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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8 章
神宫之议
神魂剥离、投身于无尽噩梦之海的感知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清晰的、跨越了千年光阴的锚定。
当朔的意识再度凝聚,他“看”到的,不再是扭曲的黑暗与冰封的绝望,而是庄严与岁月沉淀下的肃穆。
巨大的穹顶高悬,其上绘着早已失传的古老星图,星辰以微弱的灵光恒定闪烁,投下朦胧的光晕。支撑穹顶的是一根根需数人合抱的玉石柱,其上雕刻着流转的云纹与守护神兽的浮雕,虽静默无声,却散发着不容亵渎的神性威仪。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如同陈年书卷与冷香交织的气息,这里是华晔神女昔日的神宫,也是他们四方神器立下盟约后,被朔选作此次集议之地。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空旷而恢弘的宫殿,最终落在殿中央那方巨大的、同样由玉石雕琢而成的圆桌旁。
四道身影,已然在座。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已然化出清晰人形的镜。少年身姿挺拔,面容清俊,一双眼眸清澈,却已不复最初的懵懂,而是沉淀着一种安静观察后的了然。他静坐于一隅,周身气息内敛,仿佛自身就是一面映照此间一切的明镜。
在他的对面,气息锐利如亘古不化的寒锋的,正是藏锋。他依旧是那副坚毅青年的模样,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他的剑脊。即便在此安全的殿堂内,他周身那无形中斩断纷杂的剑意也未曾完全收敛,让靠近他座位的空气都显得格外冷冽。
圆桌的另一侧,坐着一位身着深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他面容儒雅,眼角带着些许岁月的纹路,目光沉静而睿智。手中并无兵器,只一支看似普通的玉质毛笔在他指间偶尔轻轻转动,笔毫微芒内蕴,仿佛随时能勾勒定鼎山河的法则。这便是笔灵文心。他微微凝眸,似在面前的虚空中推演着无形的篇章。
而最后一位,则是一位身着流云般广袖长裙的女子,昭华。她姿态优雅地安坐,膝上横置着一具木质温润的古琴,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触着琴弦,却未发出一丝杂音。她眉目如画,气质温婉中带着不容忽视的灵动,仿佛天地间一切不谐之音,皆可在她指尖下重归和谐。琴灵的存在,本身就如同一曲无声的妙乐。
朔缓步上前,于圆桌旁预留的主位安然落座,衣袂拂过冰冷的玉石地面,未染尘埃。
“诸位皆已至,”他开口,声音打破了神宫的沉寂,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盟约既立,此番召集,是为‘墟’。”
他的目光掠过圆桌旁的每一位同伴。
“其侵蚀日甚,常规手段,堵不如疏,灭无可灭。”朔的语气没有任何危言耸听,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吾等前议,以‘平衡’为纲,以‘理解’与‘重构’为念。然,空念需落于实行。”
他稍作停顿,给予众人消化的时间,随后继续道,如同在展开一幅无形的战略图卷。
“镜司‘映照’,需洞彻‘墟’之本源运作之机理,非其形,乃其性。”
“藏锋执‘斩断’,非斩其体,乃断其侵蚀之脉络,破其蔓延之势。”
“文心掌‘定义’,需以法则为基,构架束缚与转化之樊笼,赋予其新的‘秩序’。”
“昭华控‘调和’,平复因其扰动而生的一切法则涟漪,弥合创伤,维系天地元气之稳定。”
他的话语,为每一位神器指明了方向,而非下达命令。这更像是一场战前策略的最终确认与分工,基于早已达成的共识。
第一个回应他的,依旧是藏锋。
他抬起眼眸,那锐利的目光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断:“斩断脉络,破其势头,吾义不容辞。只需明晰路径,剑锋所向,绝无迟疑。”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神宫中回荡,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绝对的决心。
文心指间的玉笔停顿,他抬起眼,看向朔,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定义之樊笼,构架不易,需基于对‘墟’性最本质的洞察。”他的目光随之转向镜,带着学者般的严谨与探讨之意,“镜之所见,将为文心落笔之基石。”
昭华指尖在琴弦上轻轻一按,一缕极其低沉、却瞬间抚平殿内所有躁动气息的泛音流淌而过。她微微颔首,声音温婉却坚定:“调和之责,昭华明白。必使万物归位,秩序重续。”
最后,所有的目光,包括朔的,都落在了镜的身上。
镜安静地回望众人,他的目光与朔相接,无需言语,一种基于绝对信任与理解的默契自然流淌。他清晰而平稳地开口:“我会看清。”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对自己职责最本质的认知与承诺。
朔看着圆桌旁这四位气质迥异,却因共同信念而紧密联结的同伴,看着他们眼中那无需再次宣誓便已坚不可摧的意志,他缓缓颔首。
“如此,”他声音沉静,却仿佛为这场集议,也为未来那场必将到来的终极碰撞,定下了最终的基调,“各司其职,同心协力。”
玉石圆桌周围,五道气息——镜的澄澈、藏锋的锐利、文心的渊深、昭华的柔和、朔的浩瀚——虽未刻意展露,却在此刻浑然一体,如同交织成网的经纬,牢不可破。
