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五年时间，说短不短，媳妇熬成婆，曲襄襄也熬到了自己当初小领导的位置，手底下带着几个正式员工，还有一个实习生。

　　曲襄襄分不清自己是被梦里的窒息感憋醒，还是被尖锐的闹钟声吵醒，她睁开眼，烦躁地关住床头的闹钟。
　　节后上班第一天永远艰难，如同索命。

　　曲襄襄习惯性打开手机检查信息。工作消息倒没什么，妈妈的消息显眼。

　　十几条全是语音。曲襄襄按了转文字，然后一边刷牙洗漱，一边盯着屏幕。由于说的不是普通话，转过来有很多错误，但也不耽误曲襄襄阅读。

　　左不过是那些话：

　　“襄儿，国庆节假期那么长，怎么没回家，妈妈想你了。最近工作辛苦吗？”

　　潦草几句关心后，切入正题。

　　“别生气了，爸爸上次打你，不是故意的。你和他说那些话，让他伤心了，他又喝了酒才动手的。你想想，从小到大你爸把你捧在手心里，你那样说，他多难过。”
　　“怎么能和爸爸那么说话呢，他最讲面子，你那样骂他，他肯定要生气的。”
　　“襄儿，和你爸爸道个歉吧。他最疼你了，只要你低个头，他肯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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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襄，和你爸爸道个歉吧。就当为了妈妈好不好？我们家襄襄最听话了。”
　　“我们家襄襄从小就乖。你哥才刚结婚，让你嫂子知道小姑子和公公闹矛盾，她会觉得咱们家靠不住和你哥闹别扭的。”
　　“咱们一家四口，和和气气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家和万事兴，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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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爱则母静，母静则子安，子安则家和，家和万事兴，可惜妈妈都只知道最后一句。

　　曲襄襄看着那些文字，一时间不知从哪条笑起，是说曲德志不是故意的，还是给他个面子，还是他最疼曲襄襄？

　　中秋节晚饭，父亲给的那一巴掌至今清晰，曲襄襄仿佛还能用笔绘出父亲掌印的形状。

　　挨下那一巴掌时，脸火辣辣的疼，可曲襄襄没有伤心、没有羞愤、没有悲哀，她看着屋内忙乱的众人——拉着她检查脸颊的妈妈、气愤叉腰还在骂骂咧咧的爸爸、与爸爸争执的哥哥、还有爸爸那一群假装劝架的狐朋狗友看客。

　　打了曲襄襄一巴掌，曲德志却仍然觉不解气，涨红了脸指着曲襄襄的鼻子厉声责骂：“这房子写的是老子的名字，你现在翅膀硬了敢在家里撒野。你信不信我可以随时把你赶走，把你从户口本移出去？”

　　信，曲襄襄当然信。

　　从前上大学，她第一次离开所有亲人，身边的小姑娘累了、不开心了，就会说想回家。曲襄襄学着她们的样子，也会说想回家，仿佛她的家真的值得她奔赴着回去一般。

　　说的久了，自己也习惯了，可她知道，自己想回的家其实并不存在，那是一个只存在于她心中的理想国、桃花源、虚无岛，要建起来还要好久，有可能一辈子也没有踪迹。
　　在此之前，她是一只没有长脚的鸟儿，没有栖息地。

　　曲德志要将曲襄襄赶出去，对此，她毫无畏惧，她在此处从未获得庇护，离开自然也没有恐慌。

　　所有人忙忙碌碌，曲襄襄却觉得无比宁静，甚至畅快，仿佛灵魂被抽出身体——终于撕破脸了吗，再也不用装父女和睦了吗？真好。

　　曲襄襄都能想到妈妈在家里找个角落偷偷摸摸发这些语音的样子，不敢让曲德志知道，又要哄着女儿，声音亲切又小心翼翼，却从来不管自己说的话是否真的能安慰到女儿。曲襄襄为a事伤心，她说b有多好。

　　曲襄襄挑了开头那一句回，她长按语音键：“国庆还有点工作，来回在路上不方便。我先去上班了，有事下班聊。”

　　余美玉早上要做早饭，醒的一向很早，很快回曲襄襄信息：“好好，快去上班吧，妈妈没什么事。”

　　余美玉向来不敢打搅女儿，从女儿上学开始，只要曲襄襄轻飘飘说一句“妈妈，我在学习”，余美玉就不敢让她承担任何家务。
　　大学时，余美玉也总是不敢主动给曲襄襄打电话打视频，怕女儿在上课，哪怕曲襄襄和她强调了很多次，大学没那么多课，你想我了就打。可余美玉始终不敢。现在曲襄襄上了班也是，怕打搅女儿工作。

