下要你带来了什么密令？”
年轻人被摇得一愣一愣，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觉得刚才的场景十分眼熟，简直跟地下党同志接头对暗号的桥段一个模样。等他搞清楚为什么他们要拿李白的诗做暗号时，周围的一切呈现出奇妙的变化。
“公主，绝不会错，臣能断定，他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先前在牢里还满头污垢的人，这时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衫，头发也梳理得整洁光亮。仔细一瞅，长相可称得上三分英俊，七分儒雅。他热忱地解释了太子殿下喜好李白的诗句，于是拿这首私人收藏作为门人暗语的缘由，随后自报了家门。“在下骆三，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年轻人不敢表露出自己噤若寒蝉的心理，尽力牵扯着嘴角傻笑着。现在再说自己失忆是搪塞不过去了，他脑袋里刷地闪现出项少龙前辈的英勇身影，于是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回答道：“对不起，之前是有所防备，未能言明。我是太子殿下新近收下的门人，常无名是也。”
状元
老师教导我们说，做人要诚实。事实证明，这句话是很有实用价值的。
常无名悻悻地跟在公主的身后，脚下是通往书房的竹林小路，色彩艳丽的石子镶嵌在清新的泥土里，如颗颗连缀在公主脚跟的珍珠。
“常公子，这几日你就住在这里，安心读书吧！”咸宜笑眉疏朗，亲自将珍藏的一叠书递到常无名的手上，“把你绑起那时，我言行粗鲁了些，公子可不要介怀啊！”
“当然不会，公主言重了。”常无名低着头，不敢正视她亮若黑玉的眸子，以及那充溢期待的眼神。门一关上，他便瘫软在椅子上，后悔不已。
本以为骆三问自己学识怎样时，只是随口寒暄，没料到其中牵扯到太子的什么某项大计，他心想自己毕竟已经高三了，当时便信口一说：“还过得去，倘若考一考科举，中个进士肯定不是问题。”就这样，骆三兴奋地告诉他：“若真如此，这次，你便去参加会试罢，推荐的资格自然有人帮你安排，只要你金榜提名，甭管什么名次，日后都好行事。”
常无名无奈地坐在书桌前，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好不苦涩，好不容易拿住毛笔，蘸了墨水写下几个字：骑虎难下，自作自受。
夜未艾。
此时，取代了鼾声徘徊在常无名耳畔的是沙沙的研磨声，他掖了掖颈后的被子，继续睡觉，一月以来，这是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不用担心公主时不时地前来慰劳，不用死撑着眼皮强装苦读，桌子上是一张仅仅有五行墨迹的答卷，笔划歪扭，内容空泛。
能在一个月内用毛笔写出十句“之乎者也”的唐朝诗句，常无名相当满足了。
清晨，几位监考官悠悠然踱着步子来收答卷，对一位位面色惆怅的考生报以意味深长的微笑，尔后不约而同在一处停住了。在这张临时书桌的内侧，鼾声阵阵，强劲而绵长，在几声脆亮的咳嗽声后依然执著地起伏着。监考官纳闷不已，从未见过自信若此，在考场还能安心沉睡的人。莫非，他的答卷十分优秀？
几双手伸向同一个地方，相互传阅。奇怪，太平常了，简直是一点过人之处都没有。大家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个人的行为实在反常，难道是他的答卷中另含玄机？
大家一致决定，为求慎重，将此卷直接呈给主考官大人们审评。
半个时辰之后，最高主考官所在的屋内传出兴高采烈的喝彩声。“好，好，太好了！今科的状元就是他了。”
什么？看过常无名答卷的监考官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无一不在心底进行着激烈的自我反省：天哪，我竟然没能看出这是状元之才？所学何用啊？之后，对自己所判定的劣等答卷全部拿来再做翻阅，不敢有一丝懈怠。
但是，没有一个人敢问主考官，为什么。其实，主考官大人根本没有仔细看答卷的内容，以他的习惯一向是下面的官员评审出前三甲的人选，他只要做三选一的选择题就行了。而唐代对道教比较重视，道教经典《老子》一书，开篇第一句便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所以，虽然文章一般，但“常无名”这个名字的道教味儿很浓，于是被信崇道教、尊崇老子的最高主考官看中，常无名也就阴差阳错地被取为状元了。
放榜之日，消息轰动了京城。
常无名心跳得厉害。嘿，还没高考，竟中了状元！是鬼使还是神差了？
“真乃喜事一件，无名，原来你是深藏不露呀！”咸宜笑颜如烟，发若碧云，亲自端起酒壶，为他斟上一杯。“今后，你定能有一番作为！”
“是！无名不会辜负太子殿下和公主的知遇之恩。”在这一刻，常无名突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可以对他们交付真心。
咸宜淡淡地抿嘴，眸子里飘拂过一抹幽幽的愁絮。
“既然这样。无名，我告诉你，太子哥哥交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杀一个人。”
喀嚓。
手中的酒杯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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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破琥笔名，发表于《幻·蝴蝶》2008年幽幽茶香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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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长安月下美人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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