华晔神宫静默无声,唯有古老的星图在上方恒久闪烁,见证着这决定世界命运的策略,在此刻成型。而通往最终战场的道路,也于此,清晰地铺展开来。
裂痕之初
神宫集议的肃穆与决意,如同被投入烈火中的画卷,在朔意识中骤然卷曲、焦灼,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足以灼伤神魂的毁灭气息。
预知的画面与现实无情地重叠。朔“站”在了一片正在崩毁的天地之间。
天空不再是颜色,而是布满了污浊的、不断蠕动扩张的暗斑,那是“墟”的本源侵蚀现实留下的溃烂伤疤。大地龟裂,漆黑的深渊如同贪婪的巨口,不断吞噬着破碎的山河与黯淡的灵脉。法则的碎片如同暴风雪般在空气中狂舞,带起一阵阵湮灭性的涟漪。光线扭曲,声音失真,连“存在”本身的概念都在这里变得摇摇欲坠。
这便是千年前,那场最终封印战的战场一角。并非凡俗军队的冲杀,而是规则层面的、最为残酷的碰撞与湮灭。
在这片混沌的中央,四道光芒如同暴风雨中颠簸的舟船,却顽强地支撑着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抵御着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侵蚀。
镜的身影悬浮于半空。此时的他,灵光流转间,仍能看出灵体特有的、并非绝对凝实的质感。他将“映照”之力发挥到极致,整个人形灵体仿佛化作了不断波动的清辉壁垒,并非反射攻击,而是强行解析、并偏转那些混乱的法则碎片与无形的侵蚀波纹。每一道扭曲的规则被他“映照”并导向无害的空隙,都让他构成的灵体轮廓剧烈荡漾,清辉明灭不定,但他始终顽强地维持着这片区域的“真实”基底,为同伴创造立足之地。灵体承受着规则层面的直接冲击,其状态远不如后世拥有器身时那般稳定。
文心立于镜辉庇护之下,手中玉笔疾走虚空。笔尖划过之处,一道道闪烁着金光的古老神文瞬间成型,如同锁链般缠绕向那些试图突破防线的“墟”之触须,试图为其赋予“束缚”、“停滞”的临时定义。他的额头已见微汗,中年儒雅的面容上满是专注与疲惫,对抗这种根源性的虚无,对他的心神消耗巨大。
昭华盘膝坐在后方,古琴置于膝上,她的指尖在琴弦上飞掠,已不见丝毫优雅从容,只有全力以赴的迅疾。清越激昂、却又带着无尽安抚力量的琴音化作肉眼可见的淡绿色波纹,不断扩散,所过之处,狂躁的天地元气被稍稍抚平,同伴们因消耗而波动的心神得以稳固。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维系如此大范围的“调和”并非易事。
而承受压力最大的,无疑是藏锋。
他化身为一道最为炽亮、也最为决绝的剑光,始终顶在最前方,直面“墟”最猛烈的冲击。他的剑意不再是神宫中那收敛的锋芒,而是彻底爆发,化作亿万道无坚不摧的剑气洪流,斩向那些具象化的黑暗触手、扑灭那些试图污染灵脉的侵蚀之源、劈开那些扭曲空间的法则陷阱。
他是最坚固的盾,也是最锋利的矛。
然而,“墟”的侵蚀永无止境,且诡谲多变。一次,为了拦截一道绕过文心定义、即将冲击到昭华琴音领域的诡异波纹,藏锋所化的剑光不得不以本体硬生生与之对撞。
“铮——!”
一声并非纯粹金属交击、更像是概念层面被撕裂的刺耳锐响炸开。
剑光与波纹同时湮灭。
藏锋的身影被迫显现,踉跄后退数步才稳住身形。他依旧保持着人形,但右臂的衣袖悄然化作飞灰,露出其下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正在不断逸散出细微黑气的伤口。更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那柄由本体所化的古朴长剑之上,靠近剑格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却异常清晰的裂纹!
那裂纹不同于战场上的其他损伤,它并没有在藏锋强大的灵性下迅速愈合,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顽固地存在着,边缘处甚至还在极其缓慢地向外延伸,仿佛在吞噬着他本身的剑意与灵光。
这是第一道,无法瞬间自愈的伤痕。
藏锋低头,看了一眼剑身上的裂痕,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握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裂痕带来的刺痛与不祥预感强行压下,随即再次抬头,目光依旧锐利地望向那片无尽的黑暗,准备迎接下一次冲击。
就在此时,朔的视角落在了藏锋的背影上。透过那依旧挺拔如松的脊梁,朔“看”到了更多——他预知的能力,在此刻与过往的现实产生了共鸣。
他看到了那剑身裂痕背后所代表的……极限。看到了在无数未来支流中,这道裂痕不断扩大,最终导向的那个不可避免的、壮烈牺牲的结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神魂都冻结的悲悯与无奈,在他心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牺牲,早已注定。
他无法改变这条既定的轨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刚毅的同伴,一步步走向他自愿选择的、也是命运唯一的归宿。
就在这时,记忆的场景再次剧烈波动——
一道格外粗壮、凝聚着“墟”核心本源的黑暗洪流,如同咆哮的巨龙,猛然冲破了文心匆忙布下的数道神文封锁,其目标,赫然是因全力抚平大规模元气暴动而一时不及回防的昭华!
危机,只在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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