　　余美玉早已被曲德志洗脑——我们家襄襄读书那么厉害，将来要做大事，你这个没文化的老妈子不许打搅她。

　　曲襄襄知道，只要和妈妈说了自己在忙，就一定不会被打扰，而那个会不管不顾打扰她，随时随地给她打电话的人，已经在她中秋节离家之后把他拉黑了。

　　曲襄襄中秋节之后并没给曲德志发过信息，一直不知道自己被爸爸拉黑了，还是哥哥曲临阳告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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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襄襄收拾好上班出门，打完卡，处理了新发下来的表单，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她刚喝完咖啡正在洗杯子，忽然察觉到茶水间外一阵躁动，走廊上多了很多人，都往一个方向去，自己带的实习生于珠珠也在其中。

　　于珠珠隔着玻璃门瞧见了曲襄襄，连忙进来拉她。于珠珠来的刚好，曲襄襄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通知正想问问。

　　“珠珠，外面这是怎么了？要开会吗？”
　　“哎呀，襄襄姐，你怎么消息这么闭塞！”于珠珠满脸兴奋，声音颤抖，“之前不是说要从英国总部调过来一个人当分部的CRO（首席风险官），就是今天来，听说帅的要命！”

　　曲襄襄在知名跨国金融公司Master Funding工作，总部在英国。中华分部的CRO一直空缺，这段时间大家一直猜测押宝升职候选人，结果一周前总部下发文件说是要从英国总部调任现成的。

　　“英国调过来的？金发碧眼？”曲襄襄问。
　　“不是不是，听说是个华人呢。”于珠珠挽着曲襄襄，“走吧姐姐，一块儿看看就知道了。”

　　曲襄襄把洗好的杯子放下，跟于珠珠一起出去，这才注意到走廊大厅里女生居多，都是来看帅哥的。

　　在人群外围，曲襄襄和于珠珠听那些信息多的女同事讨论：

　　一人道：“新调来的这个，真是年轻有为，不到三十就当上了高层，总部的高层，调任回来，咱们分部的负责人都得捧着呢。”
　　另一人附和：“听说他在公司六年，没跳槽，为公司相中了多少笔稳赚不赔的投资。虽然是华人，总部那边一点不敢怠慢，捧在手心里。下一步估计就是当合伙人了。”
　　有人感叹：“啊？年纪轻轻就当partner，还那么帅，我可得把他拿下！”
　　大家一齐笑她：“那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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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瞥见一直在后面偷听的曲襄襄和于珠珠，将曲襄襄也拉进话题：“哎对，襄襄，新调来的这位，听说也是华育大学金融学专业的高材生，和你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你认得吗？”

　　华育大学那么多届学生，商学院养出来多少大佬，她哪能个个都认得，曲襄襄道：“不说叫什么，我哪知道？”

　　“听说叫……叫楚什么来着？”

　　听见这个姓氏，曲襄襄神思一震，脑海中第一时间想起那个人。不会这么巧的，她安慰自己。

　　新调来的那位青年精英，在中华分部各位领导的包围下走进众人目光。
　　只消一眼，曲襄襄便觉天旋地转——无巧不成书。他也许变了，也许没变，可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曲襄襄都能立刻认出他。

　　曲襄襄对于珠珠说了声还有事，便转身离开。再慢一步，就要被人瞧见她的狼狈。人声鼎沸里，她黯然退场，背影寂静。

　　曲襄襄离开得太早，所以不曾听见那人的自我介绍。

　　新来的这位楚总，英俊眉目舒展，似霁风朗月，声音温沉开口：“大家好，我是楚云端。”
　　“‘惟楚有才，于斯为盛’的‘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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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襄襄浑浑噩噩回去，洗了把脸，神思又清明起来——和前任一个公司又怎样，哪怕对面工位，她也该上班就上班。

　　曲襄襄重新拿起米江县的引资文件看了起来。
　　虽然以她目前的职位和能力，很难说服一个专门做私企投融资的大型金融公司去参与政府项目投资中国西部的一个小县城，可她就是放不下。现在公司忽然松了口，想要去米江考察之后再做决定，她当然要做好充足准备。

　　“襄襄姐，你的奶茶和甜品。”于珠珠手上拿着两杯饮料和两个纸盒高高兴兴地回来。
　　“我没点外卖吧？”曲襄襄抬头。

　　“是新来的楚总给大家买的！”于珠珠将东西放在曲襄襄桌上解释，然后就捧起脸犯花痴，“他真的又高又帅，穿着西装那叫一个板正，那叫一个斯文禁欲。”

　　“而且！他还超级贴心。他说怕大家有的不爱吃甜，就点了一半低糖的奶茶和甜品，让大家自己挑。然后我就给你拿了低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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